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清冷，浊酒倾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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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开得很艳，即使在夜色中也难掩那份恣意妖娆的美丽，天色越晚，反倒越自清朗星光之中散发出一点漫不经心的纯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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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下歪坐着一男子，举着酒杯的手和星光一起泛着莹莹白光。男子似是有些醉了，睁着朦胧的双眼，对着北极星弯起了嘴角：“月圆人难圆，身不由己，好一个身不由己，我敬你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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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风又起，吹落的桃花瓣轻柔地覆在他眼睛上，待他拂开脸上花瓣，才注意到那把已经有些年岁的桐木琴上早已沾满了点点桃红。男子敛了笑意，眼里一片沉静。伸手抚上琴身，修长白净的手指试探似的拨动琴弦，然后慢慢坐正，弹起那只仿佛刻入生命里的曲子。

京都的春，也和它本身一样，呆板干燥。规规矩矩的院落和街道，规规矩矩的日升和薄雾，连街角含苞的花都是规规矩矩毫无新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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积雪融化后还沾有湿意的青石板砖拼凑连接，一块一块都像是可以将人引往无归的尽头。清冷的晨光之中，哐当哐当的脚镣声偶尔不稳一下，又深深浅浅规律地响起来。白衣的男子抱着一把朴素的古琴，低垂的眉目精致细腻，清冷如这晨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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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就是这样一步一步走入那深深宫围之中，脚腕上带着枷锁，明明顶着满身的狼狈，却依然有着绝代的风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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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了那宫廷便是层层通报， 他抱着琴立在一旁等候，漠不关心地看着四周的景致，富丽堂皇，却是单调冷漠。刚在心里这么下了评论时，他听到身边的侍卫恭敬地喊到：“颜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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抬头便见到一个红衣黑发，手执一柄素白纸扇的男子。正觉得有些意外，那男子便向他走了过来，一袭红衣仿佛枝头盛放的花朵，恣意美丽，不含半点尘土气息，那人的脸也是极其漂亮的，眼角眉梢都悄悄含了一点妖娆，却又不显出一点轻挑，连眉间一粒朱砂都仿佛雨后桃花，不肯轻易被人看出妩媚。

他又低垂下眸子，面上依然沉静如水。那人却将手搭在他手腕上，他一惊便要收回手，却听那人轻笑着说道：“这样的身子，也真难为你千里迢迢来这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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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去告诉陛下，就说那从江南抓来的琴师，我领走了。”那红衣男子随口对身边一个侍卫说了一句，便要了钥匙，俯下身为他解开了脚腕的枷锁，不待他反应，又道，“先随我去看看，我叫颜舜，你若不嫌弃，便告诉我你的名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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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愣了愣，轻声开口：“焦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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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舜“啪”地打开折扇掩住了嘴角弧度，可露出的一双桃花眼仍旧满是笑意：“据说那焦尾古琴是由一段自火中抢出的木头制作而成，尾部有烧焦的痕迹，故称焦尾，你现在脚受了挺严重的伤，也算是应上了这‘焦尾’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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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尾没有再说话，颜舜走在他前面，轻声哼起了歌儿。是很陌生的调子，焦尾听得入神，想着这大概便是异乡的声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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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回过神来，是颜舜停下了脚步，也停下了哼唱，转过身笑意盈盈地说：“你以后就在这里住下吧，先去坐着，我命人给你弄些药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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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尾“嗯”了一声，一眼便见到那院中一株开的妖娆的桃树，诧异着这花儿开得如此之早的同时，上前几步坐在那桃树下的石凳上。将一直不离手的古琴放下，正欲开口说话，却见颜舜一拍折扇，道：“刚刚陛下叫我去参宴的，我给忘了。一会儿有下人来照顾你，我先去看看，一会儿再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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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尾只得点头，见颜舜走远了才开始注意自己的脚。之前一直挂心别的事，虽然疼却还是可以忍耐，如今放松下来，果然是钻心地疼。好在不多时便有个小少年过来，拿着白布替他上了药包裹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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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说你这几天都不要下地，也不要沾水，开始会有些疼，过几天开始痒了就说明快好了。”少年满脸认真，说起“大人”时更满是骄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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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家大人是什么人？”焦尾看了看颜舜离开的方向，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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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你等大人回来问他好了。”那小少年慌张站了起来，抱着剩下的东西就向外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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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让焦尾越发感到奇怪了，那颜舜可以这么轻易把皇帝要见的犯人带走，连对皇帝的召见也是如此漫不经心，若说只是个权臣，自是万万不敢如此大不敬的。而且宫中其他人也都对他恭敬有加，他又未穿官服，着实让人琢磨不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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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想着，忽然感觉又东西落在脸上，焦尾伸手拿下，发现是一瓣桃花。觉得有些奇怪，又说不上来。

