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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人本|游吉X赵武】只如初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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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稍微修了下,你看看@飞沙泪 底下贴原文,表示修改处


1楼2013-06-25 21:01回复
    其实我特别想改题目,但还是算了


    2楼2013-06-25 21: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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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向姑娘求来这篇文主要缘于,她非常擅长创造时间上的立体感。几乎每段都以年代开头,又在每段之间穿插着过去和现在的对照,时而以上帝视角来略微提及未来的走向。这种叙述方法里作者本人是置身事外的,对于历史小说的作者而言是非常稳妥的手法。
      看了第一段我就猜是荀彧迷写的,戳进去看资料发现果真如此XDDD


      9楼2013-06-25 21: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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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改一遍


        10楼2013-07-06 12: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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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作为家中的次子,游吉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成为三命之卿,更别说执掌一国之政。游吉本不是热衷于政事之人,而且在他看来,在郑国这样夹在强国中间,“善贡赋以共从者,犹惧有讨”的诸侯国为政,实在是一件劳心劳神还可能不落好的事情,况且凭他七穆之后的身份,只要国家不发生大乱大战,自己小心谨慎,做个公族大夫,安安稳稳的过一辈子还是不成问题。怎奈世事难料,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打乱了他有关人生的所有设想,以至于多年之后,身居执政高位的游吉回想起当年的一切,仍然不知道是该喜还是该悲。
          周灵王十八年四月十三日,公孙虿去世。因为跟随晋国讨伐秦国[1]时的功绩,时任晋国执政的范匄上报晋侯,晋侯又请示了周天子,天子追赐大路[2].这本是极为崇高的礼遇,然而游吉并没有觉得特别荣幸,想起父亲临终之前握着自己的手,欲言又止的神情,游吉在悲伤之余心中没来由的涌起一阵不安,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葬礼结束后,游吉的嫡长兄游眅继承了游氏宗主的位置,平心而论,游眅其实并不适合担当宗主的重任,其人没有太大的才干,却又喜欢沾花惹草,做些自以为是的事情。知子莫若父,对于自己这个长子的品行,公孙虿也有所了解,他不是没想过改立自己素来喜爱,在公族之中也颇得赞誉的游吉,但最终因为担心废立之事引发变故而作罢。一段时间后,对于游眅的作风,其它几个家族也表现了相当的不满,然而此时郑国国君幼弱,晋楚两大强国虎视眈眈,几位素来贤明的执政大夫也不愿公室内部先闹出不和,总之游眅不是个有野心的,也没有做出什么太出格的事情,便暂且容忍了下去。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周灵王二十一年十二月,游眅聘晋,还没出国境,遇到迎亲的队伍,竟然直接将新娘抢了过来。如此恶行在当地激起了极大的民愤,随即,新娘的丈夫攻打游眅并将他杀死,带着自己的妻子远走高飞。消息传到都城,国人一片哗然。面对从天而降的噩耗,游吉既没有太多的悲伤也没有过多的抱怨,他只是有条不紊的安排着一切,依礼准备葬事,依礼服丧。然后,他见到了同样依礼前来吊唁的从伯父公孙舍之。
          公孙舍之简短的表示了节哀之意,安抚了游良几句,便示意一直沉默着站在一旁的游吉随他出来,直截了当的表达了要立他为游氏之主的意思:“国卿,是君主之副,百姓之主,不可不慎重。”
          游吉深吸一口气,有些事情,终是躲不过吗?
          立为七穆之一的游氏家主,便意味着从此以后,他对于国家和家族所发生的一切好的或者是不好的事情,再也无法置身事外。他并不愿趟这趟浑水,于是直截了当的开口婉拒:“先兄尚有嫡子良,纵良弱不当立,犹有叔父子南[3]在,吉不敢居之。”
          一向温和的从伯这次却是一脸肃穆,完全没有给他商量的余地,一番义正词严的教诲,大有他不答应决不罢休的架势。在游吉已经开始担心从伯的身体能否吃得消这凛冽寒风的时候,公孙舍之终是放缓了语气:“令祖、父皆有功德于社稷,理应有后于郑国,然子明之类实非良才,我想,吾子不会希望先人辛苦开创的家业毁于一旦吧?”
