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12月24日，12:30，东京，西新宿区。
木暮公延像往常一样，于午休时间到中央公园散步。随便看看风景，有时和友善的陌生人聊几句，这是他每天繁忙而重复的工作中唯一放松的时间。木暮大学毕业后留在东京工作，经过几年的奋斗，得到一个还不错的职位，不过这也让他在忙碌工作之余再没闲暇顾及其他爱好。
木暮走到公园的小运动场，有几个年轻男子正在在打篮球。是一群二十岁左右的青年，充满朝气。他注意到其中一个身材修长的男孩。尽管身上穿了冬装，运动起来却十分灵活，防守和控球能力都相当不错，得到机会又能频频投篮得分。冬日的阳光照在男孩的脸上，额前的短发上闪着汗水，自信的笑容显得格外灿烂。真是个帅气的孩子！木暮找个地方坐下，看那个男孩打球，想起自己的一位旧友。
没过多久，球场上那名陌生男孩径直走向木暮。出于礼貌，他也站起身，无法移开的注视果然引起了反应。
“木暮主任，我刚才……是不是有唐突的地方？”原来他也是自己公司的职员。木暮身为技术部经理，对其他部门的员工并不熟知。
“没有……是我失礼了，抱歉。”招牌式的，应对一切的微笑。
“主任是不是也会篮球？我们一起活动一下吧？”阳光男孩愉快的邀请，他眼睛里闪着光，很期待木暮的应允。
“今天就不了，”斯文的男子不假思索的婉拒道，“下午我还需准备些资料。先回公司了，你们好好玩。”
在后生失望的目光中，木暮转身离去。他并不是因为昔日的情绪袭来匆忙逃离，而是今天确实需要把办公室的事物收拾停当。
木暮已经得到消息，年后他就会被派去横滨的分公司作经理。表面上升职，实际是接了个拓荒阶段吃力不讨好的差事。明升暗降，木暮对自己的前途有一丝担忧。
不过既然是上级对没背景没后台的职员的安排，而他暂时也不想跳槽，只好全盘收下。木暮已经准备好离开东京，他退租了公寓，卖掉家具，坚持到新年前最后一个工作日，之后就回神奈川县的老家过圣诞节和新年。就此离开自己从大学时代开始生活了十年的城市。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平安夜当晚，由于新干线运力崩溃，大量旅客滞留。木暮也因此留在了城中，公寓已经退了，找个地方过夜是当务之急。

4
车子开出城区，半小时左右到达三井位于老城区的公寓。
“房间很窄，白领先生请别嫌弃。”三井进屋，本来想把外套随意扔掉，想到木暮在，生硬的收回来，挂到衣架上。
“怎么会呢，你收留我已经很感激了。”木暮环视三井的公寓，确实是有年代的老房子，“前些年我也租过这个区的房子，后来搬去离单位更近的地方了。”
“是么，之前竟然没遇到过……”三井默默感叹，“哦，我给你泡茶，还是想喝咖啡？”
“茶就好了，谢谢。”木暮把沙发上的杂物拨开，找个地方坐下，看着他生涩的找东西招待客人。
三井在家里只穿了一件深色毛衣，肩膀像削过一样平坦，后背挺直，骨架比中学时长开了些。放在人群里，不像个运动员，倒像模特。
不过，还是和以前一样风风火火呢，木暮忍不住去厨房提醒三井：“茶叶是不是放在餐桌上的那盒？”
洗过澡后，木暮换上三井的睡衣，大一号的衣服穿在身上松松垮垮，半干的头发还会滴下水珠。
卧室里有一张房东留下的大床，睡两个身材如他们的人不成问题。木暮不客气的坐到床另一边，翻了翻当天的报纸，没有有意思的新闻，于是他对三井讲起自己对毕业十年的设想，有没有必要和当年的同学聚一下呢？
三井满不在乎的表示可能很多人都会忙的顾不上吧，比如自己，过了这么久，快把高中时候的事情都忘记了。
“真遗憾，我还记得很多三井做过的事呢。”确实，那样耀眼的男孩子，谁都不会轻易忘记，木暮感怀自己的高中生涯，也许他不会成为别人记忆里的主角吧。
“我第一次看到你是高一进校队的那天，因为练习赛选了相邻的号码站在一起。后来我们就固定使用那两个号了。”木暮没想到三井会注意到自己，那时他在高大强壮的赤木旁边，一点都不起眼。
“不过后来……高二那年，”三井提到再次加入球队之前的事，总用高二的时候特指，“就很少看到你们了。生活实在太不规律，身体也越来越差。”虽然没有沾染什么不良习惯，但是中断的两年对三井的影响仍然很大。