那个谁，陛下派人来宣你。”那小少年撅着嘴又跑了进来，说完又小声嘀咕，“大人都说他不能再走动了，这儿到殿上，可又是受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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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尾却不是很在意，想着刚刚颜舜说陛下让他参宴便明白过来，抱起古琴走了两步。原本因为上药已经不那么疼的脚却因为休息了一会儿再走动而越发痛得厉害，不由吃痛一声，又很快掩干净了情绪，随侍从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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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上人不多，想来也都是些朝中权贵，焦尾也没有多看，微垂下目光站在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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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颜爱卿说你满腹才华，琴技更是举世无双，朕也是惜才之人，在这文武百官面前，朕且听你奏上一曲，若好，就赦免了你。”皇帝的声音听上去年纪不大，却是十分沉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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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什么理由不应，焦尾面色不改，将琴摆好，正考虑弹什么曲子，转头便看见一双风流妩媚而不显轻挑的桃花眼，见那双眸子直盯着自己，仿佛有光芒在其中流转，焦尾心下一动，便拨动了琴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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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声华丽多变，仿佛眼前有三千桃花灼灼而放，佳人自花中盈盈含笑，转瞬又不见了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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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众人听得如痴如醉，焦尾挑起眼去看颜舜的表情，却见那人开了折扇挡住半边脸，露出的一双眼里全是笑意，大抵是听出了他琴声中的东西。有些意外，焦尾收回目光，将心思放回琴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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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曲完毕，依旧是满座的赞誉。焦尾听得太多，也无心去应承，面无表情地抱着琴，只谢过了陛下免罪便要转身离开，却突然觉得眼前一花，倒了下去。

江南的水，轻悠平缓地流走，仿佛承载着这漫漫时光。莲舟上不时飘来温润欢欣的歌声，还有不知何处出来的笑声低语，一点一点浸到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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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尾知道他这是在做梦，因为他看见了自己。月光遥遥洒下，自昏暗中透出清朗的银色来，小小的自已沿着江南的水一直跑，已经垂到地上的柳枝从他脸上擦过，忽然就下了雨，缠缠绵绵的雨丝濡湿了衣衫和发角，他仰起头，整个江南就变成了一幅古旧的画，慢慢被风吹走，越来越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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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来的时候，是白天，他慢慢坐起来靠在床柱上，一偏头就看到半开的窗外开得灿烂的桃花，连窗台以及地面都沾染了不少被风送进来的花瓣。很漂亮，真的很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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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尾这么想着，却闭上了眼，脑子里还是梦里的场景，那些模糊的，江南的景色。

门“吱呀”一声被打开，清冷的风夹杂着花香飘了进来，随即是轻巧的脚步声，以及一个含笑的声音：“醒了就好，不过是路途劳顿，修养几日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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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尾睁眼，那人还是一袭红衣，端着一个简洁的白瓷碗，每一个动作都带着一种令人惊艳的特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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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饿了吧？”颜舜毫不客气地坐在床塌上，将手里的白瓷碗凑到焦尾面前让他看，“这粥可是我亲自熬的，给我一点不剩全部喝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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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尾不由向后缩了一下，垂下目光，看着颜舜拿着勺子的手：“我自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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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舜“扑哧”一笑，手中的勺子又送近了几分：“那日在殿上抚琴，你弹那曲子，可不是在勾引我吗，现在怎么害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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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尾只来得及说了个“不”字，那人便直接将勺子喂入他口中。温度刚好，粥也清甜，焦尾犹豫着还是将它咽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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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手艺很好吧，多吃点。”颜舜满意地笑着，又将勺子凑过去，见焦尾一言不发将粥喝完，便又伸手将他嘴角的残屑擦去，感觉到对方先是一僵随即又放松下来，颜舜放下粥碗，双手捧起焦尾的头，凑得很近的脸上因薄怒而染上一层绯红，然后他轻笑着问：“是不是我现在做什么，你都不打算反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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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尾无法转头，便只是沉默着与颜舜对视，颜舜轻轻吐了口气，神色黯淡地放开手：“你无需这样，我也会护你周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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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直到颜舜走到门口，焦尾才慢慢开口，“只不过，你是唯一一个对我笑，问了我名字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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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舜回过头，却只看见那人神色倦怠地靠在一旁，看着他的眼睛却是明亮干净，恍若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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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尾看到颜舜又露出笑容，才慢慢阖上眼，只觉得刚刚咽下那碗热粥，将整个人都变暖了许多。似乎原本以为难捱的年月，也突然轻松了不少。