          游吉默然。他们这样的家族,讲求的素来是“外虽忧国,内亦顾家”[4],伯父抬出游氏宗族的利益,他知道自己已然没有了拒绝的余地。他想起了六十多年前发生在宋国的故事[5],他不知道做父亲的说出“虽亡子,犹不亡族”时是怎样的心境,也不知道做儿子的听到这话又是怎样的感受,他只知道故事中的儿子此后几次拒绝了逃命的机会,尽管面对他人时说出的话冠冕堂皇,但又何尝不是一种悲凉到极致的漠然。罢了,他早该认识到,个人的一切,在家族利益的面前,从来就是轻如鸿毛,不值一提。
          原本明朗的天色不知何时阴暗了下来,如今已是深秋,几片枯叶从空中飞旋着落下,似乎在做最后的挣扎。游吉立在阶上,听着寒风从耳畔呼啸掠过,只觉得满心萧瑟。生于世族之家,便注定这辈子不只是为了自己而活,他不是没有想过放纵自己一次,却没有勇气挑战放纵之后的后果,那样的代价太大,他承担不起。
          游吉素来是一个勤勉有礼的人,平日里话语也不多,只是默默的向长辈学习如何处理各种政务。郑国的几位执政对游吉也是多有关照,尤其公孙侨,这位才华横溢又充满魄力的执政大夫,对游吉极为看重和欣赏,几乎是手把手的教导游吉如何处理政务,并将自己的为政心得倾囊相授,这使得游吉日后成为了他在郑国推行改革时的得力助手,并从他手中接过了郑国的国政。而对于公孙侨多年来的提携与教诲,游吉也始终铭记于心,即使是在他生命的最后,他对于公孙侨依然充满了崇敬和感激。
          只是,闲暇的时候,他也会偶尔想起从前那些美好的时光,以及年幼时的那一场邂逅,当年风度翩翩的年轻大夫如今已是晋国的中军佐,不出意外今后还要担任晋国的执政。游吉想到,那人年幼的时候也曾经历过一场血雨腥风,不知道那样一个德才兼备的人,在进入政坛的时候是不是也有过各种各样的苦恼。想到这里游吉又有些隐隐的开心和期待,而今郑晋交好,或许自己今后,和那人还会有直面相见的机会,希望自己的作为,不会让那个曾说过很喜欢自己的人失望吧。记忆里依然是那人立在树下言笑晏晏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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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即《左传·襄公十四年》所谓“迁延之役”。
          [2] 大路,亦称“大辂”,天子之车的一种。
          [3] 子南,公孙楚,徐吾犯之妹择夫事件的两位男主角之一。
          [4] 出自清代皮锡瑞《经学通论》,
          [5] 指前611年(《左传·文公十六年》)宋杀宋昭公,立宋文公。公孙寿之子荡意诸死之。


          12楼2013-07-06 12: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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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
            自晋文公践土称霸,晋国在其后大多数的时间里一直是中原诸国公认的盟主,即便是楚庄王饮马黄河、问鼎中原,也未对晋国的霸业造成太大的威胁。然而自从晋悼公英年早逝后,嗣君幼弱,晋国内忧日甚,对其从属国的控制则有所减弱。楚国国内形势与晋类似,还要应对东方吴国的侵扰,亦无力北上争霸。借此机会,与晋楚执政皆有私交的宋国大夫向戌再次倡导弭兵之盟,周灵王二十六年夏,晋楚两国汇聚天下诸侯,邀集了秦、齐、郑、宋、鲁等十多个国家,在宋国举行会盟,制订了“晋楚之从交相见”的聘问形式。这次弭兵发挥了明显的效力,此后四十年间,中原未再发生大的战争。
            时至秋七月[1],历经了各方往来论辩与晋楚争盟等小插曲后,冗长的盟会终于落下帷幕,晋国使团返国路经郑境的时,因暂时解决了心头之患而心情甚好的郑伯在垂陇举行宴飨,以赵武为上宾。
            国君宴请大国执政,郑之七卿皆要出席作陪。那日天气格外的好,阳光暖暖的照下来,却又不觉得过于炎热。空气中浮动着各种不知名野花和青草的香气,和着清晨的微风,沁人心脾。游吉站在人群之中,望着同公孙舍之并肩而立的赵武,岁月仿佛对他格外优待,在他的身上并未留下太多的痕迹。这么多年,他的容貌似乎始终没有变化,只是眼角有了一丝浅浅的细纹,显出一丝难以察觉的倦意。
