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不是这世界上的每一个小孩,在长到五六岁时就会问父母:我从哪里来?千百年来,孩子们为了这个问题的答案紧追不舍,年轻的父母们也为如何回答而绞尽脑汁。父母们在想,要如何得体的回答,才能让孩子就此甘心,又不至于过早地扯到成人关系。在一代又一代父母们的辛勤思考下,如同这样的荒唐答案应运而生:垃圾堆里捡的;买东西送的;别人欠了债,用来抵债的;花盆里种出来的;……孩子们一边怀疑着这些答案的真实性,一边流连于垃圾堆,商店,花圃,想试试自己是否也有这好运,捡到一个小孩,捡到了,就像大人对自己一样对他……
这都是瞎扯淡。
盛秋月小时候,也这样问过她娘,娘无比坦诚,说你当然是我生的。盛秋月很好奇为什么从娘这里得到的答案和小伙伴们说的不一样,于是又问了第二个问题:为什么我没有爹?娘没有回答。这时候山鸡带着一群小孩在门口砰砰直敲,秋月姐秋月姐快出来玩呀!娘就指着门说,和你成天一起混的细路仔,都是一群野孩子,哪个是有爹的?盛秋月还想问第三个问题,娘已经打开了门,小孩子们冲进来,抬起她便蜂拥出门。娘一边挥刀一边说,赶紧出去出去出去,别烦我做事。娘的时间一直很紧,她要忙着收保护费、教训小弟、练千术,没有时间再多回答一个问题。
盛秋月八岁,很容易,就接受了“野孩子”这个新名词。没有得到娘的回答,她照旧要带着小弟们走街串巷骑马打仗。顺德城里没爹没娘的小孩子都喜欢她,因为跟着她,整个城里的大人都要对他们另眼相看,否则,他们就成了“野孩子”——八岁这一天,她一如既往学着娘的样子,一边和小弟们说话一边掂水果刀,她说你们知道我们为什么会在一起吗?因为我们都没有爹,我们都是野孩子。盛秋月说着话的时候,一阵红蓝的野风吹过山坡,那一刹那她看见野孩子们一色围成破烂衣衫的样子,在荒野里又悲壮又凄凉,只一瞬间就迷了她的眼睛。就是在那个时候,盛秋月突然做出了决定。
盛秋月提出要去找爹,她义正词严,野孩子们却不敢出声。只有山鸡一个人同意,愿意跟她一起去。山鸡没有爹,山鸡也没有娘,山鸡甚至连住的地方都没有,长久以来寄身在桥洞、破窑,这一次他却无比肯定地告诉她,秋月姐,我有爹,我爹是个水手,跟着大船出海的水手。秋月姐,我陪你去找爹!
好!
两句简单的开场白就足以开始一段流浪。盛秋月和山鸡即刻上路,连娘都没告诉。她有一笔瞒着娘存下来的零花钱,山鸡也有,那是他们由城南走到城北,从每一个摊贩那里收来的“保护费”。带着这笔钱,他们决定沿着河流一路向东一直到海边,因为山鸡说,他娘告诉他,爹就在东方的海上,跟着很多很大的商船一起出海。盛秋月想,也许爹也在那里,和山鸡的爹一起做事;或者,找到了山鸡的爹,他会知道她该去哪里找爹。做着两个快乐的梦,盛秋月和山鸡坐上了沿河行进的船。
划船的老船夫胡子都白了,等着船上的乘客一个一个都坐好,才慢慢开始摇动桨橹。一船的红男绿女,老船夫却唯独对盛秋月和山鸡感兴趣。小孩,谁带你们来坐船的?山鸡答,我们自己来的!船夫又问你们要去哪?山鸡答,我们要去东方。船夫就哈哈大笑起来,哈哈,东方!东方可大得很哪!你们要去东方的哪个城镇啊?一句话把山鸡和盛秋月都问住了,山鸡一脸茫然,求救似的望了望盛秋月。不光山鸡,一船的人都望着她。盛秋月眉眼一瞪喝道:你的船到哪里我们就去哪里,你不划了,我们就下船!一船的人都笑了:小妹妹,那可怕你付不起摆渡钱!
水上的流浪开始了。在船上,船走了多久他们不知道,在水上飘荡的时候,人是昏昏沉沉的,似乎时间也是。数不尽的白昼和黑夜从桨边流去了,在白天,人唯一可看的风景就是太阳,到了晚上就是月亮,盛秋月却从来没有觉得这样轻快过。上了这条船,盛秋月觉得,心在飘。
山鸡却没有过得那么轻松,在船上的每一天他都在算日子,可算来算去就乱了套。山鸡只觉得头晕,那些盛秋月眼里看见的风景,在他的眼睛里只是一片天旋地转的红红绿绿。山鸡想到爹在海上的日子,恐惧就无边无际,已经将他的整个身体包围。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