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艾伦渐渐觉得过去的日子不过是海市蜃楼,并没有什么激烈的战斗,一切都是自己幻想出来的。他不甘于沉醉在平静的生活中,因而臆想出什么巨人捕食人类,人类为保护自身而被迫筑起高墙,而他憧憬着高墙外的世界而奋斗的情节。
要不然为什么梦想会那么容易实现?梦想一旦实现后头脑内就一片空白没有实感了;要不然为什么他几乎看不见曾经与自己并肩作战的104期的同伴;要不然为什么他看不见尊敬的利威尔兵长?
他觉得他所看看见的世界朦胧胧一片,雾太大了什么也看不真切;其实他又是把一切看的真真切切的人,开阔的世界太大了,可以隐匿的地方又太多,他明白自己只是想逃避。
不管怎么讲,他只是个未成年的,就如利威尔所说的,只是一个“臭小鬼”罢了。至于艾伦逃避现实的这个问题,暂且把它归根于由于没有处理好过去与现在的关系而导致的混乱吧。
如今,艾伦再一次矗立在窗边,而三笠也一如既往地站在他的身后。天空并未像记忆中那么澄净,云层连成一片,像是被沾了墨水的毛刷在纸张上晕过。艾伦估摸着天应该快要下雨。
他的家就靠着就近的河流建起来了,并不算太近,也不算远,但起码他就可以接近水源。毕竟太过于接近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涌动的河流的话,会真的失去性命,那心脏所承载的东西也会顺着水流,消失。
艾伦把视线移向远方,那条向天边走去的在黄昏下闪闪发亮的河流,如今却像是人泼了黑墨水似的往这边倒流,他忽然觉得河流也许会就这样淹没过自己的家,然后把自己卷入水底。
其实仔细听的话,还能听到细小的呜咽声。艾伦顺着声源方向望去,果真发现了零零散散的几个人,抬着两个黑色的棺椁,一步又一歩的走向远处的山头。天上下起了蒙蒙细雨,随着人群的移动,泥泞的道路上留下一个又一个深浅不一的脚印。
心脏在猛烈地弹动着,血液几乎猛地要冲上脑门。
——嘭嘭。
“有人死了呢。三笠……我也会有这么一天的吧。”艾伦目不转睛地盯着几乎那几副棺椁,浓郁的黑色晕在眼里消散不去。他深切地记得,几年前亦有这么一个画面。几乎所有调查兵团的人咬着下唇,坚定地抬着棺椁返回城镇。
“我不会让你死的,艾伦。”三笠顺着艾伦的视线,看见那一行人的背影已经缩得极小了,“我不想再失去家人了……”
“我也是。死了的话,就真的一无所有了。”艾伦望着远方,没有眨眼。他感到眼睛一阵酸涩,可纵使如此他也没有眨眼,只是睁着眼睛。
06
艾伦想到了以前的事情。
大战刚结束的时候,战场还没收拾好。到处都遍布了血腥,巨人的尸体、人类的残骸。那时候恰是黄昏,映衬着满大地的血腥带上了几分金灿的颜色,倒是染上了几分神圣。
他们就顶着一身血腥返回城镇,或气喘吁吁的,或被血液糊住眼睛的,或是身体残缺的。
到了开门的那一刻,他们无法直视群众的视线,只能咬牙向前走着;他们无法承载过多的期待,为此他们的支柱开始破碎并倒下了。
他们知道棺椁里面的人再也无法苏醒,为了人类的胜利献上了心脏。
心脏承载过多的东西便会破碎。它很微小,却保证整个人的身体的正常运转,然,它也只是一个小小的肉球。即使是那个被冠上“人类最强”的利威尔,也无法忽视被关于“最强”前的“人类”这么个强大又脆弱的字眼。
他以为兵长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取的存在,可利威尔兵长不过是人类啊。再怎么强大也超不过“人类”这个范围。他下意识地忽略了“人类”这个字眼;下意识地把自己拥有的“怪物”的头衔冠于利威尔兵长的身上;下意识地忽略“人类最强”于利威尔兵长而言,不过是以数值衡量而得来的;只看到“最强”的兵长,看不见“人类”的兵长。
人类从出生到死亡不过是瞬间的事情,其中更是有千千万万种可能会导致生命提早结束。而不幸的是,利威尔成了其中的一个提前把生命结束的人类。
他为人类胜利的事业献上了心脏。
当时艾伦一直跟在棺椁的后面,然后想着利威尔有没有站起来的可能性,再一次用那因常年握刀而满是老茧的手不耐烦地拍打着自己的头,说你这个小鬼;有没有可能再一次用别扭的方式安抚自己,告诉自己只要不后悔就无所谓。
直到艾伦站在大火面前,眼睁睁地看着利威尔的尸骨变成一堆骨灰,被装在一个小巧的盒子里才惊醒过来。再也没有利威尔兵长了,再也不会发生利威尔兵长偶尔会好心情地拍打着自己的头说“你这个小鬼偶尔还挺有用”的情况了。
他望着被团长捧在手心中的盒子,终究呜咽了。原来人类死后不过会变成一堆灰,几乎没有任何重量,也不会占据多少空间。人类的渺小之处不过如斯。
艾伦猛然记起,那燃烧了利威尔兵长身体的大火被突如其来的一场大雨浇灭,淅淅沥沥、淅淅沥沥,然后天空被一道紫色的闪电撕裂,就如同现在的天空。
——轰隆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