            筵席之间的气氛甚为和乐,觥筹交错间,赵武提出“请皆赋,以卒君贶,亦以观七子之志”的请求,毕竟郑国素来是晋楚争夺的焦点,晋郑之间的同盟关系也是他一直以来努力促成和维护的,他想看看这些郑国卿大夫们究竟心境如何。
            大国上卿有命,小国之臣自是不敢不从,执政公孙舍之所赋的诗是《召南》中的《草虫》,意在借“亦既见止,亦既觏止,我心则降”来赞美赵武的君子品格。两人在过去的数十年里曾经多次会面,彼此的私交亦是不错,对于这位素来主张和惠诸侯,又暂且使郑国免于“牺牲玉帛待于二境”之苦的晋国执政,公孙舍之还是真心赞赏和感激的。
            赵武心领神会,举爵答赋:“善哉,民之主也。抑武也不足以当之。”
            良宵、公孙夏、公孙侨依次赋诗以赠,赵武面带微笑一一作答,除了对良宵所赋的《鹑之贲贲》表示了礼数之内的一点异议,便是赞美和自谦的话语。
            公孙侨之后便是游吉,游吉起身,举起酒爵,吟诵出在心中默念了多遍的诗句,从容的举止下却隐含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惘然。十六年的时光,足以忘却很多事情,他大概早就不记得我了吧?
            他选择的是《郑风》中婉转有致的诗句,蔓草青青,白露未晞,在新鲜而岑寂的雾气里,遇见一个美好的人,正如他希望的那样:“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赵武赞赏的看着面前的年轻人,当年那个雪肤乌发、有着清澈眼神的孩童如今已是风姿翩然,隐隐有了国之重臣的气度。他还记得游吉之父公孙虿到绛城为先君悼公送葬完毕,将返回郑国时,他曾经向其询问过游吉的近况,得知游吉并非家中嫡长子,按礼不会继承宗主之位,怎奈世事兜转之间,竟然还是游吉继承了游氏的家业,并且将会以他温良恭俭的品行,引导着他的家族继续走下去,他含笑还礼:“吾子之惠也。”
            后面的印段和公孙段说了什么,游吉几乎完全没听进去,他一直回味着方才听到的那短短几个字。他说,这是你对我的恩惠啊。
            宴席结束后,宾主互相告辞,赵武走到游吉身边,突然开口吟出了《齐风·甫田》中的句子:“婉兮娈兮,总角丱兮。未几见兮,突而弁兮。”
            游吉惊讶的睁大了眼睛,抬起头来却对上赵武笑意盈盈的目光,心头一热,顾不上其他几位大夫莫名其妙的眼神,连忙躬身行礼:“原来夫子还记得吉。”
            那清秀笑容里略带约束羞赧,赵武仿佛看见了二十多年前的自己。那时候国君刚刚下令恢复赵氏的地位,自己在冠礼后,也是怀着这样期待而又忐忑的心情,前去拜访晋国的各位执政大夫。恍然间便是半生匆匆而过,韩献子、范文子、知武子几位先大夫的教诲犹在耳边,可是如今,唯见九原墓畔连天衰草。当年聆听教诲的自己如今也成为了年轻人心目中的长辈,想来再过二三十年,面前的这个年轻人也会用自己的人生阅历教导者着后来者,如此一代一代的传承下去。
            “中心藏之,何日忘之?”
            弭兵之会后,列国间战争的困扰得以暂时缓解,邦交往来倒是愈见频繁,郑国作为地处中原的二等国家,更是不免要将四邻关系皆打点周道。此时在当国正卿罕虎的支持下,公孙侨正拟在郑国内部推行改革[2],邦交之事的重任便交由素来稳重又雅善言辞的游吉负责,这使得游吉几乎连年在晋楚之间来回奔波,其中辛苦自不待言,却也广泛接触了形形色色的人,收获了很多。
            周景王二十年秋,游吉再次聘晋,返程的前一天,郑使一行人正在收拾行装,却听得驿馆侍者通报,晋国执政来访。
            游吉有些意外。此前几次聘晋,他和赵武的相见都是在公堂之上,公庭无私礼,两人只是遵照礼相互致意问候,私下并无太多交流,更别说堂堂霸主之国的执政正卿会亲自来面见身为后辈的小国使者。带着满心疑惑和几分难以言说的惊喜,游吉慌忙出迎。
            时隔三年,赵武更清瘦了,宽大的衣裳穿在身上似乎都难以被支撑得起,晋国的执政上卿没有按照一般的士相见礼执贽而来,而仅仅握了一束新鲜的绿草,在夏日暖阳的映照下,青翠欲滴。
            这是要做什么?