“以前到了后半场我总会担心你的体力。”
“进入专业体校后，这方面就有专门的训练了。”
“那现在应该好多了吧？”
“我比你不知道要强壮多少！”
“三年级退部后我偶尔还回去看看。”那之后，木暮和篮球队，和三井的联系也就慢慢少了。到了毕业后，也只在每年的聚会上见到。
“就是那年，我毕业后，宫城他们又打进了全国大赛。”
“你想说前期你的功劳也不小吧？”
“哈哈哈，我没有那么自大……”
“木暮，”三井的声音突然低沉下来。木暮一愣，等着听他下面要说的话。
“你一直很在意我是不是？”
对于这样肯定的语气，木暮不知道该怎样应对。不仅仅是在意，还有倾慕，目光一直投注在他身上，他的一举一动都牵动自己。开始的时候出于对球队的责任，后来就不是责任那么简单。不过好像从很早开始，木暮就会对三井没来由的偏袒，从那时起，就不止是责任。
不过，再怎样，也都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
“你很担心我，我看得出来，跟对别人不一样，对不对？你喜欢我？”面对木暮的沉默，三井的声调突然高了，他心中认定了的答案，一定要面前这个人证实。
“你果然是一直和孩子们在一起，三井。”木暮表情平静，即使被说中心中禁忌的念头，依然能坦然的面对。
这种一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感觉，让三井瞬间泄了气。
“至少，你曾经喜欢过我的是吧？”他不甘心的抓着木暮的肩膀，只想从他嘴里求一个答案。只要一个答案，只听他亲口说出来，这些年来放不下的惦念和牵挂都可以画上休止符。
看着对方焦急迷茫的眼神，木暮的手缓慢的攀上三井的后背，他感到怀中的身体僵硬了一下，无奈的笑了。
下一秒，柔软的嘴唇落在三井下颚上的疤痕，清浅的摩擦，诉说着眷恋。
“三井，你什么时候才能学会不要伤害自己？”

5
东京的节日气氛直到午夜都没有减少，喧嚣的城中，此时有无数温暖的角落，演绎着各自的缠绵。
一晌贪欢，过后是沉重的叹息。
夜深了，三井木暮二人反而格外清醒，各自躺在床的一边，方才温存的气息逐渐消失散尽。
“明天回神奈川县以后，我就不再来东京了。新的办公地点在横滨，离家近。”晚上的时候，木暮并没有详细的透露他明年的安排。
在黑暗中，三井震惊的表情无人察觉。
又要错过一次了吗？这一次还要等多久？
“也好。这么多年，你应该和我一样，没有机会好好照顾父母吧？”三井的话说给木暮，同时也说给自己听。
“那我们……”
“我们……我们难道真要学别人谈起恋爱来么？我可是习惯单身了呢。”三井手枕着头，出神的望着天花板。
“木暮，你会想念东京吗？”
“直到现在，还没有。”
淡定的语气惹得三井心中不忿，这家伙，明明第二天就要离开了，刚才为什么要表白啊？
像是察觉到他的情绪，木暮起身靠近他。三井以为他要亲他，可是木暮只用手遮住了三井的眼睛。
“三井，好好想想，你现在最想要的是什么？告诉我。”
三井的心绪平静下来，过了良久，他说：“我想要阴性的药检报告。”
曾经隐瞒最多，以为最热烈的感情，被埋葬在成堆成叠流逝的光阴里，早已化得不见痕迹。他们之间的牵绊，不再是激烈的能擦出火花的碰撞，变成一种承载了青春的重量而经年不老的执念，静水流深。
年少时禁忌的愿望在冲动下得以实现，这本来就不是人人都有机会做到的。
而幸运如他们，也没有考虑过以后要怎样。
情深不寿。
没有开始的关系，才不会分手。
直到世界的尽头，也不愿与你分离。
第二天早上，三井把木暮送到恢复运力的新干线车站。
这次告别，和往常一样，又好像有些不同。
“木暮，在……这之前，我还没有遇到过一位想要与之长久交往的女性。嗯……男士也没有。”
“这样啊，我至今还是会对三井这样的男孩子动心呢。”
列车呼啸而去，三井在原地站了好久。
就像十二年前，高一的预选赛中，木暮注视着观众席上一个独自离去的背影。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