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爱哈利波特的人们似乎把过多的关注给了三主角,不知道是不是也有人可以抛开正邪摒弃善恶,宽容地谅解这位称不上正面的角色——德拉科·马尔福。
我认为此人一直为处境所逼,无可厚非,大有为之辩解的倾向。闲话少说,进入正题。
有些人天生就有气场,马尔福便是。我是无法将其书中角色与扮演者割裂开来的,作为电影中为数不多的较原著出彩的角色之一,从第一部起我就觉得这人有戏,到第六部与哈利几个回合的正面交锋兔起鹘落明快有力,而不仅限于只打嘴仗不干真仗,更是腔调十足。
与哈利不同,尽管哈利是个孤儿并在孩提时代饱受表哥达力的欺凌,却没有磨砺出“救世之星”应有的霸气,更像被邓布利多海格小天狼星一干人倍加呵护的小王子。他从出生就名声大噪,但那是父母用性命换来的,在他身上似乎总少了些什么;而马尔福出身于所谓高贵的纯血统巫师家庭,父亲又是伏地魔面前的红人儿,但并未沦落为一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纨绔子弟,或许他有些大少爷脾性,但我唯独在他身上看到了更贴近上一辈的智慧、成熟、狠辣和魄力,这都让他在年轻一代中脱颖而出,显得尤为迷人。
我不想在这里讨论一个人的善恶,现今很多话题都没有讨论的必要了,万一不小心讨论出个因果往往还造成讨论者自身希望与追求的巨大幻灭,还嫌寒心的事不够多么。其实哈利没有王者风范未尝不是件好事,过于强势难免带有戾气,“救世之星”更需要的是悲悯,悲悯的前提是谦卑和敬畏。而现在又有多少人还懂得敬畏,还知道什么是谦卑,到处都是不可一世的论调,要么便是萎靡不振的聒噪。哈利最终的胜利也不是靠个人野心完成的什么大一统,而是怀着对爱对善的信仰证明邪不胜正的简单道理。
说到马尔福,尤其到了第六部,总让我嗅到一些哲学家和文学家的特有气息,比如克尔凯郭尔式的绝望,尼采式的冷峻和侮蔑,阿尔志跋绥夫式的荒诞,波德基尔式的阴郁,安特莱夫式的恐怖……我不清楚这种难以言表的逼仄感从何而来,却能肯定这正是成就他迷人气质的根源。克尔凯郭尔把绝望分为两种:一种是因为不愿做自己而绝望,另一种是因为要做自己而绝望。在第六部中马尔福正是因为要做自己而绝望,他无路可走,孤身一人,他要守护那个惊天秘密,他要修好消失柜为食死徒打通侵入霍格沃茨的路,当然也是自己的生路,他要守护父母挽救整个家族,还要在最后干掉这世上最伟大的巫师。他没有人可以倾诉,没有人帮他分担,有痛苦不能呻吟,有愤怒不能嘶吼,当我看到他在学校走廊尽头的盥洗室压抑的哭声,心下莫名惊痛,明白什么是掘心自食,而偏在这时哈利撞见他的软弱,接下来的冲突是不可避免的,尽管他试图对哈利念钻心咒,但当神锋无影咒将马尔福击倒在血泊中时,我第一次在两人的对立中立场发生转变。这个人从一开始便被抛离了所处年龄本该有的轨道,抛得太远了,再来回不来了。
出生在这样显赫的家庭就不可能有自己选择的机会,从一开始就注定了要扎根于黑色阵营,要以邪恶势力为伍,要在杀戮与战栗中左冲右突,要把尚存的善念销磨殆尽。他永远不能奢望有普通孩子的快乐,仅有的快乐也要建立在他人的不幸之上。他不能像哈利那样哪怕在风雨如晦的黑暗年代,还能和金妮谈场似有若无的小恋爱,更没有心思在学院公共休息室里混在一堆年轻人中打情骂俏,他和小天狼星一样竟都没有情史,有人说帕金森是他的女朋友,我从书上没有看出什么端倪,无非是圣诞舞会临时拉来充当舞伴以免去孤身一人的尴尬罢了。“一群斯莱特林的学生沿着台阶从他们的地下公共休息室里上来了。走在最前面的是马尔福,他穿着一件黑天鹅绒的高领礼袍,哈里觉得他活像一个教区牧师。潘西·帕金森则穿着满是褶边的浅粉红色长袍,她紧紧吊着马尔福的胳膊。克拉布和高尔都是一身绿色,像两块长满青苔的大石头,哈利满意地看到他俩都没有找到舞伴。”这应该是马尔福和帕金森最亲密的时候,但似乎说明不了什么,我也相信罗琳不会这么委屈马尔福。我发现一个规律,似乎斯莱特林培养的出色人物都没有情史,比如伏地魔、斯内普、马尔福,小天狼星虽是格兰芬多,但他整个家庭都出身于斯莱特林,我想倘若不是背后这么个家庭,他一定会和詹姆一样在学生时代谈场轰轰烈烈的恋爱,而不是后半生的牢狱折磨和流浪生涯。他本该有怎样美好的人生,一定带有浪漫的小清新之感,却最终命丧家族之手。“本该有”是个多么残酷的形容啊,不想多说。这个人的因缘宿命我也不忍再提。书中这段舞会描写也看出马尔福从不会让人失望,哈利甚至都挑不出他的毛病,只好拿“教区牧师”草草了事,我想这时的哈利和马尔福虽然都穿着黑色长袍,一定风格迥异,哈利像个翩翩佳公子,而马尔福周身散发出凌厉锋芒让人不敢逼视。
