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醒过后，实在不愿这么早回去，想着有些日子未曾见过舒窈，倒是念的。索性步子一转便往景仁宫走去，自家姐妹屋里，没那个守规矩的心。由着宫女刚撩帘，一壁往里走，一壁启唇道）舒窈，我来了。

（天气转了暖，难得娴静方执了卷书于窗边落座细细垂眸翻阅，方翻了没几页便闻着外间一阵脚步声细碎，而后五姐人未至却先至了声，起身轻揉眼眸散了些倦意，方起身亲而相迎。）
来便来便吧，还是一番大动静，我这看书的兴致也给扰没了。
（打趣归打趣，可瞧着她比早先见着的时候精神了，心也随着宽然，与她一并在外间桌边落了座，一壁嘱咐着杜蘅上茶，一壁抬眸打量了一番，方甄首笑道。）
早前还同大姐言你不大精神，瞧着你气色比前些日子好多了，我也便安心了。

（入目的是她手指书卷的样子，却是一愣。雅苏府里谁不晓得最不爱看书的就数我和她，原以为这变得厉害的就自己一个，不料她亦如此。听她那打趣，恍然回神，勾唇一笑便接了话）
我都来了同你说话，还看甚书的？不说扰了你兴致，即便未扰，也不许看了。
（话落一笑，打趣意味颇重。敛裙于她身旁落座，由她细细打量一番，愣在听她提及长姐时一顿。自那事后，我便刻意地避开长姐，即便想做到一切如常，可心里总归存着疙瘩。垂首敛容，半晌方道）
我身子早便好多了，你也甭瞎操心的，不过就一个小病小痛的，还拉不跨我。

可不是，你没瞧着听着你来了，那书便被我抛到一边，这会儿连影子都瞧不见了。
（应着她那打趣的话，转眸朝里间看了眼，折了眸光回来已是两目含笑，抬手执着瓷壶为她添了茶，扬眸婉言又道了一句。）
（她虽气色好了许多，然这情绪瞧着却不大对，总觉得这些日子她越发沉静了，可又念着这如今是在宫里，心思沉稳多少也都是件好事，遂也不大以为意。轻臻玉首。）
你那小病小痛好了，我们也放心。早前去璟宁那儿她尚同我言人逢喜事精神爽，你这也逢着喜事，可得打起精神，前些日子那病恹恹的瞧着都不像你了。

（也不知到底是因着长大了性子变了，还是因着宫里诸事而性子变了，与舒窈纵是再如何失了规矩，可到底那份舒心再也回不去从前。想说便说、想笑便笑、想哭便哭，再也身不由己了。耳边听着那茶水落入盏里的声音，眸光落在她的手上，扬容便笑道）
这才对，到底咱们姐妹肯定比你那书要重要得多，书何时看也行，不过话说回来，你从前同我一般，都是最奈不住看书的，如今怎么这么好闲情呀？
（打趣应着，却在听了她后头的话时，仅仅只抿唇一笑。探手拢了茶盏在掌心，轻声道）
是呀！人逢喜事精神爽，你不都说我脸色好多了，自然我的精神也好多了，这几日可都是天天往外跑，不是去三姐那儿，便是去旁人那儿，不亦乐乎呢。
（心里始终存着的念想不欲她知晓，也不想这点苦再被挖出来，遂听了她末话时，状似忍不住地噗嗤一声笑了开来，眉眼弯弯）
瞧你说的这话儿，谁病了不是病恹恹的？到底如何也不重要，最要紧的是，我如今没事儿了。

咱们姐妹自是最重要的，可以前是以前，如今可不一样了，你且瞧着自入宫起，我往常不愿意做的事，不愿意说的话，如今已经做了多少，说了多少了。
（闻言添茶的手势微有一顿，旋即轻抬眼帘又将茶盏添满，将茶盏推至她手边方是为自己续了续，才将那瓷壶搁置，续是又道。）就如你说的，我以往最奈不住看书的，如今却是指着看书消磨时辰了。
（虽是入了二月，可天仍是余着些凉，将茶盏拢于手心汲着那丝暖意，闻她道着安言，笑意如往。）你肯去各处走走，自然是要比将自己拘在屋子里不肯见人要好的多。
（我知她如今说着话俱是为着让我宽了心，旋也同她那般笑的清浅煦和。）是啊，你如今没事了，这比什么都重要。你我四人齐齐晋了位分，现在却没了最初的欣喜，反倒觉得是件再平常不过的事儿。我尚未见着大姐三姐，便先问问你这刚大病初愈的人，以后的路，是个什么打算。

