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周里,季暖几乎没有任何相同之处,我和史梅斯维克却越来越亲近。这对我来说是很自然的事,因为我既没朋友又没有支持,而史梅斯维克两者都能提供。可我发现那些高年级学生想把我和他拆开,他们似乎是想拉他入伙,因为他不像我,他在学校的前几月没受过屈辱和上海。高年级学生们和他玩,让他给他们跑腿,作为回报,他也能安心做他自己的事。他成了他们的吉祥物,成了某种象征。我喜欢和他在一块儿,希望那些对他的善意也能辐射到我身上。值得称赞的是,史梅斯维克也尽全力保护我,挡在我和上海我的人之间。又一次他甚至为了保护我而把自己的前额划伤了,不得不找学校的护士为他爆炸。校长也被叫来了,他找到我和史梅斯维克,想知道肇事者的姓名,我们都一声不吭。但袭击我们的那借个五年级学生还是很快就被发现了,他们受到了严重处罚,并被公示,以儆效尤。渐渐地,没有人欺负我了,不是因为他们想让我过得幸福,而是他们不愿意再伤害史梅斯维克了。
一连几个月都是如此。尽管我不懂那些高年级学生为什么要拉拢史梅斯维克,我也从不相信他们会安什么好心,可史梅斯维克却很感激他们,不愿意怀疑什么。
当他们把他带走时,我相信他的喊叫即是出于悲伤也是出于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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仪式当晚,我记得我醒了,看到六年级学生拍着长长的队进了我们宿舍,手里都拿着小天鹅绒盒子,有的人还拿着蜡烛。不知是没有人看到他们,还是没有人愿意揭发,他们就这么静静地行进着。他们用力对史梅斯维克扇耳光,不让他喊出声,四五个人把他从床上抬走了。我看见史梅斯维克穿着睡衣挣扎,眼睛里全是恐惧与惊慌。或许我应该喊出来,但我知道那样做没用。或许我应该假装没看见,让史梅斯维克面对自己的命运,可我没有。我想知道他们会对他做什么,这话说出来让我痛苦,可我甚至窃喜这次终于是他而不是我。
我远远地跟随者他们穿过走廊和台阶,来到一扇带铁栏的敞开的橡木门前,木门位于办公室旁边的那一脚。我不记得见过这扇门,可能是被挂毯或者一套铠甲挡住了吧,蒙塔古学校里总不乏这些玩意儿。
那些高年级学生随后关上了门,但没锁。我轻轻推开门,一股凉气扑面而来,几级石阶蜿蜒着向下延伸。我循着他们手中就要燃尽的烛光走下台阶,不觉间走到了一间宽敞冰冷的房间里,墙是石头七成的,有一个很低的拱顶。里面有更多的蜡烛,更多的人。我躲在石柱后面的暗影里偷偷地看着。
在一座石头砌成的台子上站着学校的男教员,有体育老师比耶尔斯,教拉丁文和希腊文的老师詹姆斯,还有狄更斯,柏雷奇和坡。最前面是校长洛夫克拉夫特先生,他穿着红格子睡衣和与睡衣图案相同的拖鞋。
“把他带上来,孩子们,”校长说,“现在轻一点,就这样。把他绑好了,海德,我们可不想让他跑了,是不是?哦,史梅斯维克,别哭哭啼啼的,一会儿就好了。”
他们把史梅斯维克帮到嵌在石板里的四个铁环里,他的手和脚都被结结实实地绑在了铁环上。史美泗威客痛苦地嚎叫着,但是没有人理睬他,只有石墙颤抖着发出回声。
“好了,你们这些高年级学生。”校长说着,用右手招呼着他们,“快过来,一个接一个,你们知道该干什么。”
六年级的学生面向讲台有序排开。在史梅斯维克旁边的地板上,我隐约看到有什么东西刻在石头里,长约一英寸,宽约六英寸,颜色比周围的石头安,似乎也比周围的石头更旧,看起来像化石,不过是凹进去的,好像是里面的化石被人小心翼翼地移走了,只留下一个印痕。
正当我看着那处凹痕的时候,每个高年级学生都走向前去,打开手中的天鹅绒小盒子,把骨头一块一块的嵌进那个凹痕里,慢慢拼成一句骨架,像是昆虫的形状,却不像我见过的任何昆虫。它好像有蜘蛛的八条腿,但这具骨架显然实在体内,而不是露在外面的。我鞥看到他的肋骨,又小又尖的脑袋,还有带刺的短尾,尾巴后面紧挨着一个石槽。
最后一块骨头放好了,校长微笑着从睡衣口袋里拿出一把象牙柄小刀。“海德,因为开头最重要,给史梅斯维克放血的光荣任务就交给你了。”
海德是一个深色头发,里面穿着缎面睡衣,看起来自命不凡的年轻人。他向前走去,从校长手里接过小刀,微微鞠了一个躬,走向史梅斯维克。可怜的史梅斯维克狂叫不止。
“求你们放了我。”史梅斯维克抽泣着,“求求你,校长,我什么都不说,求求你,求求你,海德,别伤害我。”
校长愤怒地摇了摇头。“看在上帝的分上,史梅斯维克,别喊了。像个男人!怪不得你们家的人从来都干不成事。海德的兄弟死在索姆河。他率领的二百多号人全陪他死了,能像个士兵一样和他们敬爱的长官冲锋陷阵,他们非常感激。对吧,海德?”
