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政坐在后殿书房里,案几上放着韩非的几篇文章,旁边是王翦绘制的六国写照和国尉府做出的灭国计划,他已经一夜没合眼了,搁下竹简,他伸了个懒腰,喝了口茶。
这时候,执事内侍进来:“启禀我王,大内令郑国求见。”
“哦,老令回来了,快请进来,摆案看茶。”秦王政吩咐道。
“诺。”
不多时,郑国拄着自己的探水铁拐,走了进来。自从当年郑国渠修成之后,郑国便被封为大内令,主管秦国农务水利,近十年来,在他的管治之下,八百里秦川大地,一直风调匀顺,年年粮食丰产,国库充盈,为灭国之战奠定了丰厚的物质保证。特别是近两年来,郑国更是奉秦王密令,在黑衣锐士的保护下,带领数名堪舆师,对列国的水利地形进行了秘密勘察,掌握了大量了地理资料。
秦王政对于这位水家大师十分敬重,没有他和李斯的冒死直谏,当年一纸逐客令,就会把秦国百年基业毁于一旦,而他耗尽心力修成的郑国渠,也让秦国官民记住了他的功绩。
秦王政亲自将郑国扶到席前落座,“老令啊,好几个月没见了,此次楚国之行辛苦您了,对了,孤不是让您在家多休息几天吗,怎么这么早就来见孤了?”
“君上,我这把老骨头了,累点没什么,回来把东西交给国尉府,也就闲下来了。闲着也是闲着,这次进宫,是有件事希望得到君上恩准。”郑国说道。
“老令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孤能办到的,都会让人做的。”
“我想去看看韩非子。”郑国有些犹豫。
秦王政点了点头:“老令只管去便是,在咸阳,他也就你这么一个老乡了,希望你能劝他归降,这是最好不过的了。我能用的办法全使完了,如今对他已经没有指望了。”
“郑国明白,臣尽力而为。”
由于事先得到驷车庶长府的通告,因此当郑国乘坐的辇车来到商君府时,并没有引起太多的喧哗,商君府家老站在府门前,将郑国迎了进来。
“韩子还好吗?”郑国问。
“老令放心,韩子一切安全,现在他一心为了写书,其余的什么都不在乎,这倒让我们容易服侍了。”家老边走边说。
“那就好。”郑国也明白韩非子性格使然,除了法学,其他的都可以不在乎。
来到韩非子住的书房,家老正要推门,被郑国制止了,“你们都下去吧,这里有我就可以了。”
家老点点头,退了下去。
正在沉思文路如何进行的韩非,并没有被开门声影响,依然在做着自己的事,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他闻到了一些味道,一些,属于家乡韩国安阳的味道。
屋子里飘着韩酒特有的烈香,还有韩国大麦饼汤的味道,自从离韩入秦,大半年的时间,韩非子第一次感受到家乡的滋味。
他缓缓的抬起头,看到了郑国那张虽然沧桑,但却笑意满满的脸,以及案几旁的韩酒韩食,仿佛回到了安阳,两个老友相聚侃谈的时光。
“你,终于来看我了。”韩非子激动的,带着特有的口吃抓住了郑国的手,那双布满老茧的水工的手。
“我有事一直外出,才回来便向秦王请示,就来看你了。知道你想着韩酒韩食,便一次给你带了不少,咱俩也好久不见了,这次要好好喝喝。”郑国拍了拍韩非,席地而坐。
一个法家名士,一个治水大家,年纪相差二十多岁,却有着旁人难以理解的交情,故事,还得从二十多年前说起了。
那时,韩非子刚刚学成回到韩国,韩王安担心韩非会夺其王位,便在一次游湖中故意制造事故,使得韩非掉入湖中,而左右侍从早已得到命令,无人前去救援,就在韩非即将溺亡之时,郑国及时出现,以其超强的水下能力,把韩非救上岸。
韩非自知能保命依然不错,因此对于此事也没有追究,从此闭关,研究学问,不理世事。然而,世人皆知此非意外,尤其是荀子,通过楚国向韩王安施压,要其保护韩非的安全。迫于各方压力,韩王安放弃了刺杀韩非的计划,任由他自我封闭。
只是郑国的能力得到了韩王安的认可,由此产生出了著名的水工疲秦的阴谋,韩王安密令郑国来到秦国,以为秦国兴修水利之名,耗费秦国人力物力,降低秦国出兵开展灭国之战的风险。
