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宋遥过着无比规律的生活,因为父母职业的缘故她从小到大就幻想着这一年的日子,如今的一切与曾经幻想相比她不知道应该说符合还是不符合,那种紧张感和辛苦感如同预期,但是那种极度崩溃的精神状态却没有出现。
她仿佛一瞬间就适应了所有,小球被扔上“足够长”的传送带加速度迅猛地好像没有花掉一秒就和传动带不存在了摩擦。她和所有学生一起,与这一年,无摩擦地共速前行。
宋遥这样想着,坐在十月份午间的教室里。班上的座位满了三分之二,这些人中大部分趴在桌上,还有一些人用胳膊撑着秋初的炎炎,一手写下端正的楷体解答。
她觉得这一次的神走得有点远。她望着远处露出一点儿的山,放任自己浪费了一寸又一寸的金子,但她不知道她在想什么。直到她听见有人在敲她的桌子,她抬起头看见成然笑着说:“宋遥姐姐,我需要心理辅导。”
宋遥从小和辛年混到大,虽然到底没有继承到辛年飞快的语速和具有感染力的声调,但那副花架子还是学得七七八八。从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有个姑娘跑过来和她说“我很苦闷”开始,她也不知道胡诌地给过多少小屁孩所谓的心理辅导。这些少年群众遇见的山一样的难题无非是单元考考砸、失恋、和父母吵架、和朋友分歧,所以她觉得这种知心姐姐的“工作”也游刃有余,她知道治疗他们的不是她,而是无为的时间。
但是她看着笑着的成然,却心中一跳。
她和成然走出教室。成然消失了笑容靠在走廊上望着远处高一高二的教学楼,而她背靠栏杆看着自己的教室内。
成然停了五分钟突然开腔说:“宋遥,你知道我高一的时候理科成绩不错。”
宋遥说:“何止是不错啊那时候我两三百名你两三名我对你是仰之弥高望之弥坚完全没想到你会来读文——”成然深深吸了一口气,宋遥突然觉得自己说多了连忙闭上嘴巴。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读文科吗?”
“……刚认识的时候我也问过你这个问题嘛,你说你其实理科潜力并不高,只是基础扎实,到高二怕会吃力。”她回忆着一年前。
成然又停了三十秒,但是宋遥忽然觉得他其实把说什么都想好了,只是不知道应不应该说出来:“宋遥。我一个星期前的那个晚上突然就睡不着了。我不是装,我就是睡不着。你知道我做了什么?我没有听音乐也没有出去慢跑也没有试图给自己催眠,我爬起来看着书架,我知道我还有很多名著题没有背,但是我……”
宋遥没有搭腔,因为她觉得成然已经下定了决心,不需要她来推动了。她听着成然说:“我把必修二的《物理王后雄》抽出来了。”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做这么莫名其妙的事,但是我睡不着,我就把书翻开。你知道吗我那时候很喜欢做圆周运动的题目,我就翻到那一页,我想要不然试试看?
“我遮住那时候的笔迹,做了一题,对对答案,发现是对的。然后我想要不然再做一题?”
宋遥依然没有说话,这回是因为这时候她已经预感到成然要说什么了。她说不出任何话来。
“……我觉得你肯定觉得难以置信,我自己都奇怪我为什么要这么做。但是我那天晚上把书上所有圆周运动的题都做完了。而且我第二天丝毫不感觉困,反而觉得精神很好。
“第二天晚上我还是没有睡着,我做完了动能定理,还有电场。第三天晚上我想我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我就没有做物理,我做的是化学。
“你知道我很不喜欢化学,尽管由于高一化学很简单的原因,我的成绩不低。但是我一直很不喜欢化学,我希望通过这种方式,让我不再心存……”成然停住,不知道该怎么讲,然后终于没有讲出来,选择跳过。
“可是那天晚上我却觉得化学也挺有趣。我又做完了大半本必修二。
“第四、第五天我做了化学必修一。第六天开始做生物。生物很繁琐的,我高一的时候也不大喜欢,但是我那天晚上觉得做得非常顺手,心里觉得很开心……”
成然又停顿了,不过是把一段话说完后的停顿。他推了推眼镜,看着宋遥,手有点颤抖。
宋遥知道他在做最后的斗争,这段叙述最终要由他来定性。他可以把这定性成一时兴起心血来潮高三综合症所致,也可以——
“昨天是第七天,我把生物写完了。
“宋遥。也许我高一的选择是错误的。我想要重新开始。”
宋遥不知道该说什么,但是成然显然也没有指望她来说什么。今天他找她出来,本来就不是因为她能说出什么,而是因为他在她面前能够说出什么。
成然转身就走了,消失在走廊尽头。
宋遥在走廊上站了一会儿,也回了教室。那一刻,她突然觉得所有疲累后知后觉地全部涌现出来压在她身上。她趴在桌上没有睡,睁大眼睛望着窗外,有一只黑色的鸟喊叫着划过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