和斯内普、小天狼星一样,他们的好时光实在太短,短得让人不忍回顾嗟叹,于马尔福而言,堪堪称得上幸福的日子当属初入霍格沃茨处处和哈利过不去的那些明争暗斗的生动光阴,那些整日带着克拉布和高尔两个跟班儿在学校横行肆虐百无聊赖的时光。让我深感遗憾的是罗琳没有像描写格兰芬多那样描绘过斯莱德林的公共休息室的场景,且让我想象一下,斯莱特林的孩子们由于平日耳濡目染,一定在庆贺着哪些麻瓜出身的人被逮捕了,哪些人因为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遭殃了,谈论着怎么去对付平日看不顺眼的格兰芬多的学生,怎么在魁地奇比赛里耍阴招儿得胜,当然一定绕不开的话题是波特那小子前阵子如何丢脸了日后怎么变着花样儿整他……马尔福一定是话题的挑起者,随后满意地静观大家恶语相向,嘴角浮起一丝冷笑,眼神游离,神情恍惚。
而这一切都在他左臂印上那个标记时宣告结束,在凯蒂被毒咒抛向天空时落幕,在邓布利多从天文台坠下时再没有退路。他的青春,都成为隔世记忆,电光火石般还没点燃就熄灭了,还没起飞便风尘仆仆地跌落在面前唯一的路上,向前是风雨凄迷的漫漫长路,没人保证是条活路,但回头却一定是死路。其实他一直都没有彻底泯灭人性里美好的东西,他有所保留,所以当他终于有能力杀了邓布利多时却下不了手,这至少说明他还懂得敬畏,他不忍剥夺一个老人对生的权利,对生命的敬畏是挽回人性的最后希望,所以他的灵魂得以保全。
关于马尔福说的也不少了,但我总觉得他应该是个更有造化的,罗琳没有继续塑造多少有些不甘。总之遇到马尔福是哈利的不幸也是他的幸运。我们要衡量一个人的实力和品位首先要看他有什么样的对手,就这点而言马尔福没有让哈利失望,以致他们的下一代也成了对头,真是可喜可贺。一个人倘若没有个劲敌难免觉得不过瘾,但眼下遇到个对头似乎比遇到知己还要难,这个荒谬的年代,评价标准都不能按套路出牌,评价别人绝不能看他都做了什么,那大都靠不住,一定要看他不会做什么,看其对自己的底线是什么。谁都知道这么个真真假假的规律:要看一个人缺少什么,就要看他炫耀什么;要知道一个人自卑什么,就要看他掩饰什么。武侠小说中之所以有人为对头去死,是因为对他的敬重,因为他明白即便是敌人也绝不会做自己所不齿的事。这就分出个高下来了,伏地魔即便魔法登峰造极又如何,长生不老又如何,在邓布利多眼里永远是个心智不够成熟的无知小儿,永远是个连死亡都不敢面对的可怜虫,毫无高贵可言,所以高贵之人境遇再悲惨也像个落魄贵族,鄙陋之人权力再大,充其量算个屠夫。
我一直都觉得伏地魔应该塑造得更成功,但似乎这个重量级人物在他自己重生的那一天便夭折了,之前他力量丧失时有那样的威慑力,是“连名字都不能提的人”,他的东山再起永远是世人最大的威胁,而重生以后竟把自己的名字作为捉拿哈利的工具,未免有些自轻自贱的意味。可以说他小时候是挺出色的,有成为大恶之人的资质,学生时代也没让我们失望,老师眼中的佼佼者,说不定还是倾倒众生的稳重少年,但从他开始不断杀人来分裂自己的灵魂开始,这个人的个性似乎开始模糊了,他到底想要什么,追求的终极目标是什么都是语焉不详。如果说对黑魔法研究的登峰造极就是为了制造魂器长生不死,这种与世人无异的庸俗幻想着实令人失望。比较直观的表现就是他的手段不够狠辣,作风不够残忍,复活后的几部书只有在邓布利多死时给我强烈的绝望感,虽有黑魔头不断掀起的血雨腥风,却再也没有了恐怖与战栗的压迫感。甚至不如贝拉来得够味儿,总之他还不能在实力上与邓布利多平起平坐,导致了力量的不均衡,这就使得很多关于伏地魔的描写大有虚张声势之感。之前我们都能感觉到的伏地魔将要复活的逼仄感,待到真正复活的时候却已消失不见,难道人类最大的恐惧只能来自未知的东西?这也是邓布利多经常对其表现出失望而非憎恶的原因所在。
关于伏地魔不再多说,相信很多人都发现了一个明显让人不舒服的趋势——一代不如一代。这有些像武侠中的现象,先是神级的人物,那些后起之秀再也无法超越,往往一个门派自创立以后便一直在衰败。且不说邓布利多那一辈何等造诣,单是哈利他们父辈,能造出活点地图,能练成阿尼玛格斯,能发现学校的很多秘密,能自创咒语,而到了哈利这一代,唤出个保护神就以为了不起,到头来练得最熟的还是一句“除你武器”,或许,这是整个人类的发展趋势?想到这里,我忽然觉得好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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