（听着她的话却不过一叹，宫里便是这些最磨人。从前总想着，不知何时会变得连自己也认不得自己，可如今，我却发现已是认不得了。毕竟若搁从前，我又岂会如眼下一般净是叹气呢？勾唇嗤笑，端了茶盏，拢唇吹了吹热气，才道）
消磨时辰，呵呵，似乎宫里人做得最多的便是这事儿了，我如今也同你一般，平日不出门便净是看书、写字儿，偶尔描个花样儿，若是额娘知晓了，怕是该高兴了，她的嘉懿终究变得如她喜欢的那般了，只是我却不快乐了...
（后头那句，几是含在嘴里说的，含糊不清，我却不晓得她到底有没有听清。一抹黯然浮上眸底，片刻却又生生将它驱走，这才扬笑看向她）
这个肯字儿，听着倒不得我心了，之前是怕过了病气才待在屋里的，如今太医都说我好全了，我当然得四处走动走动，要不然，只怕谁都忘了雅苏还有个熙贵嫔呢。
（端盏近唇抿了口，暖着身，却暖不了心，或许，在那纸笔消失在地龙时，我的心便再也暖不了了。当然，只是或许而已。毕竟，我还有姐妹，还有儿子，假以时日，许会好起来吧）
（正想着，却忽闻她问起往后的打算，一愣，偏首看向她，沉吟半晌却只问了句）你呢？

可看书写字终是为自个儿求个清净，若是每日都将自己置身于那是非旋涡之中，不知安稳此一消彼一长，倒还不如眼下这不快乐的模样。
（稍稍偏首，遂和颜道。将将抬眸正对上她一双含笑的看了过来，闻然那一席话，续而又语。）我瞧你如今自是清明的多，你明白这理我便也不需再同你多言，剩下的话且都留给大姐三姐，我想她们要同你说的该比我多的多。
（与她提及日后这个话头，她稍时却又抛回来予了自己，眸光微扬带着几许怡色，将身子倚了个舒服的姿势，方才语带含笑道。）我啊，你也知道我素来都是个没主意，这些事，当都是以你们为先的，你们怎么说，我便怎么随着。

（与舒窈说站，心里却不自觉想起那不知是谁曾说过的话儿。有些东西，得到时不懂珍惜，直到夫去了才晓得珍贵。就如同我曾经的快乐一样，那时年少，每日里过得尽是没心没肺的，即便是在公仪先生来后，依旧那般。或许正是这样，他才会对我说，我的笑是最好看的。可那时我不知道珍惜，总以为，快乐会一直下去。可如今失去了，再也寻不回来了，我才知懊恼）
（眉心微蹙，旋即却又舒展。只偏首对上她的双眸，微勾了唇笑，道）
有些道理，用不着旁人来说，在这后宫过日子，过着过着也就都懂了。只是有些人是懂了却不愿去做，有些人是懂了敢于去做，但这做，也分做得好做不好，这懂，也分懂得多懂得少。
（话落垂首一笑，藕臂轻抬，手肘搁落几上。长睫轻垂，眸光落在手侧的茶盏上，看着里头清澈的茶汤，心里总归几分喟叹。筹谋，这个词，进宫前额娘曾经提过，她说，人要懂得为自己筹谋打算，不要总指望着旁人，尤其是那个拥有后宫佳丽无数的男人。那时，我不以为然，如今却是不得不循着这条路走下去。不为旁人，只为父母、只为姐妹、只为儿女）
（沉思半晌，这方才回神，抬首又看向舒窈，只半晌，才是浅浅勾笑，舒了口气儿）
从前，我不懂何为筹谋。最先只觉得，有长姐三姐在，我如何也无所谓，后来知道，即便有姐姐在，若我不争气，宫路依然难行，兴许最终还会连累家人姐妹。可如今，我知道了，单单是谨言慎行，无用，如此的自保，不过固步自封。五年进宫的秀女，到如今嫔有了，赐号嫔也有了，若是咱姐妹四人稍有放松，只怕明日就要给那些小姑娘们福身道安了。