            赵武望向一脸惊愕的游吉,声调不高却依然透着暖意:“昔年吾子以蔓草赠武,今报之以生刍,可乎?”
            游吉慌忙拜谢:“敢谢夫子之贶,然吉实无德以当之。”[3]
            赵武却是笑了:“列国皆知郑之子太叔美秀而文,又如何当不得一句君子如玉?”
            面对着赵武略带揶揄的神色,游吉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略带窘迫的笑了笑,将客人请进了室内。
            原以为晋国执政到访是有什么要事嘱咐,但游吉很快发现面前的人似乎就是来找他叙旧聊天。话题无可避免的从十九年前的初见开始,思及往事,两人都不免感慨万千。那天他们谈了很多,从列国形势再到诗书礼乐,赵武甚至说起来他对晋国六卿分立的隐隐担忧。此时郑国内部的局势也不稳定,自当国十数年、深孚众望的公孙舍之于去年病逝后,驷、良之争日趋白热化,一场内斗必不可免。望着一向仰慕的人,游吉有些犹豫的说出了心中的忧虑,想要知道究竟应该如何自处。
            毕竟还是年轻人,赵武了然,将自己这些年的体会用最简练的字词总结以告:“敬、恪、恭、俭而已。”
            游吉回味着那四个字,抬起头来却恰好对上赵武的视线,那双眼睛还是同记忆中一样的温润明澈,游吉看着那人唇边鼓励般的淡淡笑意,心下渐渐清明。
            阳光透过窗棂,在室内的空地上投下几片斑驳的阴影,透过手中杯盏氤氲的雾气,赵武望着游吉清秀俊逸的容颜,一时间有些恍惚。因为那段机缘巧合的邂逅,这些年来自己一直对这个孩子颇为关注。初次见面,便觉得他日后会有一番作为,等到他进入卿大夫之列后,亦是愈发表现出贤臣之风,在几次会盟酬酢中,皆有不俗的表现。赵武对于郑国的权力运作也有所了解,倘若不出意外,此子日后必掌郑政,那时的他,又不知该是怎样的翩翩风采,遗憾的是,自己怕是没机会看到了。
            告辞的时候,游吉将赵武送至驿馆之外,赵武突然抬手,执住了游吉的双手,又是一句劝勉的话:“为人臣,止于敬;与国人交,止于信。吾子勉之。”
            那双手上传来的温度还是和十九年前一样的温暖,压抑住骤然急促的心跳,游吉微微低头,看向那人的衣袂,他今天穿的这件衣服的袖口上是干净的卷草纹,一如既往的青色。
            仍有淡香如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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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周历七月,夏历五月。
            [2] 这里为情节需要,把子产改革的时间提前了几年。
            [3] “生刍一束,其人如玉”。这段赠人以生刍一束的情节其实发生在东汉,这里借用之。


            13楼2013-07-06 12: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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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
              游吉再一次见到赵武是在两年后的春天[1],为巩固第二次弭兵之盟的成果,诸国大夫会盟于虢,随后,赵武、叔孙豹和曹国大夫等人访郑,郑国设宴款待,宾主尽欢,一片和乐。
              这一日本无游吉之事,怎奈府中出了一点紧急事务需要国君和执政定夺,看看日头,估摸着宴飨差不多要结束,便来到庭前等候。这个时节的庭院风光正好,桃始夭,紫荆繁,和风舞柳,春莺戏花,空气中夹杂着清清淡淡的草香,说不出地旖旎温柔,游吉不禁有些沉醉在这静谧柔美的春色之中。不知过了多久,听得耳畔的脚步声,游吉回过神,竟看见宴会最尊贵的客人出现在自己面前。