接连换了四五首曲子，焦尾才听到窗外有很大的动静，是下雨了。听了听雨声，心绪也渐渐平静下来，焦尾便练起了近日新作的曲子，才作了半阙，也还没有填词。这还是第一次，他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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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断续续地弹了半晌，忽听门外传来对话的声音，是那个负责他生活起居的小少年和颜舜在说话，焦尾这才发现已经很晚了，而且雨越下越大，颜舜竟还没走。至于听到那声音时心里莫名的颤动，他下意识觉得应该忽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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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只说了没几句，那小少年便走了进来添灯油，又将灯火弄的亮些，见焦尾桌上的饭菜没有动过，一边收拾一边抱怨似的说：“这可是大人亲自做的，公子都不肯吃，您要是瘦了，大人可是会怪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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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尾却没注意他在说什么，偏过头看着窗外，只是紧闭的窗只能看见被灯辉映亮的窗纸因着灯火的晃动而忽明忽暗，只有那雨声，仿佛可以淹灭整个都城一般，不停敲打着窗沿。焦尾犹豫着推开了窗，夜风清寒，吹不动被打湿的花瓣，便只吹起几分水花和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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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着颜舜还在门外听他练曲，焦尾先是自床头拿了一把伞，又想这雨如此之大，便又从衣箱之中翻出一件蓑衣交给那小少年：“你帮我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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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大人不用也可以。”人都已经走到门口还在嘟囔，焦尾虽然听见了，也没有太在意，只是有坐下继续抚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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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忆起以前还在江南的时候，听他琴声的，虽说也有许多自诩风雅的达官贵人，可他更喜欢弹给那些寻常百姓听。他们不懂音律，所以听曲时能有自己的感情，往往抚琴一次，有人开怀大笑，有人伤心落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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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才是他琴声想要到达的地方，而不是被困在这深深宫围之中，成为他人的一场娱乐。

忽然有一只手放到焦尾脸上，为他拭去眼角不知何时落下的一滴泪，随着那一句温柔的“怎么哭了”，焦尾手中琴弦竟一下子断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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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进来了？”故作镇定地拂来颜舜的手，焦尾低下头去看已经弦断的古琴，似乎心里一悸，那思乡的情绪也断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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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已晚，既然能给我备下蓑衣，为何不留我一夜？”颜舜走到窗边将被焦尾打开的窗关上，笑得别有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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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尾拨着断弦，眼睛却是看着那忽闪着好像随时都会灭掉的灯火，沉默了许久，他才猛地抬头看着颜舜，说道：“身不由己，什么才是身不由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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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舜露出浅浅的苦笑，放在窗框上的手挽成一只蝴蝶飞起来：“若是可以，我也想做一只蝴蝶，渺小而且脆弱，却能飞到想到地方，能留在想留的人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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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尾看着颜舜的手，觉得那只蝴蝶像是从颜舜的指尖飞到自己的指尖，又飞到眉宇之上，一直飞到了心尖，微颤着翅膀，搅动着心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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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如此，你便住上一夜吧。”焦尾淡淡开口，看着颜舜一步一步走近，心绪也一点一点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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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在这样清冷的夜里，能有一个拥抱也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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吹灯的时候，焦尾看着颜舜的脸，就好像看到满树盛放的桃花。他慢慢闭上了眼，伸手抱住对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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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宫围之中，每一个人都身不由己，但是有这样一个人陪着的话，总会觉得自己还是自由的，是不属于这个冰冷的宫殿的，也总会有一种，很幸福的错觉。

经历了一夜的风吹雨打，院子里那株花期过于长久的桃树也显得萎靡了不少，地上堆积了一层湿重的桃花瓣，看上去软绵绵地透着股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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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尾坐在窗边喝茶，一旁摆着断了弦的古琴，对面坐着不停打哈欠的颜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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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困，就再睡会儿。”焦尾一向习惯早起练琴，如今虽然暂时无法练琴，却也不想继续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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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舜又打了一个哈欠，才半眯着眼懒洋洋地说：“不了，陛下昨儿叫我陪他下棋，我跑你这儿来了，今天得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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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尾点头应了一声，直到颜舜离开还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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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是不是多心，他总觉得经过了昨天，颜舜眉心的朱砂又艳丽了几分。最奇怪的是颜舜的体温，比正常人低了许多。

