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记得当天旅馆的门牌 还留住笑著离开的神态 当天整个城市那样轻快 沿路一起走半里长街
还记得街灯照出一脸黄 还燃亮那份微温的便当 剪影的你轮廓太好看 凝住眼泪才敢细看
忘掉天地彷佛也想不起自己 仍未忘相约看漫天黄叶远飞 就算会与你分离凄绝的戏 要决心忘记我便记不起
明日天地只恐怕认不出自己 仍未忘跟你约定假如没有死 就算你壮阔胸膛不敌天气 两鬓斑白都可认得你
还记得当天吉他的和弦 还明白每段旋律的伏线 当天街角流过你声线 沿路旅程如歌褪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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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吴邪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了,就守在张起灵的病床边。
吴邪不喜欢医院,来的次数不多,但每一次好像都是生离死别。
人的出生是从婴儿的一声啼哭开始,消亡好像也没什么不同,不同的或许是在他人的哭泣或哀悼里。
吴邪也不知道那时是谁先爆发出一声颇有些突兀的哭声,其他人很快也陆续的跟着哭起来,一时间,病房里像是奏响了一曲参差不齐的咏叹调,此起彼伏。
吴邪并没有参与其中,但晚上回去后一个人偷偷在被子里哭了一晚,最后噙着泪花睡着了,第二天醒来时发现自己还大咧着嘴,伸手摸了摸,咦!果然有口水。而枕头上湿了一片,也分不清是口水还是泪水。
彼时他左右看了看,发现自己的爸妈、二叔、三叔也都没有哭,只都是一脸沉默凝重,他们的脸像是笼罩在了一层冷色的阴影下,触及到他的目光,吴三省摸了摸他的脑袋,目光里有几分柔和的意味,嘴上却极为严厉的低喝了一声,“都别哭了!”
吴老狗今天若是一去,谁都知道吴家这三兄弟里威名日盛的是吴三省,这一声下去立竿见影,所有人止住了哭声,噤若寒蝉。
吴三省推了推吴邪,吴邪看着他的目光,微微会意,上前一步,冲着老人低低唤了一声,“爷爷。”
分明早上他们还一起坐在院子里的大榕树下乘凉,爷爷坐在梨木躺椅上摇着蒲扇,奶奶在一旁剥花生,他搬了个小板凳在做作业,爷爷时不时会给他们左扇一下风,右扇一下风。
后来那风就慢慢停了下去,爷爷似乎感觉不对,他吃了一颗花生,忽然轻轻抓住奶奶的手,止住她的动作,迎着奶奶疑惑的目光摇了摇头,微微一笑,“不用了,我不能吃了,剩下的,都给你们。”
奶奶只是抬头看着他,在衣角上擦了擦手,起身走进屋里,很快又走出来,也不剥花生了,就陪着爷爷在他身边坐下。
爷爷朝他招了招手,“小邪,来。”
爷爷总是喜欢这么叫他,虽然他不喜欢这个名字,哪有孩子叫‘邪’的?但他觉得这个名字总比其他人叫他‘小狗’来得好一点。
“我要是吴小邪,你就是吴老邪了!”
不过他时不时会这么不满的反驳一下。
这下他却异常乖觉的放下笔,连忙跑到爷爷身边,心里隐隐觉得不安,便靠在爷爷的膝盖上,感觉那双温热厚重的手抚在自己脑袋上,真的跟在抚摸小狗似的。
他猜奶奶大概是进屋里打了个电话,后来家里的人就陆陆续续的都来了,吴邪和奶奶进屋搬了不少板凳,大家在院子里围着爷爷,这么热闹的情景还只有逢年过节的时候,那个时候大家欢聚一堂,喜气洋洋,每家都买了不少烟花来,噼里啪啦的争先在夜幕上绽放,他和小孩们就一起仰着脸在院子里数烟花,好像数一晚也数不完,今天他却高兴不起来。
大家不咸不淡若无其事的聊着天,爷爷也笑眯眯的听着,后来终于有人忍不住,劝了一声,劝送爷爷去医院,爷爷立马不高兴了,笑容一淡,有那么几分不怒自威的意思,便没人敢再提。
后来爷爷陷入昏迷,大家到底还是抱着一丝希望,二叔才驱车把爷爷送到了医院来。
吴邪这么叫了一声,爷爷似乎听到了,忽然挣扎着拧紧了眉心,似乎很不安详的样子,他不敢再叫,只是忍不住死死攥紧了自己的衣角,不对,这不对,爷爷一定不喜欢医院,他们还是应该一直呆在院子里,让爷爷躺在家里的榕树下,那里有丰沛而明媚的阳光,空气里都是树木的清香,爷爷躺在树下,就像睡着了一般……而不是这冰冷苍白的医院里。
整个医院都是一片苍白的,白的墙,白的床,白的天花板……这也是吴邪不喜欢医院的原因之一,白得跟天堂似的,晃眼。但是这样的白毫无温度,也没人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每一分每一秒,有多少人在这个地方被拯救,或者在生死之间挣扎,乃至死去,甚至毫无尊严的死在冰冷的手术台上。
所以吴邪特意买来一束蓝色鸢尾放在张起灵的床头,店主说这花的花语是什么宿命中的游离与破碎的激情,吴邪怔了怔,觉得这花语很有意思,便买了下来。
医院的空气里也总是有一股淡淡的福尔马林的味道,这让吴邪觉得从鼻子到喉咙甚至再一路到肺里都在蠢蠢欲动——想抽烟。可又怕张起灵不喜欢,虽然那个人就躺在那里,不说话也不动,面色苍白,几乎和被褥一个颜色,整个人看起来像一具毫无知觉的死尸,他看上去那么孱弱,简直让吴邪忍不住在心底暗暗质疑——为什么在斗里的时候自己一看到这个人总会有那啥所谓的‘安全感’?
