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5 【浣纱女（二）】
眼前正在和布庄老板争论的少女，身材瘦小纤弱，似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女孩。面色苍白毫无血色，贫瘠的生活温饱无依，饥寒交迫，自然不会有好的喜色。
但是一双乌溜溜的眼睛楚楚动人，黛眉樱唇，小巧玲珑的鼻子，都似精雕细琢一般，毫无瑕疵，病态的脸色反倒是别有一番风味，是个我见尤怜的美人坯子。
她叫施夷光，生在朝歌周边的一个名为伫萝村的小渔村，父亲是个砍柴的莽汉，母亲传承了外祖母的浣纱手艺，而她也是心灵手巧，小小年纪，家务女红也得到长辈的赞扬。
原本贫穷，但是勉强可以果腹的日子，却因父亲的离世中断。父亲是施夷光七岁那年逝世的，在砍柴的山中踩到了锐石，摔倒在地上，又磕到了后脑勺，立即昏迷了过去。等樵子路经发现的时候，已经奄奄一息，好不容易喊人抬回家就已经闭气了。
于是便只剩下娘俩相依为命，幸好二人都是勤劳，又有一手好活计，能够接到不少浣洗纱布的生意，才免得被饿死。
这一次，是母亲接连几日熬夜，才用家里那架破织布机才织就的几匹纱布，本想就算便宜点也要卖给布庄，换一些油米回去，家里已经揭不开锅了，这几天还是靠野菜充饥，可以野菜又苦又涩，吃一顿两顿还好，这长年累月下来，母女二人都是面黄肌瘦，难以下咽了。
不多久，母亲就病倒了，加上几日劳累，现在更是下不了床，施夷光急坏了，邀了同村的姐妹，来朝歌的集市，只求赶快把布匹脱手了。
施夷光心里斟酌着：“如果能赚几株布币，不仅要买几斤油盐柴米，还要给母亲抓几贴药，最好是能请大夫去诊断诊断，可是这些布料却值不了这么多钱，该怎么办……”
更让施夷光绝望的事是，以往母亲织的布是村里有些流传的好，甚至在朝歌几家布庄也有些名气，但是这一次，连着好几家已经被拒了，说是已经足够了，再多也就卖不出去了，施夷光急了，便和眼前这个眼角长着肉瘤的张老板争论起来。
“张老板，我娘亲和您已经说好了的，只要是她织的布，你便收购，可是我从伫萝村背过来，您却推辞不要了，这是什么道理？”
小小的身躯挺直了腰板，没有一点退让的意思。这时候，已经有人围了过来，其中包括一个坐着轮椅的贵公子，和他家丫鬟。那个贵公子可真好看啊，她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美男子，如同仙人一般，满是风流，这让施夷光为自己撒泼而害羞。
这两人，便是云容和子瑕两个了。他们本来是打算买衣裳纱布，却见一个小姑娘和张记布庄的老板争吵，旁边有三四个和她年纪差不多的村女，估摸着是她的同伴。
纪云容也有些好奇，这个小姑娘显然是穷人家的孩子，鬟了个简单的双平髻，一身不成式样的麻布衣物，还打了密密麻麻的补丁，青一块黑一块的，但是瞧她那气势，倒有些绝不善罢甘休的意思。而且她虽然现在还没有成熟，但像是一个小青果似的让人喜欢，将来定是个倾国倾城的美人，如果可以，纪云容愿意帮上一把。
张记布庄的老板却没有怜香惜玉的意思：“现下我自己的生意都紧张，可腾不出布币来接济你们。而且你娘织的这些轻薄纱衣，如今还在寒冬梢上，谁会买这夏日的清凉衣裳？”
“可是都已经织好了，您看，这些布料都是上好的，我娘下了好大的功夫，希望卖个好价钱。张老板您帮帮忙，可以囤积在库里，等夏天了绝对能卖出去的！”
说着施夷光的眼睛里已经含着泪光了，红通通的。一旁的女伴们也议论纷纷，极力劝说着张老板，一时间莺歌燕舞般热闹。
