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春，融化了寒冬的雪，点开了树上的朵朵桃花。
傍晚的天空依旧蔚蓝，我和一群小伙伴在河边玩耍，我们光着脚丫踩在软软的滑滑的泥巴里，一手提着小桶一手钳着两支弓钳还在拼命挥舞的小河蟹。
天色越来越暗，伙伴们都逐一走掉了。
“智妍，我们恩静也要回家了，你还要一个人留在这里吗？”咸妈妈给恩静擦拭去她脸上的泥巴，再转过头对我说。
“没事，你们先回去吧，我等我阿妈。”
为什么今晚我阿妈还不来？也许是太忙了吧，因为邻居们都说她是劳碌的命。
“天快黑了，万一有坏人怎么办？不行，你还是跟我们一起回去吧！来，和恩静手牵手，一起回去！”咸妈妈笑眯眯地走过来把我的手拉到恩静手里，硬要我跟她一起回去。
不行，我还要等我阿妈来呢！
我想挣脱恩静那热乎乎的小手，但她却死死地抓着我的手不放。
“妍儿，我阿爸从城里带回来一盒巧克力，回到家我拿给你好不好？”
“巧克力，能吃吗？”我对她口中所讲的事物颇感兴趣。
“哎呀！巧克力可是很美味很美味、只有城里才有的东西！”恩静的眉头拧成一团，不屑地对我说。
“好吧，回家。”我想尝尝恩静讲的很美味很美味的东西，上次她阿爸带回来的嘎飞（貌似是咖啡=_=）让我现在都觉得回味无穷呢。
我回握恩静的手，拉着她一起走。
咸妈妈看着我们暖暖地笑开了。
还在想象巧克力的样子，半路上阿妈就杀了出来，匆匆忙忙地把我拉回了家。真是的，恩静家有巧克力呢！
回家之前，我勾起恩静的手指，对她说：“可不可以明天给我，今晚不许一个人偷吃！”
她磕蒜般地点头。
恩静不会把巧克力吃光吧？不会的，她从来就不会这么做。

清晨，我赶忙爬起来，今天恩静说给我巧克力呢！
我想轻手轻脚地溜出去，因为阿妈总说女孩子不能那么没规矩，一大早就往外跑。我小心翼翼地走过阿妈忙活的厨房，却隐约听见一阵抽泣声，我把头往里面探去，竟然看见阿妈背对着门，肩膀一下一下地在抽痛，她在哭！
我走进去，叫了声阿妈，她赶紧用手在脸上抹了一把，转过身语气平和地问我：“妍儿，怎么今天这么早起床呢？”
“恩静说今天给我巧克力，等一下我们还要去抓小河蟹。”我睁大眼睛，仔细地看阿妈的脸，眼睛红红的，皮肤黄黄的，眼尾还有一条条皱纹。
“妍儿，以后不许再去河边玩！”阿妈突然神色凝重地说。
“为什么阿妈？”我疑惑了，不去河边玩我还能玩什么，伙伴们都在那里呢！
“不许就是不许！”阿妈说出来的话带着浓浓的鼻音，她的眼睛又溢出了泪水。
我慌了。“对不起，阿妈！是不是妍儿惹你伤心了？妍儿听你的话，以后都不去河边玩了好不好？你别哭啊，阿妈！”
她突然一把搂过我，把我紧紧地抱住。“妍儿，你是阿妈全部的希望！”她把头蹭在我的肩膀处，哭着一遍遍对我说。
是啊，我是阿妈全部的希望啊！
邻居们都说，阿妈命苦，摊上那么个坏男人，在家里努力维持生计供他上城里念书，他却在城里找了个漂亮的女人，没理过我们母女。出事了，自己躺在医院里倒是报应，还想把自己跟那小三生的孩子送回家里让阿妈抚养。
对，我不能忤逆她，让她失望！

孝敏在这里住了两个多月，没有人愿意和她玩。我知道原因，因为阿爸负责招收人手的煤矿工程，现场坍塌了，不少人住进了医院，而老板也跑了，全村人都说是阿爸害的，阿爸不止是个负心汉，还是个黑心奴，枉读了圣贤书。她们不舍把怨气发在我身上，又可怜我阿妈，于是孝敏便沦为人人唾弃的罪人的孩子。
祖父老是唠叨：“孝敏这孩子，怎么就那么自闭呢，老不出去玩，整天呆在自己房间里，真怕给养成个闷葫芦！智妍啊，你怎么不跟孝敏玩耍，老跑出去跟别家的孩子玩呢！她是你的亲姐姐，怎么跟个路人似的不爱搭理！”
不是我故意冷落孝敏，而是她不喜欢我，阿妈说，别老没事招惹姐姐。
可是现在我想带闷葫芦出去。不知道为什么，她身上总有种让我想亲近的冲动。
“孝敏，我们出去玩吧。”她不喜欢我称她为姐姐，那么我就听话，乖一点。
她回头愣愣地看了下我，忽而又把头转回去。可真是个闷葫芦！
我已经有两个多月不敢靠近她了，即使有些害怕她像上次那样对我，但我犹豫了下还是去拉她，小心翼翼的，不去触碰她的底线，虽然我不知道她的底线是什么。
这次她没有反抗，乖乖地任我拖走。
恩静站在高高的河坝上向我招手，看见我身旁的孝敏后，她的嘴巴撅了起来，把我拉到一旁：“妍儿，你怎么把她给带来了？我们都讨厌她。”
“可她是我姐姐啊！”我生气地说，怎么能讨厌我的姐姐呢。
“妍儿——”恩静刚想说什么，我突然听到背后传来一声“砰”的闷响，我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
转过身去，只见花英把装小河蟹用的铁质小桶猛地向摔在地上的孝敏扔去，又“砰”的一声，那个重物砸在孝敏腿上，花英喝了一声，周围的孩子都冲向孝敏，一副准备群殴她的样子。
我赶紧跑到孝敏身边，她的脸色煞白，双眼直直地瞪着花英，充满了仇恨，好像随时要站起来把花英撕碎。