              游吉一愣,正要行礼问候,赵武抬手止住了他:“今日之宴甚乐,见贵国之执事若此,我可以放心了。”
              这是什么话,游吉的心里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惶惑之下正不知如何开口,赵武又接着说下去:“贵国之清醴着实风味上佳,怎奈此行匆忙,未得与吾子小聚,倘若日后有幸再会,我等再相共饮。”
              游吉口中应诺,立在阶下目送着赵武一行远去,心中的不安却愈发强烈。
              一诺漫随风去,抬眼雨雪霏霏,他终究再也没有机会和他一直仰慕的人共聚欢饮。半年后,十二月七日,赵武病逝于温。
              讣告到达郑国的那天,寒风呼啸,漫天雪花飞旋着飘落,山河一片洁白。
              苍冥浩荡,魂兮归来。
              令游吉有些意外的是,他们一向谨慎守礼的国君竟然提出亲自至晋国吊丧,然而无论罕虎还是公孙侨,都没有表示太多的异议。尽管最后由于赵氏的辞谢没有成行,但国君所表现出的悲悼却又确确实实不像是在做样子给晋人看。后来游吉才知道,当年年幼的国君第一次前往朝见晋悼公,面对着肃穆的殿堂和陌生的人群,害怕得几乎哭出来,后来,时任新军将的赵武引导他上前见礼时,回身给了他一个安抚的笑容,那眉眼弯弯的一笑,顿时如同一泓清泉一般注入了他的心里,以至于无论过了多少年,还是无法忘记。
              赵武去世后,韩起接任晋国执政之位,仍是坚持了赵武和交好诸侯的作风,随即频频聘问各国修结盟好。游吉此前与韩起也曾有过多次接触,正如齐国的贤相晏婴所说,韩起的确是一位君子,谦和温文,一举一动皆恪守礼法规范,但是游吉总觉得韩起的笑容如同面具一般,令人无法产生亲近的欲望。特别是那看似温和的目光背后,总感觉像是隐藏着几分精明和贪婪,而随后发生的州县事件,也很好的印证了游吉的想法。
              早在韩起当政之前,鲁国叔孙豹便曾以“政在大夫,韩子懦弱,大夫多贪,求欲无厌”来预测韩起执政下的晋国内政,事实不仅如此,除却内政的混乱,晋国在外也是渐失诸侯。想要以德服人,却没有前任那样崇高的威望,想要恩威并施,却又怀柔有余而强硬不足,以至于在楚国的外交攻势下连连让步,不仅东西方的齐、秦有了不安分的迹象,甚至众多小国也纷纷开始重新思考起自己的出路来。
              周景王十六年,楚国发生内乱,公子弃疾发动政变,弑君即位,随即迅速采取一系列行动稳住了局势,复陈、蔡之社稷,并聘问各国。一时间楚国风头正盛,晋国却似乎不为所动,直到几个月后,虒祁宫落成,诸侯朝而归者皆有贰心,晋国人才意识到似乎应该做些什么。趁着鲁国占取郠地的缘故,晋国大会诸侯于平丘,其间,邾人、莒人愬鲁于晋,晋人于是拒绝鲁侯参加会盟。
              子服椒的辩驳掷地有声,但晋人却置之不理,甚至扣留了与会的鲁国执政季孙意如,引起与会各国一片议论纷纷。在随后的会盟上,公孙侨与晋人争论贡赋的轻重次第,迫使晋人最终让步减轻贡赋。事后,游吉向公孙侨表达了对于晋国是否会来讨的担忧,子产随即一针见血的表示:“晋政多门,贰偷之不暇,何暇讨?”游吉想想确实如此,便也不再多言。
              旁观着列国使者的争论不休,游吉想起周景王元年的时候,晋侯发动各盟国为母舅之国杞国修筑城墙,在杞都淳于,游吉遇到了同样受命前来城杞的卫国大夫大叔仪。郑卫同为姬姓宗亲,说起话来自然少了些顾忌,大叔仪愤愤不平:“为杞国筑城墙这件事太过分了!”那时的自己叹了一口气:“又能怎么办啊?晋国不担心周室的衰微,却保护夏朝的残余,它会丢弃姬姓诸国,也就可以想象到了。姬姓诸国都要丢弃,还有谁归向他?《诗》云:‘协比其邻,昏姻孔云’,而今晋国不把同姓看做近亲,今后还有谁来和他来往友好呢?”
