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会告诉我，那些不灭的记忆在哪
那雾，那水，那山，那朦胧。像是梦里花，施施然开了，却又轻易浅淡了。
莫叫哪年得来终觉浅，乱色揉了这红杏与芭蕉。
很久都不会再有那些梦和哭泣，在畹藤和太岁彻彻底底死去之后，奈奈也沉寂下来了。雾霭森林里的妖精们，很久很久都没有看见，那一只有着一身柔顺的灰毛，一双圆溜溜的可怜兮兮的大眼睛的小兔子奈奈了。
“——那个孩子啊，还没有证道，只能独自守着它的畹藤，也许会默默死去。也许就这样守着畹藤的尸体过一辈子。”林子间是一只水妖，总是躺在幻湖旁那颗大石头上，她很老很老了，蓝色的头发缠绕着她修长曼妙的胴体，像是水珠氤氲在她的肌肤上那些纹理而形成的婀娜的蛇。她知道很多林子里的事情，见证一代又一代妖精们的诞生，死去，轮回，默默地，很多年。正如她可以悲哀地凭借着悠长的寿命，看向亘古漫漫那些月光沉淀的历史，将爱人，亲人，有人一一看尽他们的寿命，她也可以轻柔的吐出那些残忍的事实来描述现状——奈奈的将来，无动于衷。这是她的资本，也是她永远的悲哀。
——就这样淡成了永恒。
步履蹒跚迈过一道一道岁月勾勒出来的坎，她无法知道，那些漫漫远路的尽头，也无法看穿，她的未来。她只能毫无目的，毫无准备，迎来下一个可能即将死去的瞬间。
奈奈的宿命，只能在这个世界变成一粒尘埃，它还未证道，它还是个孩子，它还不能算一个值得去重视的生灵。这个世界的无情的规则，是永远破不去的枷锁。
>>>我不想回头发现你的远去
“奈奈，奈奈。”轻柔的呼唤，那样清晰而柔软，像是温柔的羽毛拂去了呼吸。那样像是羊水中的温暖，永不能离开的气息。
“谁？这是什么？奈奈是谁？这里是哪？”缓慢的用眼睛抹去那不甚清晰的画面，黑曜石一般明亮却又怯怯的眸子，映入眼帘中的是那清浅的笑意……那青白色的唇畔，微微上扬，勾出一丝温润的美。
微怔了，这陌生，又仿佛在骨子中不能磨灭的记忆——
“你是谁？”她想问，可是张不开口，她想揉揉眼睛，却发现无法将手抬起……那细小，毫无力气的触感……是什么？她略微惊惧了，突然间得到意识，却不知前因后果，那在脑海中是混沌的灰白，甚至是陌生的，让她心悸的感觉。
“奈奈，奈奈。我是畹藤。”她看见那唇瓣张开了，她再往上看，是犹如海棠花一般温润的脸，莹白色的肌肤，如绸缎的黑发。一双狭长溢满了温柔的眼睛。那个自称畹藤的男子，正从上至下微笑地看着她，那笑容，像是一朵弥漫尽芳华却又若虚若幻的花：“你醒了呢。”
他的声音很好听。如清泉，如月光。她沐浴其中，不想动分毫，毛孔中仿佛都在尖叫，那种舒服的感觉像是一生也无憾。
她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住了下来。也许只是她忘尽前尘往事，而以前的那个她是熟悉这里的，熟悉这个男人。
她是一只兔子，与这个叫畹藤的男子是相依为命的朋友，他们住在一个叫做雾霭森林的林子入口的一座小茅屋里，守了几千年了。
“几千年了……我也记不清了。好像是好久、好久了吧……”畹藤将目光放在远方，如雾的眸子是看不透的往事沉浮。那清淡毫无内容，却又仿佛囊括了一个世界的目光，“那些记忆，我都忘了。”
是忧伤么？为何这忧伤这样轻、轻到让她想要落泪？
畹藤总是会将她放在他的肩膀上，那毫无几两肉肩胛骨彰显着，他真的很瘦。他的气息，是好闻的紫藤花的味道。淡淡的清冽，浓郁的温柔。畹藤原身，是一条很长很长的青绿色的藤条，缠绕在屋子前那个斜斜的木架上，蜿蜒排开，还点缀了几朵淡紫色的花。这触目的紫，是他的眸，泛滥着水雾，又沉静而深邃。她看见过他的肉身，几处折断，干瘪，像是要断掉。却又藕断丝连。她很心疼，想问他痛不痛，她知道，尽管她不会说话，但他总是知道她想要问什么。可是，那么个沉静温柔的男子，一定不会说痛的吧。于是她不问了，因为不想彼此藏有心照不宣。她每天静静躺在他的怀里，他柔顺的发落下来，有她渴望的甘露，淡紫色的瞳孔是暖暖的笑意，又仿佛，浅淡的什么都没有。这是畹藤。这就是畹藤。
