(十八年后)
1.
悬赏金又上升了。
这是很严重的事情,斯摩格在门廊上抽著菸,眉头紧皱在一起。
悬赏金的上升象徵他一名警长的无能,不过他更在乎的是自己有没有把本分做好,能不能守好他的辖区内的人民不受盗匪的侵犯。
他是个正直的执法人员,对这份工作尽责尽任,如果他有能力逮著这家伙,早就把对方送上绞刑台了。
压力不仅仅来自於他的严以律己,也来自上层的施压。有个未表明身分的铁路公司的高层——前来的使者没有透露其姓名,只从来者持有的信物得知是个极具影响力的大人物,沈重地向他表示务必除掉会成为铁路事业向西发展的阻碍的这帮人物。
为此,他特地抛开警长的自尊,找人去别州请了几名高手来。但他还是放不下心,尤其看到陆续前来的赏金猎人都是些屌儿郎当的模样。
撇开一个迟到的家伙,赏金猎人来此聚集已经有些天数,却没半点捷报传来。那些外地人没尝过他的狡猾,仗著自己经验丰富,战绩彪炳就想擒拿他,自然要栽在他手里。
托拉法尔加.罗。他的项上人头是目前整个西岸最值钱的,如果逮著活的还要更高。同夥虽没什麼出色的人才,但对他十分忠诚,一帮匪贼沆瀣一气,一个尾巴也抓不著。
这家伙是什麼来头?看起来有印第安人的血统,但是五官细致又是白种人的轮廓。会是拉丁裔吗?还是别的有色种族?从欧洲和中南美来了一堆偷渡的社会底层移民,穷困的他们多会沦为不法之徒。
这种想法颇有种族歧视的成份,不过在这样的环境条件下,那是主流价值观,身在其中必定受到潜移默化的影响,会有这样的思维其实是天经地义的。
虽近期镇上和德族的关系紧张起来,他仍持续向来镇上交易的德族青年购买情报,从对方口中明白这人和德族没有勾结,甚至是敌对关系,罗虽不曾抢劫原住民,但他曾经攻击过德族的部落。
「我们的头领说,如果能逮到那个人,他愿意帮忙,你们尽管开口。」那德族青年拍胸脯保证。
想到德族的头目,斯摩格就觉得好笑。那是个颇有趣的家伙,对白人文化兴致盎然。
数百公里外的城镇有一笔情报,罗曾在该地郊区的一处农庄作过工人。十几年前的事了,还是童工,只作了两年左右便被解聘。
当时他觉得有必要调查,毕竟也没有其他线索。后来他颓丧地返回,那趟行程让他后悔,并非一无所获,而是他开始怀疑自己守护的人民是否如他所想的那样纯良且无辜。
那农庄主人是个压榨劳工的混蛋。
他不能想像童工在那种环境里会受到哪种对待。
那个托拉法尔加.罗,十四年前还是个孩子,被打得快要断气扔出门外。那是附近邻居的证词,庄主自然不会承认这样的暴行。
「事情发生的前几天,德族过河抢了一些贵重的财物,他以为那孩子和印第安人有勾结。」那邻居这样说。
她从血泊中救起奄奄一息的男孩,他复原后就抱著事后被跟著丢过来的弟弟走了,不知去向。
「是个很听话的孩子,不晓得现在在哪儿呢。」那个老妇人忆起过去竟无奈地苦笑了起来,殊不知她口中的主角现在是个逍遥法外的恶棍。
他要追缉的是这样一个人。
斯摩格往门廊外的天空吐出一口长烟。
他从那天开始就忿忿不平,他不知道该对谁甚至什麼发泄这股怒气,他只是想不透为什麼会是这个样子。他心想托拉法尔加是一个从小就充满暴力倾向的坏胚子。或者他这样希望。如此终有一天,有那麼一个情况他必须亲手送他上路,他将毫无顾忌,没有愧疚。
「长官,他来了。」底下的骑警趋马来报。
斯摩格撵掉菸头,戴上帽子,走下门廊望路的尽头望去。
远远的,一个人影骑著马缓慢前来。
那个迟到的家伙,总算慢悠悠地到了。
那骑马的身影逐渐靠近,斯摩格越看越发觉得不对劲,那马也太小只了?