              各国使者纷纷表示极大的不满,年轻的荀盈一脸无奈,国君在母亲的怂恿下一意孤行,这是中军将佐都无可奈何的事情,他一个资历浅薄的下卿又能如何。游吉记得当时自己虽然心下不满,但看着左右为难的荀盈,还是忍不住私底下劝慰了几句,最后到底是赵武做了大量的努力交聘各国,才算是将一场风波平息下去。如今面前的一切和当年的情景和其相似,游吉看在心里,却只有默默冷笑了。
              周景王十九年,为继续交好诸侯,韩起又一次聘问郑国。其间因为一枚价值不菲的玉环,双方产生了一点不大不小的争执,韩起几次明里暗里的暗示,都被公孙侨不软不硬的顶了回去。好在韩起本非不明事理之人,加之年过花甲,早已没了那份争强好胜之心,便也表示虚心受教。几位郑国卿大夫虽然有些不满,但终究不能拂了晋国的面子去。
              在晋人返程之际,郑国六卿在都城郊外为其践行。当韩起提出赋诗观志的时候,游吉心下便觉得有些好笑,这算是什么,模仿吗?当然场面上的事情还是要照做不误,为表示对已故先大夫的尊重,子产令罕婴齐首先赋诗,年轻的罕婴齐和韩起是初次相见,便赋《野有蔓草》表示了相见之欢悦,宾客答赋,一切都是恰到好处。
              游吉低下头,压抑下心中的一丝惆怅,二十年了啊。
              春草年年碧,故人何处觅……
              游吉本来想着赋诵一章婉转的章句应付一下即可,反正《郑风》之中最不缺少的就是这类辞句,没想最后脱口而出的竟是《褰裳》,话语中虽是恭敬,却分明透着一点警告的意味。
              子不我思,岂无他人?
              韩起有些意外,但只是短短的一瞬,他举爵答礼,面上依然是温雅的神色:“起在此,敢勤子以至他人乎?”
              这话说得恰到好处,游吉笑笑,避席俯身拜谢,再次入席的时候,正对上坐在主位的公孙侨投射过来的意味深长的目光。游吉微微侧过脸,将视线投向不远处的洧水,河岸之上的草地上,一片一片的紫花与多色的树丛,或灰、或浅褐或金黄,星罗棋布,交相辉映。再远处,河水流过盖满青苔的卵石,发出潺潺的水声,只是世事漫随流水去,再不见,当年的那一场风华。
              后面的几卿都是年轻人,无非是赋郑风之诗表示对晋国的归附,最后韩起答赋《我将》,并向六卿献马,表示将致力于晋郑友好,同样只是一些场面上的话语。游吉好容易等到宴会结束,便想早些离开,却被公孙侨叫住。
              有些复杂的看了游吉片刻,子产开门见山:“今日之赋,纵然……吾子又是为何?”
              游吉看向公孙侨,这位精明强干、为郑国安宁操劳一生的上卿也老了,尽管那双眼睛里仍然透着深邃和睿智,可是在最近几年,游吉明显感到子产的为政不再是一贯的雷厉风行,反而显得有些瞻前顾后起来。
              果然,人都是会变的吧?
              他淡淡一笑:“如果吉方才所赋是《山有扶苏》,韩子又该如何作答?”
              他看到公孙侨愣了很久,然后告辞离去。
              -----------------------------------------------------------------
              [1] 周历四月,夏历二月。


              16楼2013-07-06 13: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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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
                又是一天的政务处理完毕,望着天边的沉沉暮色,游吉揉揉眉心,很累。
                几年前,他曾经和公孙侨商议过,想要将国之重任交付给更加年轻的后辈,因为他觉得自己受公孙侨的影响太过深重,恐怕终此一生也无法摆脱此间的束缚,毕竟形势不同从前,倒不如交由年轻人,让他们无所拘束的去做些什么。当时子产只是笑笑,不置可否,怎料德才兼备的罕婴齐英年早逝[1],诸卿之中再无他人能担得起如此重任,望着病榻之上的子产愈见憔悴的面容和国君惶惑不安的神情,他也只能应承下来。
                周景王二十三年冬,公孙侨病逝,游吉继任为执政。子产的葬礼结束后便是命卿之礼,鼓乐缭绕中,游吉静静的站在那里,仿佛听到命运轻佻一笑。
                游吉执政后,曾经试图改变公孙侨的为政之风,实行宽简之政。直到萑苻之泽盗起,国人苦不堪言,诸位卿大夫也焦头烂额,游吉才真正领会了公孙侨生前所说那句“唯有德者能以宽服民,其次莫如猛”的内涵,不由叹息道:“吾早从夫子,不及此。”此后,在他执政的十几年间,子产的为政风格,还是被延续了下来。对于公孙侨,游吉自是敬重有加,只是,游吉苦笑,倘若有幸青史留名,自己的名字,怕是会作为陪衬,和公孙侨联系在一起了。