那依你瞧着，懂得多是不是件好事，咱们如今算是懂的多，还是懂的少？
（其实心下早已有答案，可偏还是要执意再问她一番。我自是心里清明，可我又想瞧瞧在别人看来如今的我是好亦或不好，是否旁人也同我一样，入了宫以后变得太多。可这条路踏上了就只有往前走的份，万是不能再回了头）
（我抬眸看着她，渐渐舒了神色。）
你瞧，大姐上次还说你若像我那样清明她便省了心，如今听你这么说，你又有哪儿是不明白的呢，左右心里明白只是以往想不清罢了，如今你清楚了，也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懂得多，还是懂得少？听着她的问，偏首看她，扁方上的发簪闪着些微光亮。好半晌了是缓缓收回眸光，柔荑轻轻拂去膝上或是并不存在的尘粒，才道）
多与少，好与坏，岂是一句便能说准的？到底还是要自个儿的心，若是想要继续走下去，懂得多还是好的，若只是想要留一方清静，避开这些是非，懂得多之余便要吃得少。当然，这只是我自个的想法，真实如何，怕是不到最后，谁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吧？
（浅声一语，听她提起长姐时，眸底总归又是一黯。我不知道，自己到底在与长姐置什么气，她所做的事情其实不仅为了雅苏，更是为了我，我是明白的。可是一想到那有如自个性命的笔纸在地龙化为灰烬，心里却终是耿耿于怀）
进了宫的人，哪能不看清，只是看愿不愿意看清而已。从前我是不愿意的，可到了今日，我才发现，无论我愿不愿意，都必须看清，除非...我不再看重你们，不再看重雅苏。

不到最后，谁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抬手轻扶眉稍敛眉兀自喃了句她方才所落的尾句，似是思然又似是揣摩，半晌方才复了先前的神色，悠悠却只道。）这最头儿的路离如今尚还远，倒不知这一路走完又是怎么的回转曲折。
（曲折在路，亦是言的人心，人心总都是会变的，适应着不同的时候不同的环境，总有区别。我听她一番话，却是一笑展了眉心的凝色，抬手覆在她手背轻轻拍了拍。）
这些又岂是你一朝半时便不再看重，便舍得开的。

（听她小声重复着自个的话，又听她提起这路走完及往后的路，勾唇便笑道）
如何回转曲折都不打紧，最要紧的，是咱们姐妹四人可以自始至终都一条心，守望相助，互相扶持。只要咱们的心是在一起的，前路如何又何惧！
（话落一叹。话虽如此，可前路迷茫，谁也不知到底还会生出什么事儿来。可无论如何，确实只要我们姐妹四人在一起就好了，在一起...念起自个与长姐，心里明白，这个结总归是要解开的，否则何谈在一起呢？复听了她后话儿，睇她启唇）
就是舍不得了，才要强迫自个好好地看个清楚明白，不能再逃避，我纵然能力不足，也断断不可因着心底一时的迷惘而累了你们。

这是自然，咱们姐妹心齐，往后在这宫里的路必是会越走越顺亦越走越稳。
（她心里结一向不曾多言，我虽一直好奇，可如今这心结已结开，也万再无多问的必要。她话里的意思我听的清楚，亦是她自言行如一，遂只甄首一笑未再多宽言。）
（转首不经意的瞧向窗外，和黎侍奉的宫女进出似是忙着什么差事，想起她早时提及良嫔为人，转首缓缓收回了目光，敛了几分笑与她道。）前些日子祈嫔没了，我寻思着便往和黎去了趟，只是几言下来反倒与那良嫔相处不来。
（落了音亦随着轻摇甄首，抬手理着衣袖，方而又道。）你早间说她那般的人什么不争不盼清心寡欲，我自个儿见着其人，却瞧着不大是那回事儿，左右不过心气儿高，大抵那日你与她见着的时候言语均都适了她的意思，方才显了温雅。这样的人，我终究喜欢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