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宫的当晚,在庆祝的宴席上,戴沐白故意处处优眷绘璃,那个质朴纯真的乡下姑娘在看到唐三的时候就自惭形秽,此时更加是连手脚都不知道放在哪里好了。戴沐白几乎是恶意地看着唐三,那个坐在他身旁的人儿却没有任何情绪变化,只是用那双浅蓝色的眼睛平静而忧伤地看他。
这样的态度和这样的眼神让他非常不舒服。就仿佛是他看穿了什么放弃了什么。绘璃在他们两个之间如坐针毡,最后干脆把自己灌了个烂醉,被侍女搀扶离开。
过了片刻,戴沐白发现唐三也不着痕迹地离席,他笑了起来,悄悄散宴,向绘璃的房间走去。绘璃的房间有微微的一丝烛火。他蹑手蹑脚地走过去,看到唐三坐在绘璃的床边,忧伤地看她。
半晌,他为绘璃擦去颊边的汗水,又呆呆地看了一会儿,突然转头,看向了戴沐白躲藏的地方。“沐白,她喜欢你。”他的声音不大,却让戴沐白一惊,他转出来,挑着眉毛,看着自己的“妻子”。唐三痴痴地看他,看了半晌,才问道,“沐白,你喜欢她吗?”
你喜欢我吗?很久以前,一片莲花之中,那个蓝发蓝眸的少年问过他这个问题,戴沐白垂下眼帘,看着昏睡在阴影中的绘璃,他的心中一点一滴地涌起了报复的快感。“我喜欢她。”他用生平最温柔的语调说着,弯下身子,和他极近地对视,极其清晰地又重复了一遍,“我喜欢绘璃。”
在他说话的时候,浅蓝色的眸子没有一刻离开过他的眼睛,他说完,唐三美丽的脸上没有出现他预期的表情,反而露出了温柔的神色
“那就好。”说完,他深吸一口气,忽然握住了他的手,按向自己的胸口。“你喜欢她,你和她在一起你会幸福,我知道你和我在一起不快乐,我想看到你幸福快乐,可是为什么,我这里会痛呢?”他极其平静地问,神色也依然那么温柔,浅蓝色的眼睛里却慢慢滚下了泪珠。不知道从那么美的眼睛里落下的泪水会不会变成珍珠·····戴沐白模模糊糊地想着,伸手擦去他的眼泪。他没有动,只是一直那么看着他,忽然微笑。
那是戴沐白所见过的,他一辈子最美丽的笑容,“沐白,我说过,你不爱我,我会死去。”他慢慢地笑着,有眼泪滚下白皙的面颊,戴沐白却惊恐地发现,他从指尖开始慢慢地崩碎,宛如透明的琉璃被打碎了一般的样子。
在这一瞬间,他脑海里转过千万个念头,最后却只能伸出手用力地抱住唐三,似乎这样就可以阻止自己失去他。
他依旧在慢慢地崩碎。他抚摸上他的面颊,迸裂的指尖从他的发上滑过,变成了灰白色的粉末,被风轻轻一吹,就了无痕迹。唐三对他微笑,“····知道你会幸福····就好了····至少,你有喜欢的人。”“你会快乐,对吧?沐白?”这是唐三留在这世界上的最后一句话。
他整个崩碎在了他的怀里,什么也没有留下,正如当年那个老宫女说的一样,唐三如同一面玻璃的镜子,在他面前静静崩碎,化为了任何人也触碰不到的灰尘。
戴沐白抑制不住地颤抖,他瞪着什么都没留下的指尖,不知道看了多久,才发疯一般地冲出门去,正是莲花盛开的季节,面前从未凋谢的莲花,一点一点地,败落。
他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满池的莲花落下,直到残夜终了,太阳升起。
从东方射来的万道金辉让他的眼睛发疼,视线里被烙印上了大片的水纹的波光,和唐三的蓝发是那么相似的颜色,他以为刚才的一切是做梦,唐三没有离开他,惊喜地转身,却再也看不到那双凝视着他的浅蓝色眼眸了。
忽然想起,那个男子对他说,你不爱我,我会死去。
直到此刻,他才真正地了悟到,他失去了唐三,永远的失去,再也得不到。
于是,潸然泪下。
他怎会以为自己不爱他。
管丰饶与水的蓝银神是星罗国的主神,只有星罗国的帝王才能在登基那天独自进入神庙深处,去参拜这位神,从他那里获得智慧的建议和启示。
那是个简单的故事,那位神爱上了来参拜她的帝王。
于是就毅然决然地离开了自己的世界,进入了这个喧嚣的尘世。
她有五年的时间来完成自己的爱情,但是,如果在自己的期限之内,她的爱没有得到回应的话,她会消失崩碎,飞散的灵力会回到神庙深处,经过数年之后再孕育出下一位新的蓝银神。
戴御天就是这样看着那个爱恋自己的蓝银神在他面前化为飞灰。
戴沐白也是。
那个被戴御天再度从神庙深处带回的幼小蓝银神爱上了戴沐白,赌上了自己的生命。
结局是,他赌输了生命,他赌输了一生,两败俱伤。
两年之后,戴御天驾崩,戴沐白即位。
新帝登基,按例问神,戴沐白却没有推开那道通往神殿的门。
他只是良久地注视着那扇雕刻精美的青铜大门,然后慢慢靠近那扇阻隔了两个世界的门,安静地把额头贴在了上面,直到自己的体温熨暖了冰冷的门扉。
“···你一定不会想再见到我的···”
这么说着,他缓缓地闭合上眼睛,身前阳光明媚,池中的粼粼波光犹如那个人暖暖铺开的长发,那么漫长,仿佛永远也没有尽头。
很久很久以前,他对他说,“你不爱我,我会死去。”
他怎会以为自己不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