“刘花英，你干什么！”我悲愤地大喊一声，他们都停住了脚步，望向刘花英，等待她的指示。
“智妍，你怎么护着这个小扫把星？你闪开，我们要好好教育一下她，帮她赶走身上的晦气！”花英一手指着孝敏，一手打手势让他们动手。
“她不是小扫把星，她是我亲姐姐！”我再次重申，转头望向孝敏，她愣愣地看着我，见我看她，她又低下头。
“什么乱七八糟的！哎西！你最好闪开，不然连你一起揍！”花英不耐烦地挥挥手，接着就要领他们冲上来。
“刘花英，你们敢！我看谁敢！”剑拔弩张间，恩静箭步走到我身旁，她握着我的手，向刘花英喝道。她的手暖暖的，融化了我心中的恐惧。
“恩静——”刘花英的语气软了下来，她就是这样的人，平时比谁都嚣张，但是遇着恩静就瘪了下去，所以我很少受她的欺负，因为我有恩静保护。
恩静傲着头，用眼角冷冷地斜视花英，花英无法招架，只好夹着尾巴垂着头走了。
待花英那像斗败的公鸡般的身影远去，我才忽的想起受伤的孝敏，于是赶紧跑到她身边。
“孝敏，你还好吧？”我蹲下问她。
她的脸颊有些苍白，上排的牙齿紧紧咬着下唇，左手按在有些颤抖的小腿上。她的眼眶是湿的，积满了水雾，却硬是没有溢出来。
“妍儿，送她回家去吧。”恩静蹲下来，把手搭在我的右肩。
我点点头，伸手去抱孝敏想要把她拖起来，可她却用力隔开我的手。
“喂，你怎么这样啊，我们是在帮你！”恩静不满她对我的态度，朝她大嚷。
“不用你们帮！”她又摆出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姿态，耍酷般地别过头去。
我把手抚上她的脸，扳正她的头，认真地对视着她的眼睛，希望能劝动她：“孝敏，别这么倔强好吗？你是我带出来的，你受伤了我要负责的。”
“那么，我不用你负责！”她的眼泪因为激动的情绪而抖落出来。
我怎么可以不负责呢！人们都说，就是因为我父亲的不负责，才会让我和阿妈受那么多苦！就是因为我父亲的不负责，村里那么多大叔才会躺进医院里！
“妍儿，别管她了，我们走吧！”恩静拉回我停留在她脸上的手，就要拖我走。
我拽住恩静的手，决定最后一次劝说孝敏：“上次我弄坏了你的相框，这次又害你受伤，我带你回去，当还你一个人情，可好？”
没办法，对待闷葫芦就得闷点。
她抬头愣愣地看了我许久，点点头。
不知道这家伙是用什么东西做的，我背不动她，最后恩静只好撇着嘴不情愿地和我一起扶她回家。

到家，我们扶孝敏到床沿坐下，我跑出去拿药酒，让恩静陪她说说话。
家里的药酒都放在阿妈房间的那个黑色木柜里，我拖出上层的抽屉，找寻那瓶同样是黑糊糊的但玻璃瓶上是贴着红纸的那瓶药酒。以前我和小伙伴们到桥洞那边玩耍都会有个小磕小碰，然后我会额前顶一个小包回来，这时祖父会坐在门口的石阶上，一边帮我擦药酒一边跟我说那瓶药酒的功效、用什么草药制成的云云，不过我好像都没太留心听。
因为碰头的次数多了，所以我很自然地记住了那瓶药酒的气味。我拧开了贴着红纸的那瓶闻了闻，的确是那个味道，确认无误我赶紧给孝敏送去。
“妍儿，过来，你哪里又磕到了？”阿妈站在厨房门口惶急地望着我说。
“不是，是姐姐腿受伤了，我给她拿药酒去擦擦。”我走过去，把刚才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她。
阿妈的眉皱了起来，揪到一块的样子有点可怕，她的眼睛是看着我的，但又好像从我的眼睛穿透到别的地方。片刻，她拉了我就往孝敏房间跑，她跑得那样快，让我感觉自己简直就像被她提起来一样。
房间里，孝敏坐在地上，一手环抱膝盖一手揉着淤青的小腿，她的脸有些红，这种脸红有点类似于祖父喝了一小口烧酒之后的那种脸红。而恩静是翘着二郎腿坐在床上，她双手支撑着向后仰的身体，目光是直直射向孝敏的，并且笑得坏坏的，有点像村口那个色眯眯的大叔看着村里的婶子们的那种不怀好意的笑。为什么我感觉她们好奇怪？
我还没想她们到底哪里奇怪，就被孝敏的一声“阿姨”给打断了思维。
阿妈僵硬地笑了笑，然后很利索地帮孝敏挽起裤子，轻轻地帮她擦着。阿妈有着柔顺的轮廓线条，阳光照着她另一边的侧脸，那是站在我这个位置所看不见的侧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