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主任在黑板旁边挂上了高考倒计时100天的翻牌，我在最后一排座位上望着那鲜红的黑
体字，用力握了握拳头，手指因用力过度身体也跟着轻微地颤抖，像是冷得直哆嗦。
牌子挂好后班主任没有多说一句话，只是牌子的震慑力就足够波及每一名同学的大脑，
她转身出了教室，教室嗡的一声炸开了，脑电波在空中与细碎的话语声交织着，如同一
张密集的网,从头顶笼罩下来。
英语老师推门进来，轻咳了两声，抖了抖手中的卷子：“我们来公布一下上一次模拟的
成绩。”听到这句话，我下意识地低下了头，一整个教室的阳光仿佛都昏暗了下去。英
语老师叫我的名字时，我低着头不敢看她的眼睛，走上前取回卷子，不用看也知道满是红色
的叉，但我回到了座位还是抱着侥幸的心理展开看了一眼，毫无惊喜可言，那一个个红色的
小叉，就如同一把锋利的小刀，在我的皮肤上划下一个又一个伤口，渗出血来，犀利的，又
不致命的疼痛。
下课后我站在走廊上看外面的风景，操场上打篮球和散步聊天打闹的都不是属于我的这
一族群，夹着书本快速奔跑的，和身边的人探讨题目的也不是属于我这一族群，我在那一刻
突然发觉自己就像是一条长着两条腿的动物，跌跌撞撞奔跑在迷雾的森林深林里，缺了的那
两条腿，一条代表着成绩好和保送，另一条代表着家境富裕出国留学。而剩下的支撑着我不
至于跌倒的两条腿代表着，不甘落后的自尊，以及反正就这样了的妥协。
有人在身后拍了我一下，回头看是英语老师，她略带忧愁地道：“这样下去不行啊，成
绩一次比一次下滑。”
我苦笑：“没关系，反正也不止你这一科。”
她皱了下眉头：“要不我晚上去你家吃饭吧，和你爸妈再谈谈。”
“有什么好谈的？”我本能地反对，却又瞬间明白这种反对的无效性，“随便你。”
我抛下这句话离开她身边，回到教室发现有人把脚翘在我的桌子上，我狠狠地晃动桌子
：“把腿拿开！”那人看到我凶狠的目光，感到了些惧怕，却又不想丢掉面子，把脚放下的
同时骂了一句：“神经病！”
“你骂谁呢？”我不依不饶，那人却只给我个背影，摆了摆手，示意不和我计较，倒是
其他同学的目光都聚拢了过来，疑惑地望着我愤怒得莫名其妙。
“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我像疯子一样喊道，他们就又各忙其所，我用拳头狠狠
地砸在了桌子上，这一通发泄算是到了尾声，胸中那沉闷的瘴气，淡了些，我坐下来，上课
的铃声就响了。
那铃声像是冲锋的号角声般，一颗子弹嗖的一声射进了我的身体，噼里啪啦的烦躁感在
身体里分裂，我又握紧了拳头。
这一堂是物理课，物理老师叫我起来回答问题，我站起身很坦然地回答不知道。老师修
养还算好，示意我坐下，我竟有一种得胜的快感，坐下后看着窗外初春的柳树，抽出嫩绿的
枝丫，黑板上的字迹以及老师的话语，在一瞬间都融化了，像冰淇淋一样不太爽快地滴落下
来，我竟在这幻觉中的画面里，笑了。

高考前半个月，学校请来心理辅导老师给我们上课，那个浑身都是张力的中年女教师，
穿着一套黑白配的职业装，怎么看都像是百货公司的经理，她的语调高亢，眼神伶俐，
在讲台上吐沫星子横飞，不停地带着同学们振臂高呼，如果不听内容的话，我们这群人肯定
会被认成某传销组织。
随后她又转变了风格，开始煽情，谆谆教诲我们，内容还是老一套，十年寒窗，千军万
马过独木桥，人生中最重要的考试，未来握在自己手中……那时我就在想，所谓的未来
，真的就是一张成绩单吗？那我们的未来是不是太过于狭隘了？未来听着是多么广阔的一个
词，从浩瀚的时间国度里奔走过来，落在我们手中，就只剩下几个阿拉伯数字，而我们
的青春就被埋葬在里面，压得透不过气来。
心理辅导老师又开始劝我们虽然考试非常重要但千万不要紧张了，紧张了就容易发挥失
常，有的考生就是因为紧张而和理想大学失之交臂……她这一套完全自我矛盾的演说不
知讲给了多少代人，一拨拨的人，就这样同样矛盾地迈向了远方，浩浩荡荡的，再淹没在人
海里。
我看着讲台上的老师，却想起了很久以前看过的一本书，讲诉一个少年只想当麦田里的
守望者的故事，以前我并不能够理解他的心境，而如今他从我心底的远方走来，我们在
孤独的路上相遇了。
高考前几天放假，离开学校那天刮大风，很多同学在宿舍楼下把书卖给收废品的，我的
书一共卖了七十多块钱，我拿在手中，掂量了一下这三年的全部价值。我走到校门口，
回头看那些掉下的书页满操场地飞散，仿佛看到了我们的青春在尘土飞扬中散场。
高考前一天，母亲带着我去寺庙烧香拜佛，求一个好的成绩和一个好的前程，母亲在佛
像面前很虔诚地跪拜，还拉着我一同跪下，她口中念念有词，我却在高大阴森的庙宇里
看到柱子上的禅语，其中有一句是这样的：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
是观。
我隐隐约约能够明白这禅语的意思，门外却猛然落了一场阵雨，我和母亲起身靠着门廊
向外看，所有的灰尘都落在了地上，世界一下子就清爽了。
隔天高考，父母目送我进考场，我回头冲他们微笑，却在他们目光触及不到的地方，把
准考证丢进了垃圾箱。
我的身子一下子轻了很多，好像能够随着风起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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