他皱眉又仔细看去——那不是马,是头骡子。怪不得走路这麼慢。
来了一个疯子。斯摩格这样想。尤其当他看到那人的长相,他更加笃定了。
「尤斯塔斯.基德。」警长碰碰帽子向他打了招呼。
和传闻的一样,毫无血色的面容和凶残的眼神,一头气焰嚣张的红发,左半脸爬满伤疤,这比恶鬼还像恶鬼的家伙,在东岸是最让罪犯闻之丧胆的人物。每次出猎必定丰收,截至目前为止还没有失败过。
「日安,警长。」尤斯塔斯回应他,态度既不恭维,也不会太过放肆,和看起来相当跋扈的外貌有著令人介意的反差。「做了些准备,所以晚到了。」
难道是个中规中矩的人?不不不,斯摩格想,哪个要追捕犯人的家伙骑的是骡子,这不让人跑光了才怪!难以想像,他当真是圈内私下排名全美洲第一的狠角色吗?
另一个年轻骑警见了那匹骡子,不解:「先生,你的马⋯⋯被偷了吗?我们可以替你准备一匹新的。」
斯摩格转过头去瞪他。菜鸟,多嘴!太没礼貌了!
基德闻言愣了一下,也转过去看他。「你对我的坐骑有意见吗?」他语气并没有特别高昂,可理直气壮的模样听得人一阵心虚。
「呃、啊,不是,对不起……」那年轻人察觉失言,低下头道歉。
「那很好。」基德翻下骡子,让人牵去马厩。骡子和一群马并排在一块,瞬间又矮了半截,相形见绌。
斯摩格这才看清他只有一只右手,左边从上臂一半以下是钢制的义肢。不知道为什麼,动作跟真正的手一样灵活。现在的科技不可能进步到那种地步,惊奇之余他看得有点头皮发麻,也不好开口细问。
对方旅途奔波,顾及礼仪不便直接插入正题,於是几个人在门外谈了点不著边际的闲事,包括东西气候和文化的差异等等。由於都不是多话的人,有一搭没一搭,若旁人撞见恐怕会觉得气氛凝重吧。
稍晚,正当他们都打算结束有些无味的闲聊时,一辆邮政马车在门口停泊。
邮差送了包裹过来。
「请斯摩格警长签收。」邮差抱了个纸箱来警局门口道,相当反常地,不是一般送到柜台的物件,而是限时挂号的包裹。
几个聚在门口的人默默看了看那包裹,又看了看彼此,半晌没任何动作。
邮差尴尬地又开口:「呃、警长,这是您的——」
「别开,搞不好有机关。」基德打断邮差的话,对斯摩格说,「没有正常人会送包裹来警局指名给警长。」
那邮差被他的话吓得有些手足无措,不知该不该把手上的东西放下。
「长官,让我去开。」刚才那失言的骑警自告奋勇。
斯摩格沈默不语,迳自走向邮差。
「是给我的,我来开,就算有风险也是我承担。」他展现一名上位者应有的魄力,接过那只纸箱。
「喂,」基德突然沈下脸来冲一旁的骑警问道,「这附近没有屠宰场吧?」
「没⋯⋯呃,什麼味道?」那骑警没回完,一只手就举起来捂住口鼻。没经验的年轻骑警还没闻过这铁锈般的气味。
斯摩格盯著打开的包裹里头,好长一段时间不能言语。邮差好奇往里头一瞥,一会两眼翻白倒到地上去了。
里头是一团刺眼的红色:三颗死不瞑目的头颅,三颗心脏,全被塞进这窄小的纸箱里,限时邮寄送到警长手上。这三个人是前几天,来这镇上和他讨论如何追缉托拉法尔加.罗的赏金猎人当中的其中三位。
『 斯 摩 格
不 要 再 找 人 来 送 死 』
用血当墨水写成的字迹,就写在纸箱的里边,充满讽刺。
年轻的骑警没像邮差那样夸张,可也跪到地上乾呕起来。
基德见过那副惨状,没见他露出什麼反胃的表情,只是相当不悦地呿了一声,「哪个家伙这麼嚣张啊。」
斯摩格给那些头颅阖上眼睛,并悠悠划了十字,才转头望他回应。
「就是我找你来的原因,尤斯塔斯先生。」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