她爱上清晨的雾霭森林，那些轻薄的雾气弥漫在嫩色的草坪的上方，笼罩一层淡淡的湿润。有一些小动物在草丛中穿梭，清晨的阳光明亮而不刺眼，是温柔的触碰。她独自躺在草丛上，呼吸清新的青草和泥土的气味，有时候，畹藤会消失一段时间，在黄昏的时候回来。不知道他去做了什么事情，她就在这段时间里静静的望着上方那些不断变色的云，静静的，空灵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畹藤从未提出带她去雾霭森林。那条几乎看不见痕迹的界限，却将他们隔离了那么久那么久。那片森林中偶尔传出刺耳的鸣叫，苍凉的寂寞，却又让她突然地疲倦。畹藤说，里面住的是一些已经证道的生灵，他们活得太久太久，像是会永恒。其实，他们在雾霭森林中不断地死去，但是又不断的重生，他们忘记了前生，但是灵魂深处却有着几世几百世的记忆，唤不醒，但是灵魂的呼唤，带来的是久远和寂寞。所以，它们携带着沉甸甸的过去，陌生不知所云，却又清晰的感觉到那些悲伤，它们浑浑噩噩的活着，悲哀又苍老。
——证道的生灵和没有证道的生灵，有什么区别么。
——证道的生灵可以幻化成妖精，他们不会死去。他们所谓的死亡，不过是开始。如同凤凰涅盘浴火重生，来一个崭新的一世。没有证道的生灵，会有他们自己的寿命，死去再也无法重生，就算想要延长一些寿命，也会付出很大很大的低价。那般严重的代价，你无法想象。
——是这样。
是错觉么？为什么那个时候的畹藤，脸上是淌着泪的光芒，神圣，遥远。恍恍惚惚的，是光晕。你是要离开么？
别走。你别走。她轻轻咬住了他的衣袂。有什么冰凉的液体滑落。轻轻地，好像他发梢的水渍，我在这个世界上就只剩下你一个人了。我不要你走。
毛色变成了沉沉的混沌。她不知道为什么突然间惶惶，像是有一块东西失去了。重要的一部分，是什么，在流失。
>>>你要带我去看花开花落，却忘记诺言许下抵不过岁月的变迁
奈奈认识那只水妖是在雾霭森林中那片池塘旁一块大石头上的，她貌美而妖娆，颀长的躯体是幽蓝色的布满玄妙的纹理，她有一双很大青柠色的双瞳，却是满满的混沌，如同不能拨开的雾。
这个水妖，在哭泣。奈奈这样想着，却看见这只水妖缓慢的将她的头转过来，上下打量她。
——是那个孩子。她还活着，只是，灵魂那里有什么东西，不见了。
你偷偷溜进来的吧孩子？那双圆溜溜的眸子，是澄澈，清亮，不含杂质的乌黑。
多好啊，在多少多少年以前，我曾经在一滩水泽中也看过这样一双眸子，暗含笑意的明媚。是如今的自己再也不可能有的了。我到底，还是老去了。
幸运么，可悲么？我只是知道，再也回不去了。
水妖总是在水中梳洗她那长长的海藻一样的头发,把她轻轻捧着放到那株月神草前，她蛇一样轻蜷在一旁，目光朦胧，不知道在看什么，瞳孔是轻微的涣散，好像已经飘去了别的地方。如同畹藤的目光一样悠长而有些微的空洞。
他们都是，有故事的人。
其实我也应该是一个有故事的人，只是，我把所有东西都忘了。忘了这个世界，过去，以及畹藤。
水妖的那块石头，水妖说叫做太岁。
他不是那么简单的。水妖微笑着，她的声音是嘶哑的性感，太岁不是石头，他活了很久很久。
他们都喜欢用‘很久很久’来恒定一个年代的久远，像是无法救援的气息。像是触摸不到彼岸的历史，这边滔滔大河，那边是哭泣的人。一万年，一亿年，都碰不见。
一个夜晚，月神草淡淡伸展开自己的夜晚，一个有着月光的夜晚，奈奈醒来发现水妖不见了。
“她死去了。”奈奈听见一个很好听的声音，低沉的，清澈的，一线沙哑。
“她怎么会死呢？她是已经证道的妖精，死去了就会重生，丧失了前世的记忆，但是还在活着。”奈奈不解。
