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那一天闭闭没有到河边的桥下喝水，我也不会遇见他。世事就是如此玄妙，一系列细节起承转合，堆砌出层层叠叠的蝴蝶效应将它推向我。闭闭长得不大，小小个的身体，白色的毛上沾着黏糊糊的黑泥，很狼狈。彼时我心下落寞，孤身在河边独饮，望水兴叹。闭闭脏兮兮地出现，突然乐呵呵地来舔我的手，我也乐得摸摸它的头。
它的眼睛不圆，是细长的两条缝。作为狗这是很稀奇的特性。比起眼睛，鼻子倒是大得吓人。闭闭比不上那些毛色鲜亮光洁，威风凛凛的名犬，它只是一条普通的小土狗，眯缝着它的双眼，总是一副怡然自得的样子。
这些特征是我事后才慢慢归纳出来的，当时，我只是看着它，心里想，“好丑的狗。”
如我所说，它舔了舔我的手，抬起它毛茸茸的头，老气横秋地看着我。
是要我回舔它吗？
它老气横秋地看了看我，继而慢条斯理地走去河边，把头埋进晶莹的河水里啜饮起来。我撷起一根狗尾巴花小心翼翼地戳了他一下，他抖抖尾巴，并不在意。
此狗非凡狗。
我惊为天人，如此成熟冷静随和淡定的土狗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有的狗怕生，见到生人死撑，吠得面红耳赤，有的狗又太热情，滚地卖萌油嘴滑舌。闭闭作为一只小眯缝眼儿的土狗，在狗群中卓然驼群，傲视群汪。
当然我事后知道了，它那全是装逼的。

我把闭闭带回家，自然是不敢让爸爸妈妈知道的。我天生蠢逼，功课不好，父亲为了功课的事情已经和我闹僵数次，关系几欲破裂。这个当口要是让父亲知道我养宠物，估计他能把我和闭闭一起丢锅里炖了。
从此闭闭成了我的玩伴。
我住的县城不大，有一条河绕城而过，我家就在河道转圈儿的地方。我喜欢带着闭闭去河边。夏夜风清，草地的气味甜丝丝的。蚊蚋柔软的身体时不时碰触着我赤裸的小腿。我和闭闭坐在石阶上，天高风清澈。
闭闭是善解人意的狗，给它胡萝卜它都吃。我要是生气了，踢它一脚，它便会忍气吞声地跑开，等我脾气变好再贱兮兮地回来。眯缝着双眼心满意足地舔着我的手，眼里全是信任。这样子，除了干净些与我初次见到的那只小蠢狗无异。只一点，此时的闭闭喜欢衔着我的衣角跟我撒娇胡闹，不复当年高冷。
我朋友逗它，他都还是淡淡的。
娇憨之态只有我能见。

闭闭被我爸妈发现是猝不及防的事，它的窝在我的床底下，平时它深居简出，与我父母相安无事。那天它偏偏探出头来伸个懒腰，被拿着报纸走去厕所的我爸抓个正着。
我爸怒气冲冲地提着闭闭颈子后的肉，把它扔到我面前。
“这怎么回事。”
我看着他也不知怎么言语。
“你觉得你有资格养狗吗？”我爸问我。
我忽而抬眼，“怎么样算有资格？”
我爸掉头就走，甩下一句话，“考进班级前二十，这狗留下。”
我牙齿咬的嘎嘎响，梗着脖子把地上的闭闭抱起来，对它说，“你放心，你肯定能留下。”闭闭刚刚受到平生第一次暴力对待，非常不适应，抖个不停，小眯缝眼儿里堆满了惊疑和恐惧。我摸摸它的头，却感觉它轻轻地将头缩回了半分。
操，是我的错吗。蠢狗。
我不理他，兀自走到书桌前摊开书看起来。

随着我的名字在班级排名表的位置越来越前，闭闭的地位也算暂时稳定了。傲娇的父母也对闭闭好了些，毕竟没有这狗崽子，我也不会有学习的动力。万事开头难，读书本来就不是什么难事，有条不紊地把每天的功课做好就行了。
腹黑班主任打电话给我爸爸说我一准儿作弊呢，我爸淡淡一笑，回头就当笑话告诉了我。此时闭闭眯缝着双眼趴在一旁打呼噜。它怎么会知道他在缓和我家紧张的多边外交关系事业上做出的卓越贡献呢。
说起来也奇怪，我开始依赖起闭闭来。
做英语听力的时候身边要是没有那团毛球，耳机里的老外声音就飘乎乎的。写数学的时候它不在，公式都想不出来。
闭闭的神情看似淡然，实则胸有成竹，稳如泰山。仿佛天地动摇，山川崩塌也无法将它惊扰半分。看着它，我的疑虑会渐渐消除，自信会慢慢充满。有谁会相信这个小小的狗东西，是我高三一年心中最稳当的一块地方。
自此直至多年以后，每当我遇到困难窘境，第一个浮现在脑海里的也会是那个大鼻子小眯缝眼儿的狗脸，挥之不去，不可断绝。

高考结束那天，我带着闭闭到江滨路去散步。天上的星星又亮又大，我心情非常好，闭闭的心情也很好，梭罗起四根小短腿跳着小碎步，大耳朵一跳一跳的。我跟闭闭说，以后啊我会带你去我的大学啊，我们天天都能一起去上学啊，去食堂啊，去上课啊，去自习啊，去图书馆啊，去旅游啊。我会一直带着你哒！闭闭的眼睛放着光，好像已经跟我身在大学校园里似的。
接下来是去大学之前冗长的三个月。盛夏里的暑假，最惬意的就是融化在指尖的冰淇淋液，香甜满溢的芒果冰还有夜骑摩托兜风了。我的考上了不错的大学，父母很满意，我转圈儿瞎玩他们也能同意。直到有一天，我疯了一天回到家里，妈妈认真地对我说。
“该把闭闭送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