但是有个突兀的声音响起，出自施夷光的一个同伴之口：“夷光，人家老板都说不要了，你就别死缠烂打了，你这些纱布卖不出去，别人也不可能做亏本买卖吧？”
施夷光皱了皱眉，她有些厌恶这个说话的人了，都这个时候，她还在说风凉话。
这个少女也姓施，因为住在伫萝村的东村，便被人叫做东施。有次施夷光感染了风寒，咳嗽得厉害，整日咳嗽不止，只觉得胸口都快咳裂了，便皱着眉头抚着胸口。
却恰巧被东施看到了，兴许是她觉得夷光这样子有种另样的美吧，便学着样子抚胸皱眉的，但是她天生丑陋，反倒被村里的人笑话。
她不检点自己，反倒把气撒在自己身上，一直以来，都和自己作对。这次来市集，本想借着这个机会，能够化干戈为玉帛，结果在这个关口，她还顾着那些计较。不过施夷光没有去辩驳，眼下希望能劝服张老板才是正事。
“张老板，您就通融一下吧，我已经走了好多个布庄，都被人赶了出来，现在我娘病在床上，家里连一点吃的都没有，您可怜下我吧。再不给我娘抓药，她挨不过多久了。”
施夷光热泪滚了下来，她现在已经是无计可施了。但是布庄老板还是摇摇头，表示自己无可奈何，他心里想道：“我接济你，那拿什么来养我那三个孩子？我也是拖家带口的，你自求多福吧。”
张老板挥挥手，做驱赶状：“你走吧，趁着天色早，看看其他布庄有没有机会，干嘛非得在我这一棵树上吊死是吧？你们赶紧离开，别妨碍我的生意了。”
说完张老板回到店铺内，留下不知所措的施夷光。她动了动嘴唇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没有说出来，擦了擦脸上的泪水，正了正背上的竹篓，这是她唯一的依靠，娘亲交给自己的。
弥子瑕见此心中触动，对纪云容说道：“云容，要不，咱们买下她的布匹吧？反正是要买的，你也说了，可以便宜不少呢！等到夏天了，你可以自己去裁制几件好看的纱衣避暑。”
常言道，路见不平，绕道而行，纪云容本着看热闹的心情，准备看完了跑路，但是既然少爷开口了，只能点头问道：“小姑娘，你的轻纱要多少钱？我少爷说全部买下来。”
原本失望的施夷光眼睛一亮，似乎看到了救命稻草，说道：“我背篓里的全部，只要四十铢布币，谢谢姐姐，谢谢少爷怜悯！”
事实上，这些上好的轻纱怎么只值四十铢呢？但是施夷光生怕对方嫌太贵，所以打了一半的折扣，而且娘亲还躺在床上，等着自己呢。
弥子瑕将一釿布币交给施夷光，施夷光立即将轻纱取出来，递给纪云容抱着。
她捏着手中的布币，激动不已，心中暖洋洋的，不由得眼泪滚滚地落下来，今天碰到好心人了！娘亲也有救了！度过这个难关，一定好好报答两个善人。
施夷光噗通一声跪倒，打算叩首：“多谢姐姐少爷！我娘亲现在病重，现在就去抓药，谢谢两位救命恩人！”
纪云容见她如此，赶紧扶了起来，阻止了她再行礼，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可怜的施夷光又是哭又是笑的，先前是急得昏了头，光想着报答恩人了，却连名字都忘了问，小脸一红，低头娇弱地回答：“我叫施夷光，住在伫萝村的西村，所以姐姐可以叫我外名西施。”
更加可怜的纪云容差点双目发晕一头栽倒在地上，颤抖着指着面露疑色的小女孩，全身抽搐，失声叫嚷。
“你！你你你你你……你就是传说中的西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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