“呵呵，其实，丧失记忆何尝不是一次死亡呢？当你把所有都忘记了，周身都是空白的时候，你难道不觉得死了更好么？被忘记，忘记，只有那些模糊的声息，你无法了解，只能隐隐约约感受到那种无奈……”男子眼睛深邃，沉稳，有力。奈奈却感受到那一丝丝的激动与忧伤。
“她死了。其实万物都有生命的。即使是证道。她活了太久了，这样子，是会遭天谴的。她的天谴，就是灰飞烟灭，永不能再生。这是，真的死了。”
奈奈不语。那个总是有着淡漠眼神的水妖，那个浑身是妖娆而寂寥的女子，会讲述她落寞的回忆的女子，讲述那些森林里悲欢离合为爱死去为恨不能转生的妖精们的悲戚。她实在是太老太老了，老到那颗心再也无法承受任何岁月无情的碾杀，她终于死去了。
她或许是叹息了吧，微笑的，唯美的，不再年轻，但是死去的那一瞬间，她可以透过瞳孔看那多少年前那个微笑着的，貌美的妖精回眸一笑的样子，她那时是初生的，崭新的，毫无畏惧的。那一笑，可以颠倒乾坤，乱了世间。
她灰飞烟灭了。
“那么你是谁？”男子褐色的眼眸是让她心颤的美。
“那株太岁。我活了很久很久，可是奈奈，你答应过我的。”
你曾经答应我陪我去看花开花落，可是你忘了。我记得我这样久久的等待，等待落寞的日升月移，等待那些重生和归去，我一直在等。但是你不见了，我等待了那么久，到底有什么意思呢。
“ 我忘了很多东西。”奈奈说。“我忘了……”
忘了什么呢？
谁是畹藤？那个轻柔的呼唤，那么痛的名字。谁是太岁？那些记忆？为什么我好像看见，有一只灰色的兔子在哭泣？它水蒙蒙的眼睛里是雾气一样的水，打湿了它柔软的毛发，它身边为什么是一株枯萎的藤木，还有一地棕黑色蘑菇一样的碎片？那只兔子那样悲伤，像是整个世界都落了幕，像是所有都瞬间陨灭。
整个世界背弃了我，我唯独自身留下。
奈奈，你欠我一个，花开花落。
>>>谁告诉我我跳出了这个世道轮回，万物唯我不灭
“那只畹藤，他为了奈奈的复生，他用自己一生禁锢了自我。他一直守在雾霭森林入口永世不能进入，他原本是这座森林的守护者，一旦动了情与爱，便永世不能再恢复那个高贵的身份。”
“那只太岁啊，只不过是一株药罢了。动了情，幻了妖精，渴望陪着一只永不能证道的小兔子一辈子。日日夜夜这样守着，守着奈奈离去留下的那个诺言。”
“都是个傻子啊。为了一只普通的小兔子毁了自身的修为，而那个畹藤，为了让奈奈开拓元基，能让她分享这个世界的一草一木，只因为她不舍得那些日光，那些清新的清晨，终于落了个永世不能超生的下场，前世的眷顾让他神圣，此番只是普通的一粒草籽而已。那株太岁，本是叫嚣着要挣脱这雾霭森林诅咒的桎梏，日日修行，本来几世积福，下一世便可以幻化入道，不再束缚于雾霭森林，获得他永生永世追求的自由，只是惹了情，终于湮灭了那些志气。”
那个苍老的声音，不再一丝妩媚，不再低沉，那般刺耳的难听。如同被生生撕裂了喉咙，如同被沙石硬生生的磨去了。
“那么……那只水妖呢？”
水妖啊……
那只看淡世间芳华的水妖去了哪里？那个妖娆的妖精，总是窝在那株太岁上，爱上那些清凉的触感的水妖去了哪里？那个疲倦的水妖去了哪里？
“我不知道……”疲倦了，慢慢轻若丝缕，再也听不见了。
对于妖精们来说，失去的东西，最重要的，是记忆。那些记忆，是他们挚爱的东西，不能舍弃不能离开的记忆，如若失去了，那么，心口、灵魂那里，便有什么，不见了。那么他们可悲，无法被自己所谅解，慢慢的，失去了所有。
“你是谁？”她睁开了自己的眼睛，映入眼帘的是轻柔的发，不，是青绿色的芽，一株正在发芽的草籽，被放在一个如同蘑菇一样的石头上，微风吹过，有阵阵呼唤吹入她的耳际。“奈奈……”
他们说那个雾霭森林入口处本枯黄的草地，在一夜之间又恢复了满地碧绿。有什么在生生不息，又好像是神在祈祷。
BY栩楠
【暖色系】
果然比我未完的坑好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