他忍不住上前,把手指放在张起灵的鼻下探了探,便立刻感受到,有温热沉缓的呼吸轻轻打在他的手指上。
他们见面的次数其实不多,屈指可数,还比不上吴邪和王盟在西泠印社里朝夕相对。见面也要么是在路上,要么就是在斗里,往往除了行色匆匆,便是生死关头。
吴邪很少有机会这样认真的看看面前这张脸,有时想认真看看吧,又先一眼对上那双眼,黑沉沉的,犹如一汪深潭古井,波澜不兴,但水都是清澈的,这汪亦不例外,那双眸子看起来澄澈而明透,让吴邪看着不禁觉得有些冲突,怎么会有人有这样一双眼睛,纯澈……却又幽深?让人只想要深入其中,一窥究竟,简直像是被迷惑了一般。
那时他不由看得一阵怔忡,不过也只有短短几秒的时间,他们静静对视着,张起灵的眼睛里没什么感情色彩,虽然在看着吴邪,那双眸子里甚至能映出吴邪的身影,但他的眸光淡淡的,就像是始终置身事外,最后却是吴邪先败下阵来,有些不自在的移开视线,眼前却好像还有那双眸子,深深烙进了自己的眼眸里。
这几天吴邪就可以这样无所忌惮的恣意观察起张起灵了,张起灵的头发看起来像羽毛一样削薄而柔软,他伸手摸了摸,果然很软。张起灵的头发不长,有些刘海,却刚刚好没有遮住那双眉眼,唔,眉毛淡淡的,有几分纤细的样子,眼睛闭上了看不到,但是眼尾的最后一笔微微上扬,恰到好处。张起灵的鼻梁也很挺,是了,都说看一个男人好不好看要先看鼻子,他忍不住伸手刮了刮张起灵的鼻翼,心里着实有些嫉妒:鼻梁比我还挺!视线再缓缓下移,张起灵的唇很薄,唇色也淡,看起来没什么温度,吴邪回过神,发现自己的手指不自觉的在那双唇上细细摩挲了一会,他连忙收回手。
——该死,他想吻他了。
就像刚才他想抽烟,他从包里摸出一根烟来,黄鹤楼,撕开烟纸,捻出一把裹在其中的细碎烟草,放进嘴里细细咀嚼了一会,唇齿间立刻弥散开熟悉的烟草味——好像这样就能满足他的烟瘾,从而压下另一层更深的欲望来。
不过他还记得这样抽烟是从张起灵那学来的。
吴邪也不知道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张起灵的,这样说起来也怪矫情的。
张、起、灵。
或许是他在阴兵中那一笑,那时他险些以为此生是再也见不到这个人了。
又或许是他第一次对他说那句“带我回家”,那时他就想,不管这个人到底是什么人,就算披荆斩棘赴汤蹈火,他也得带这个人回去啊,这就是命,他信了。他命里合该遇到这个人,是自己的救星也是克星。
又或许,是长白雪山之下,他跪拜的身影。那时他微微错愕于这个人竟然也会有这样虔诚而恭敬的姿态,这幅姿态远远看过去却又是那么的……苍凉而不容亵渎。明明是臣服的姿态,却又让人忍不住为之臣服。
远处的长白雪山在大雾里连绵起伏,看起来像是可望不可即的琼苑仙境,吴邪忽然觉得这个人就像是那最高的山巅上的一簇新雪,他想把这簇雪捧在心口,千山万水小心翼翼的带回家里,悄悄的珍藏起来,可是又怕到时这簇雪早就融化于世间消弭于无形。这簇雪日日夜夜冷得他的心口都隐隐作痛,但雪真的会就此融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