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汉魏以来,生鱼片的食用记载越来越多。东汉有“就我求清酒,丝绳提玉壶。就我求珍肴,金盘鲙鲤鱼”的乐府诗句(辛延年《羽林郎》)。此外,最为著名的就是北魏时,贾思勰的《齐民要术》中就有一道菜称为“金齑玉脍”,贾思勰记述,用七种配料:蒜、姜、盐、白梅、桔皮、熟栗子肉和粳米饭(金齑)搭配生鱼片(玉脍)食用。
《说文解字》曰:脍,细切肉也。后来“鲙”字的出现,很可能是为了区别鱼片与其他肉片。但是这两个字经常混用。查阅《现代汉语词典》对“鲙”字的注解,只说是一种鱼的名称,不提“鲙”字在古代文献中曾经是指生鱼片。
李白杜甫爱吃生鱼片
到了唐代时,生鱼片的食用更为盛行,文献中以李白的诗歌“鲁中都有小吏逢七郎以斗酒双鱼赠余于逆旅,因鲙鱼饮酒,留诗而去”中叙述得最动人。唐朝天宝六年(公元747 年),李白路过中都(今山东汶上县),一名叫逢七郎的小官,提着鲁酒与两尾鱼来拜访诗人,李白在感动之下亲自操刀斫脍,与其把酒言欢,并在离别时赠诗曰:
鲁酒若虎魄,汶鱼紫锦鳞。
山东豪吏有俊气,手携此物赠远人。
酒来我为倾,鲙作别离处。
双鳃呀呷鳍鬣张,跋剌银盘欲飞去。
呼儿拂几霜刃挥,红肌花落白雪霏。
为君下箸一餐罢,醉着金鞭上马归。
乾元元年(公元758年)冬天,诗人杜甫也写下一首与吃鱼鲙有关的诗歌《阌乡姜七少府设脍,戏赠长歌》,全诗稍长,摘录食鱼鲙部分的诗句:
河冻未渔不易得,凿冰恐侵河伯宫。
饔人受鱼鲛人手,洗鱼磨刀鱼眼红。
无声细下飞碎雪,有骨已剁觜春葱。
偏劝腹腴愧年少,软炊香饭缘老翁。
落砧何曾白纸湿,放箸未觉金盘空。
比较李白,杜甫诗对生鱼片制作过程的描写更加详细,诗句道明制作生鱼片的活鱼来自冰河中,脍鱼的方式也是快切、薄片,鱼鲙须垫上白纸,吸干水分。
另外,河北雄县人刘恂在岭南(广东地区)当官时,所著的《岭表录异》(卷下)中,亦载有岭南地区生食鱼片的文字:魿鱼:
如白鱼而身稍短,尾不偃。清远江多此鱼,盖不产于海也。广人得之多为脍,不腥而美,诸鱼无以过也。
宋时开封流行吃生鱼片
宋代时描写北宋京城汴梁的一部重要著作《东京梦华录》,书中对宋朝京城内繁华生活的记述极为详尽。《东京梦华录》中亦对百姓在节庆时,食用生鱼片有生动之记载:
三月一日,州西顺天门外,开金明池、琼林苑……其池之西岸,亦无屋宇,但垂杨醮水,烟草铺堤,游人稀少,多垂钓之士,必于池苑所买牌子。方许捕鱼。游人得鱼,倍其价买之。临水斫脍,以荐芳樽,乃一时佳味也。
又:池上饮食:水饭、凉水绿豆…旋切鱼鲙、青鱼……之类。
《东京梦华录》作者是孟元老,书中孟元老谓自幼随父亲宦游,崇宁年间居住于开封城西。靖康之难后,孟元老避居江南,写成《东京梦华录》,怀念故都的繁华。金明池是北宋时的皇家别苑,宋徽宗于池中建筑殿宇,成为皇室春游胜地。
从孟元老的字里行间,我们可以遥想宋人于金明池沿岸,边品酒,边尝鱼鲙(旋切鱼片)时之陶醉神情。此乃河南开封食用鱼生之记载。宋时食用生鱼片有极富高雅的文化内涵。(日本人把高雅的东西全继承走了,还有汉唐雅乐,龟兹乐的乐谱日本就有,所以日本很多古曲颇有汉唐风:故宫的记忆,画皮)
南宋偏安时,还有一部地方志《嘉泰吴兴志》(宋·谈錀撰)则更为详尽地记录南宋时江浙地区吃生鱼片的方法:
《吴兴记》云:唐昭德操刀运砧,翼从风随,红综素缕,纷纷霏霏。好事者嘲之曰:鲙若值吴,缕细花铺,若非遇吴,费醋及葫。江东呼蒜曰葫,苏东坡曰:吴兴庖人斫松江鲈鲙,亦足以一笑。乡土以鲙为盛馔,每遇上客,新婚庆贺,燕集必设此,盘飣罗列,更无别味,鲙匠数十为曹,凌晨立鱼肆,视所买多寡而往裁红缕白,铺成花草鸾凤或诗句词章,殊得其妙,造虀亦甚得法,所谓金虀玉鲙。又有骨淡羹,每斫鲙悉以骨熬羹,味极淡薄,自有真味。食鲙已各一杯。 《本草》谓:凡物脑能消肉,正以食之,必多用此羹也。长兴所造尤薄,仅如蝉翼,他处所不及。
吴兴为湖州之古名,隋代因吴兴位于太湖改称湖州。引文中提到南宋时湖州人在准备生鱼片时,会以生鱼片在盘子中摆出各种造型,甚至有摆出诗词章句来,犹如书画、插花艺术,可见鱼生早在宋代就已经突破一般饮食的框框,甚至有一定的文化内涵。文中还特别强调,湖州长兴地区的厨师所切出来的鱼片,薄度可以比美蝉翼,足见其刀工之精湛。
晚清黄遵宪对日本人食用生鱼片的记载,才能再现唐宋时代中国人食用鱼鲙的情景,例如日本食刺身时的讲究刀法,鱼片“薄如蝉翼”,吃鱼鲙前的装饰花样“装脍”,鱼鲙食毕以鱼之头尾熬煮“汤脍羹”,种种做法与宋元文献所载几乎无异。所不同的是,日本刺身所食用的是海鱼,中国则以河鱼居多。
民国时广州出版的小食谱《美味求真》,内载一道“拌鱼片”:用魭鱼起肉去皮,切薄片碟载,用熟油拌匀,临食时用黄酒暖至将滚,淋干鱼片上,六七分熟便合即格。干酒小菜用脆花生,肉炒芝麻,茶瓜丝、姜丝煎鸡蛋切丝,油炸粉丝、姜茜、菊花椒末、白油、熟油拌匀,食之甘香甜、爽滑。
1946年,饶宗颐先生在编撰《潮州志汇》时,曾记述潮州人喜爱吃魭鱼生:魭鱼味清鲜,为日常佳馔,销路最大,或切薄脍,调酱料生啖,谓之鱼生,州人最喜之。
今天我们的捞鱼生,与广州地区流传的拌鱼片或潮州的鱼生,没多大分别,差别的是,广州地区在吃拌鱼片前会浇上黄酒。然做法已经无古时的讲究,而且食用鱼鲙的文化特质与内涵也已经不复存在,只能说这大概是唐宋时食用鱼鲙的遗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