而另一边，颜舜正和称病未上早朝的皇帝坐在一起下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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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否告诉朕，为何要朕一定要将那个琴师弄进宫来。”皇帝执黑子，微蹙着眉注视着棋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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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舜一手撑着下巴，一手抛着一粒白子，打着哈欠漫不经心地答道：“只是想见见他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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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吗？”皇帝放下棋子，满脸地不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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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舜垂下目光，笑了笑：“过些时日，你就将他送回江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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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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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帮你解决皇后一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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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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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夜大雨之后，院子里的桃花便很快凋零干净，原本惊艳的一片桃红慢慢变成了清新的翠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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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舜抱着一把桐木琴前来时，焦尾正捧了一卷书坐在桃树下，低垂的眉目精致细腻，只是显得有些冷漠，幸而有阳光落在他脸上，让他整个轮廓柔和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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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试试。”颜舜将琴放在焦尾面前，笑容却是得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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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尾示意颜舜坐在身旁，没有去碰那琴，只是道：“我若是再不能离开，如此，也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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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舜伸手拥住焦尾，焦尾也没有挣扎。颜舜面上露出笑容，心里却是一声叹息：“情不自禁，只是情不自禁而已，且再留着日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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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渐渐热了，大开的窗不时吹进习习凉风，屋中虽还是热，却不会闷。摆放在各处的花儿散发出清淡的香味，令人心情放松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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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尾还是在练琴，近来又作了几只新曲，之前练习那半阙曲却依然还是半阙。续不下去，又舍不得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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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停下思索的时间，一旁饮酒的颜舜却哼唱了起来：“你看，我都记得那么熟了，你少练会儿，陪我喝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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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尾当真拿了酒盏，让颜舜为他倾酒一杯，慢慢咽下。清甜，颜舜的粥，颜舜的饭菜，颜舜的酒，都是这样，清甜，不腻，却留有余香，和他本身一样，就像一树灼灼而放的桃花。焦尾不得不承认，他喜欢这样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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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他在某个夏日的夜晚，看到颜舜站在院里那株桃树下，早应该沉寂的桃树开满了绚丽的花，像是桃色的云，在月光下温柔而媚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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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样被月光勾勒得柔和的，还有树下的人，他的红衣被风吹起来，比树上的花朵更加艳丽，精致的眉目也是温柔的，却又隐隐露出一点忧伤，飘落的桃花瓣落在他的发上，他微仰着脸，眉心的一点朱砂隐去了妖娆，竟显得无比多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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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尾随意披了件衣服走了出去，颜舜看着他，微微地笑了起来，焦尾却觉得一向平淡无波的心里慢慢涌起了一点悲伤。也许一合上眼就会流泪吧，但是他看着颜舜，舍不得合上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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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舜说：“皇帝已经下了命令，冬至就遣送你会江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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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话焦尾幻想过很多次，但是真的听到的时候，他却没有觉得有多开心。他忽然意识到，看着颜舜的时候，他已经不记得江南的山水是什么样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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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舜又说：“其实也不过是迟早的事，能这么快回去，你要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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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吹落了许多花瓣，妖娆的红色一点一点，模糊了焦尾的视线。

他以为那只是他的梦，尤其当他早起看到院子里的桃树，很正常，没有反常的在夏夜开着绚丽的桃花。只是，当他都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松了一口气的时候，他转头看到身边的颜舜，对方长长的黑发凌乱的铺开，几点浅淡的红点缀在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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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桃花瓣，和颜舜一样恣意张扬，与这深深宫围相悖的桃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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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尾伸手拿下其中一瓣，起身。他脑子里很空，既没有对那盛放了一夜的桃花的疑问，也没有对冬至回家这句话有任何实质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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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总算明白了颜舜口中那句身不由己的意思，他捧着温热的水泼在自己的脸上，清楚自己其实已经不想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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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刻已经睁开眼的颜舜也拾了一般桃花，贴在自己眼睛上，想着他对皇帝说的话：“让他冬至离开吧，选一个看上去比较遥远的日子，我才能有最好的心理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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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有为的皇帝捧着茶，吹了吹，道：“既然舍不得，为何不让他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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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舜挑起眼，笑了：“你希望我看着他一点一点变老，生命流失，而我，只能停在原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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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斜着眼看他：“朕觉得，你会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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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舜沉默了一会儿，打开手中的折扇，看着上面潇洒的字：“他本来就是这样自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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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后悔，那是以后的事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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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摸不透你这妖的心思。”皇帝玩笑似的说着，喝了口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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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只用知道，我对你无害就够了，不是吗？”颜舜优雅的打着哈欠，桃花眼微微眯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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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笑得有几分奸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