临行之前,郑国专门去了韩非府辞行,由于使命机密,郑国无法告诉韩非任何内容,只是说自己要出远门,可能长时间无法相见,因此特来辞行。韩非没有深问,他只说了句:“放心去吧,你家里我负责照顾。”
那一晚,两个人喝着韩酒,就着韩国大麦饼汤,一醉方休。
数年之后,在和老师荀子的通信之中,荀子告诉他,秦国邀请了一个水利大家,郑国,帮助其开凿灌溉渠,只是几年下来,进展缓慢,以至于秦国国内质疑声遍起,但秦王政不为所动,依旧为其提供足够的物力支持。
此刻,韩非子明白了个中缘由,本想冲到韩王宫中与韩王安大吵一架的他,忍住了自己的怒气,给自己的老师写了一封回信,虽然他的书信要得到韩王安的过目才能外发,可精明的韩王安并没看出任何不妥,只是荀子读罢回信,却陷入了深深地沉思。
就在秦王政逐客令发出之时,李斯和郑国带着荀子的羊皮密信来到了秦王宫,再加上李斯那篇著名的《谏逐客令》,最终使得秦王政收回成命,保住了秦国的人才根基。
没过多久,在郑国的带领下,郑国渠开凿成功,成为了秦国水利史上仅次于都江堰的又一大不世之功。郑国,也被秦王政奉为大内令,掌管秦国水务。
韩王安怒了,他原本打算拖垮秦国,却没想到郑国反戈一击,帮助秦国完成如此福祉,不仅增强了秦国的实力,也使得韩国再次成为了山东五国的笑话。他要报复,既然郑国走了,但他的家人还在安阳,杀。
安阳将军韩越,奉命带领数百精兵包围了郑国的家,正要破门拿人,却见韩非从里面走了出来,手持铁剑,挡住了韩兵。
“王叔,末将奉王命前来捉拿叛逆,请你让开。”韩越没有把韩非放在眼里,要不是碍于其王族身份,早就指挥手下士兵冲进去了。
“这是先王特赐铁卷,可保我不死,如今我那它来救郑国一家,尔等还不退下。”韩非从怀中掏出了王命铁卷,希望可以大难不死。
韩越一愣,他没想到韩非还有如此后手,只好命人请示韩王安。韩王安一听,冷笑了一声:“先王铁卷?先王都死了快20年了,我才是韩王,听我命令,敢于阻挡者,杀无赦,韩非,我要你和我作对,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命令传达下去了,就在此时,典客府来报:“秦王特使求见。”
韩王安一听,气不打一处来,“就说孤身体欠安,不见。”
典客张良急忙说:“我王不得不见,秦国这次派出了上将军蒙骜亲为特使,如果不见,可能会酿成双方兵戎相见。”
韩王安知道蒙骜和他的蒙家军不好惹,只好忍住气接见了。蒙骜也不客气,见面就说:“我王知道韩王要杀郑国一家,但郑国现在为我大秦大内令,身居要职,其家眷受我大秦保护,蒙骜此次前来,是希望韩王将郑国家眷交给老夫,我好回去交付王命。”
韩王安冷笑一声:“本王不从呢?”
“韩王爽快,秦王知道韩王计谋多,因此只让老夫说一句话,我秦兵已经在安阳十里外驻扎,只等韩王最后决定了。三个时辰之后,如果郑国家眷无法走出安阳城,我军不排除任何方式。希望韩王好自为之,老夫告辞。”说完,蒙骜手持节杖,转身离开。
韩王安呆坐王位,最后一咬牙:“来人,传孤王令,立刻将郑国一家送到秦军营内,不得有任何损伤。”
郑国家门前,韩非已经抵挡不住了,虽然韩王安下达了必杀令,但韩非始终是王族,士兵确实不敢下死手,只是逼他无法抵抗。就在此时,韩王赦令到了,早已累得筋疲力尽的韩非扔下兵器,坐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
韩非怕有不妥,便亲自护送着郑国家眷来到了秦军大营,蒙骜望着瘦削的韩非,恭敬的说:“先生,我王想邀请你来咸阳一叙,不妨随我们一起走吧。”
韩非没有回话,只是一拱手,回马而去。蒙骜望着韩非远去的背影,摇了摇头,对韩国使节说道:“秦王希望韩非先生不会因此事受到不必要的牵连,若是韩子有恙,秦军会再回来的。”
韩国使节不敢多说,只得诺诺应承。韩王安自然不敢对韩非有任何手段,索性对其不理不睬,就当没这个人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