                周敬王三年夏,为了谋划王室的安定问题,晋大会诸侯于黄父。期间,晋国下军佐赵鞅前来拜访游吉,一番寒暄后,赵鞅开口求教,问何谓礼。
                这是游吉第一次见到赵鞅,这个刚刚步入政坛不久的年轻人有一双明亮的眼睛,不似其祖父的温润如玉和其父的淡泊内敛,倒是更多了几分勃勃英气。透过那双镶嵌着他身影的乌黑瞳仁,游吉看了见自己不再年轻的脸。
                赵鞅的言语谦恭谨慎,又带着几分跃跃欲试的期待。这种既怕自己行为冒昧,又想显示亲近的小小纠结,看在游吉眼中倒是莫名的多了几分亲切之感。曾几何时,自己也是如此这般的,聆听一个人的教诲,只是自己用了近二十年的时间,试图拥有足够的勇气和自信,以稍微亲近放松的姿态站在他的面前,却始终没有成功。
                从天地万物到生民六志,游吉用了长长的一段言辞来告诫面前的年轻人何为“礼”,谆谆教诲令赵鞅心中敬服不已。告辞的时候,赵鞅恭敬的表示:“鞅也,请终身守此言也!”
                “吾子勉之。”游吉微笑颔首。尽管是第一次参与列国邦交,这个声姿高畅、眉目疏朗的年轻人已经显示出了他的强势和干练,倘若再历经几年磨练,日后必将大有作为。接下来的几年,目睹着赵鞅安定王室、筑城汝滨、救鲁围卫,游吉心想,如果他的祖父泉下有知,也一定会感到骄傲和欣慰的吧。
                周敬王十四年三月,应蔡昭侯之请,晋国联合十八国君臣,在一百多年前齐楚会盟之地召陵集会商议出兵伐楚。然而晋国上军佐荀寅因向蔡侯索贿未得心存怨恨,竟要求执政范鞅回绝蔡国人的请求,原本声势浩大的盟会就这样变成了一场闹剧。其间,晋国人向郑国借用装饰旌旗的羽毛,然而不仅没有归还,反而将其装饰在自己旗杆上去参加会盟,舆论哗然——晋于是乎失诸侯。作为郑国的执政,游吉认为自己有义务维护邦国的尊严,但是,经历了六年前那次吊丧后,在晋国人面前他已经不想再去争辩些什么。
                不尴不尬的会盟结束后,游吉觉得身心俱疲,他只想早日回到郑国的土地上,好好的休息一下,可是如今,怕是这个愿望也无法实现了。昏昏沉沉的躺在马车上,脑海中闪现的是几十年间的一段段往事。岁月逝去年华不再,这么多年来,那么多形形色色的生命如走马灯般从生命中走过,竟是最平淡不过的他留在了最后。他想起,赵文子生前,同叔向游于九原时,曾相语论若死者可作谁堪与归,他自知才德无法与范武子相比,但也可以道一声俯仰无愧,不知道自己身后有没有这个资格,与君同归。
                还回忆得起前尘旧事吗?环佩摇起故乡的声调,春将尽,芳菲长在。
                周敬王十四年夏,游吉病逝于归国途中。
                游吉去世后,赵鞅十分悲伤,亲临吊丧,表示不会忘记他“无始乱,无怙富,无恃宠,无违同,无敖礼,无骄能,无复怒,无谋非德,无犯非义”的教诲。
                三年后,郑国背晋,与齐会盟。次年,晋侵郑。
                周敬王二十七年,晋赵鞅帅师及郑罕达帅师战于铁,郑师败绩。
                周威烈王二十三年,韩、赵、魏三家分晋。
                周烈王元年,韩哀侯灭郑国。
                人生岂得长无谓,怀古思乡共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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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这里是根据情节需要来写的,史书中并无根据。罕婴齐仅在《左传·昭公十六年》出现过,此后再无提及,不知是什么原因。


                18楼2013-07-06 13: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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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粮wwww


                  来自Android客户端19楼2018-04-23 13: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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