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呢,最后是怎么了呢?只记得那晚安保的母亲撕心裂肺的哭声,那哭声啊,让蜷在被窝里的我瑟瑟发抖。那安保呢?他哭了没?他在那个小山洞里,那个空荡荡的山洞里,那个处在祖坟的旁边的小山洞里,他有怎样的想法?我不知道,我们都不知道,也都不会知道。因为从那日之后我们再也没见过安保,再也没有见过他,他母亲,就连他那年迈的奶奶都在第二日清晨第一道曙光出现后消失了。他们家就像被风吹走了一样,除了他们家的房子还像空壳一样留在那儿,所有的都消失了,在黑夜,消失了,消失在,某个夏天的某个黑夜里。我们再没见过安保,我们甚至没有怀念他,但是大家都心知肚明的知道自己曾经做过的事。我不知道其他人那段时间是怎么过的,我只记得刚开始的那几天我每天都提醒吊胆的,夜里睡觉甚至害怕闭上眼,似乎一闭上眼就能感觉那个山洞里的黑,害怕寒冷,晚上裹着被子仿佛都能感觉到那山洞里的那种阴冷。后来的后来,也就是来年的清明,其他的伙伴们被大人们带去祭祖,听他们说,山洞的洞口没有了那块封石,据说族长还因此特意请道士来做过法场。这些对我,对我们来说都不算重要,重要的是,他们在山洞口看到了已经腐烂的尸体,腐烂的尸体。看不清是什么东西,是人,还是动物,看不清。就是一股很浓很浓尸臭味。
当玩伴们回来给我讲这件事的时候我惊呆了,年幼的心灵就那样埋下了深深的负罪感,我想我们是犯了不可饶恕的错,我想我们会不会在将来的某日得到惩罚?会不会因此失去什么?可是伙伴们还是每天笑着闹着,我甚至觉得在他们讲述这件事的时候脸上还带着几分自豪或者其他,甚至还有些眉飞色舞的感觉。我很害怕,我觉得我们其实都很害怕,我,伙伴们,大家都很害怕,所有的族人,所有的谋害过安保家人的人都在害怕,那些代表着权威的人和事,都在害怕。我在想,是不是连山洞里的那个守护神都在害怕着呢?他算什么守护神,竟然看着一家人就那样消失,还毫无征兆。我病了,严重的病了,常常会看到安保父亲死前那种带恨的眼神,会看到安保挂着鼻涕的脸,会听到安保母亲的哭声,会感觉到安保奶奶慈祥的笑容。医生说我是患了一种叫臆想症的病,我不懂,我有时候看到安保父亲的眼神就躲,躲在被窝里,却还要带上手电,因为我怕黑。我有时候看到安保挂着鼻涕的脸,总还想像之前那样给他纸巾,让他擦掉,然后嘲笑他是脏孩子。我有时候听到安保母亲的哭声,那么悲伤,所以我就那样也莫名其妙的流了泪。我有时候看到安保的奶奶的笑,那么温暖。我有时候会很想念那个叫安保的脏孩子,我记得他说过的很多的话,我记得那个下午他还劝阻了我去祖坟那儿,后来拗不过我才跟来的,而他却不知道,那只是我们的阴谋中的一部分。我想起安保奶奶的怀抱,她抱着我的时候总爱说人生在世,很多时候只能听天由命。听天由命呵!
我曾尝试过问过很多人,问过我们一同玩儿的伙伴,问过妈妈,甚至问过年老的族长。我问他们,安保去了哪里,安保的家人去了哪里,安保是不是就在祖坟边的山洞里结束了他年幼的生命?安保的母亲呢?父亲?奶奶?中秋佳节的时候他们会不会在某个我们不知道的地方重新团聚在了一起?可是那时候玩伴们只会对我笑,笑我竟然会挂记一个鼻涕虫,长大后他们也只会摇头,然后说一切都不是真实的,然后说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可是过去要是就过不去呢?妈妈会说,过去总会随着时间消失的,过不去的也会消失。可是消失了么?真的会消失么?像安保的家人一样消失么?族长说,安保的家人并没有消失,他们只是搬走了,去了另一个城市。搬家了么?去了另一个城市了么?是带着安保么?丢下了安保的父亲,去了另一个城市?安保的父亲不是还在我们家族的坟场么?那安保的母亲和奶奶和他怎么就那样搬走了么?我不太信任他们。可是后来玩伴们一个个长大,一个个离开。有些不再回来,就像安保家那样消失。有些回来了也是马上就离开了。
可是到现在我还是觉得大家在欺骗我,抑或是因为怕我害怕所以不告诉我事实。然后有一天,一个玩伴带回来一个叫做安保的男孩,他西装笔挺,举止优雅。没有鼻涕,甚至没有之前那样的笑容。可是大家叫他安保,大家都叫他安保。妈妈说安保家搬出去后就把古物卖了,然后在一个离村落很远的城市里买了新房子,从此住在了城市。所以安保在我们之后的十年里都没有出现过。听说安保现在是什么什么大富豪,听说安保很优秀了现在,听说这次是专程回来祭祖的,是祭祖的,不是父亲。听说安保真的是我们之前的安保,可是他却没有那段在山洞里的记忆。后来伙伴们告诉我,他们也不曾记得有那么一回事儿。只是我的臆想而已,臆想。是啊,我记得的,我患了严重的臆想症。
十年,十年了我又见到那个叫安保的男孩,可是我却不想再见他一面。因为我的记忆里安保已经死了,死在守护神的山洞里,死在2002年。听说安保又离开了,回他那个城市的家。安保走后我又一次去了还不该去的祖坟边,我去看了那个重新被封上的山洞。我跪在那里,突然有种要窒息的感觉。我想我该用什么来赎罪呢?那封石上明明刻着,安保,死于2002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