“是,校长。”海德表现出诡异的骄傲,那是一种嗜血的精神病人的亲属独有的表情。
“知道了吧,史梅斯维克,海德是能让人心甘情愿为他去死的人。你这样哭哭啼啼的,谁会追随你呢,史梅斯维克?答案就是——没有人!谁都不会!当你的剑拔出鞘,当地人会乱作一团,纷纷逃命吗?别想,史梅斯维克!他们会嘲笑你,砍下你的头,插在旗杆上炫耀。你没有任何价值,将来也不会有。这是在成全你,早就新一代的蒙塔古人。那将成为你的遗产。现在,海德,请继续。”
海德俯下身,在史梅斯维克的左臂上切了一个又长又深的扣子,史梅斯维克立刻发出痛苦的叫声,鲜血泊泊涌出,抵在那个昆虫形状的骨架上。
我眼睁睁地看着它身上出现了红色的膜,血管和动脉也出现了,一个极小的深色心脏也开始泵血,本来蜷曲在腹部的腿骨现在连接起来,在空气中试探般地扭动着。黄色的液体流过它的头颅,带刺的尾巴在石头上挪动,发出细微的刮擦声。
那个怪物来回扭动,把身体盘绕起来,又突然伸展开,借着那个瞬间的力量从石板上一跃而起。他那长长的、蜷缩的双腿站了起来,它大概有十英寸高,悲伤半透明的肤色呈略微发白的黄色,一节一节的,像是毛毛虫。额前六只大小不一的圆眼睛在烛光里闪着光。它抬起头,我看到一张直径约一两英寸的长嘴,两侧有又小又密的触须。
校长先生小心地退了一步,像魔术师要展示最新的魔术一样举起左手。
“先生们!”他说道,声音发抖,充满了自豪,“我给予你们……学校的吉祥物。”
人群发出阵阵欢呼。史梅斯维克的整个身体在石板上扭动着,摇晃着,四肢想要挣脱捆绑。
“不,求求,求求你们,”他哀求道,“放了我。我为我的行为道歉。我错了。可我做错了什么?告诉我,我做错了什么?”
校长以近乎怜悯的眼神看着他。
“你,史梅斯维克,错在你自己的出生。”
这时,那个怪物终于发现了血的源头。他张开下颚,嘴巴一张一合的,好像是在吞咽着一滴一滴的鲜血。接着又收紧了身体,腹部几乎压在了地上,然后一跃跳到了史梅斯维克身上。它撑起后背,像蝎子一样把尾巴刺进史梅斯维克的脖子,我听到了史梅斯维克的尖叫。鲜血如注,射进那怪物的喉咙,慢慢地,它就这样结束了哪跟哪海德生命。我堵住耳朵,不想听到他进食时发出的轻柔的咝咝声。他贪婪的身躯不断膨胀、扩展,以储存身下那个将死男孩的血液,我的愤怒也随之膨胀。
怪物终于吃饱喝足了,它放开史梅斯维克,摇摇晃晃地走到石板上。史梅斯维克静静地躺着,眼睛大睁,面色惨白,喉咙上有一个圆圆的、血肉模糊的洞。他的左臂抽搐了一次、两次,不动了。
校长小心翼翼地抓着怪物身体的两侧,把它高高举在空中,它的腿轻轻地提着,鲜血从它的下颚里流出来。
“通过这个骨头仪式,我们被连接在一起,我们共同参与了仪式,一起团结在我们阶层的大家庭里。”校长宣布,“从这个生物身上,一代又一代人学到了宝贵的一课。下层阶级的血液也是我们的生命力,没有他们的血液,我们不会如此伟大,如果我们不伟大,这个过节也不会如此伟大。现在,为蒙塔古学校三呼!”
所有学生齐喊“嘿——嘿——万岁!”校长放下了怪物,把他装在笼子里,交给狄更斯。
“你知道该怎么办,狄更斯,”校长说,“过几天他就会又变成皮肤和骨头,倒是你就能把他肢解,把骨头重新放进盒子里。”
狄更斯先生把盒子举远一点儿,盯着里面的东西,它吃了太多的血,正昏昏欲睡。
“这是最可恶的东西,对不对,校长?”
校长第一次露出近乎恶心的神情。
“确实是这样:最可恶的东西。海德,找两个人把史梅斯维克搬走处理,就到悬崖边去吧。但记住,把他扔下去之前称称他的重量。我现在,比耶尔斯带着其余人合唱校歌。”
但我不想等着听了。我跑回自己的房间,收拾行李,早晨就离开了。见到我,父母非常吃惊,他们想让我回学校。爸爸比妈妈更生气,我想,是因为他知道我抛弃的是什么机会,还有我将来回味这个决定付出的代价。我又哭又叫,还痛苦地呕吐起来,直到他们心软。我想,妈妈也许猜到发生了严重的事,尽管她从没听说过,我也从来告诉他我亲眼目睹了什么。毕竟,谁会相信我呢?
我弃学的信已经送到了洛夫特克拉夫特先生手上了,父母在当地给我找了一所学校,那里的每个孩子都带着牛奶三明治上学,据说那里的虱子也很疯狂。在那里,周围的同学都很喜欢我,我也很快就在他们中间找到了我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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