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我初遇见公子的那一年,还是晋山上一只没有修成人身的狐狸。
那年冬天下了极大的雪,入目都是一片凄凄晃眼的惨白,天上的飞禽地上的走兽全都没了影儿,我在自己的狐狸窝里缩成了一个毛团儿,差点没饿断气。
公子穿着他那件轻飘飘的白衣把我从窝里拽出去的时候,白色的身影是化开在亮晶晶的雪地里的,我迷糊间瞧见一双水润风流的桃花眼含笑望着我,下意识地,一口咬在了他的手腕上。
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那双桃花眸的主人是天上北斗宫里七位上仙之一的摇光星君,只知道自己那一口咬得重了,把那人咬落了几滴血——于是我修成了人身。
这会子这位摇光大人披了一件薄薄的白袍子,支起手臂展眉斜倚在软榻上,冲坐在一旁面无表情地小口饮着琼仙酿的天枢星君絮叨着这件事,勾人的眸子半阖也掩不住缓缓流泻的无尽风清。末了他斜飞我一眼,懒散地骂了一句:“便宜了花眠你这只小畜生。”
我低着头不敢说话,偷偷瞟了一眼依旧冷冰冰的天枢星君,心道,我真是能打心眼儿里佩服这位天枢大人。
天庭里谁不知道摇光星君风流俊秀名满天下,不止一般的仙女婢子心系于他,就连娉婷仙子那样出了名儿的美人儿都时常大大方方地跑到北斗宫来找他下棋品茗。这位大人生得是眉目如画般好看,那双桃花眼斜斜一挑,能生生勾去人的一道魂儿,偏生他是个对谁都没得差的,轻飘飘的白衫广袖一拂,碎了多少人眼巴巴赶着送上去的真心。
——到也就只有一个天枢星君,时常跑过来饮一杯公子自酿的琼仙酒,还能冷着一张脸不说话。
公子难得地收起一脸戏谑惹人的笑,低着嗓问道:“开阳还是不肯回来?”
天枢星君那张万年冰封的脸上似乎都有了一丝裂痕。旋即低下头去饮一口仙酿,道:“不肯。”
公子敛了敛袖子,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你们俩这叫自作自受。”
我心里一跳,末了又无奈地小小扯了个哈欠。
天枢星君和开阳星君的事情我早已知道。当初公子说,他在晋山救我那日原本是下去替天枢星君寻开阳星君的转世去的。开阳星君原本是自愿下凡去历劫的,世世要受情劫的苦,如今已经六度轮回,却还是不肯回来。这两位大人真是别扭得很,明明两情相悦,天庭里现如今也没那么多规矩,好好过日子便是,偏偏要折腾的一个天上一个地下都不得安生。
送走天枢星君之后我变回原身窝在公子怀里打滚,惹得公子养的另一只小畜生很是眼红。
那只名叫草籍的母狐狸是我的同族,公子刚觐上仙那时候就捡了她回来带在身边,那时候草籍还没有成年,后来修成了人身,十六七岁的少女模样,梳着双髻,髻上结着一串小金铃,瞧着倒是乖巧,性子却泼辣得很。有一回和北斗宫的门童吵架,颇有气势地插着腰,小金铃垂在耳侧脆生生地响,把那个小仙童气得脸红了好几天。
我知道她喜欢公子,便见不得我是沾了公子的血修成的人身,那双桃花眸微微一阖她便没了脾气,老老实实唤一声“君上”便安分地退到了一边。
公子揉着我身上狐狸毛的力气下得重了些,疼得我细细叫唤了声。他眼里还是不变的风流笑意,道:“草籍你瞧瞧这只没良心的小畜生,本君喂他养他,他倒还跟本君叫唤起来了。”
坏脾气的母狐狸瞧我的眼神像是恨不得把我抽筋扒皮。
其实我挺委屈的。别人都叫他“君上”,偏偏逼着我学着人间叫他什么“公子”。我和草籍既为同族又都是他赠的名,偏偏他就逮着我一天到晚地骂“小畜生”。
真是搞不懂那些大人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