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七年微嫁人,孩子应该十岁.九九年我去了巴黎.零六年回上海至今,我未去看她,她也没有来访我.我们相遇在同学聚会上.彼此点点头之后,快步走向对方伸手相拥,旋即放开.我们窘迫的对立相视.我急速移开双眼环顾窗外,看十年前未起的高楼，看十年前未建的高驾,看十年前未有的商场,看十年前未有成家,如今却为人母为人父的同学们.看十年前尚不知在何处的孩童.看十年前我们走过的无数的街头,但是我就是没有看微----十年前与我一起逛街的人.
 
微静望了半天,问:"这些年可好?''我听着同学们谈十年来的生活,事业,家庭,答:"还好,你呢?''"还不是那样.''那样是什么样呢?我只好对她仔细观望,她没有改变多少,丽质清秀,头发依然随意的盘在头上,永远显得得体而超俗.光白的脸上未有38岁的细纹.唯有腰那略胖了些."你胖了,生活必定很舒心.''微笑了笑,不知是自满,还是无可奈何.然后她说:"你也依旧向以前一样,却是瘦了.''我无心绪指出她的谎言,低头看了看表,向老同学们道别,当然也向她告别.
 
微追了出来陪我走了一段,经过我们旧时常去的咖啡室,我驻足,她也迟缓不前,小姐为我们推门,我们无语却同时走到最里面的桌子,找寻旧时的角落.桌子椅子已不是以前的木藤,墙上的油画已被墨绿墙布替代,风韵的老板娘早不见踪影,惟有盛咖啡的小杯,仍是旧时的磁青.杯内的热气,一缕缕,一丝丝,上升,散开,而终于不见.恰似旧时的情愫,若无却存,若存却无.微不甘沉静的说:"记得许多年前还有雨瑶和静,我们四个人最喜欢来这里小坐.''我带着超常的冰冷口气:"只是过去没有什么好回忆的.''微尴尬的看着窗外.


虽彼此不再说什么,却坐了很久.出来时黄昏已逝,一街尽是夜色.白日压抑着的千头万绪,皆在黑夜的朦胧中,散发开来,微不忍离去,我也无意道别.于是,我们踏上94路崭新的公交车,一直坐到我们训练了六年,给了我们六年幸福的上海市体校,当然还有我们以后的四年大学生活.体校训练场,四周景物未改,唯有新起的建筑,虽是新修的路,但是它们并未遮盖住被我们坐过,站过,跑过,爱过的角落.还有那通往我们训练场的碎石小路;我们曾有多少次手牵手走过,腰抱腰骑车,或者你追我逃的走在这石子路上.

路未改,改的是我们脚上的鞋,是尖尖的高根,不是灰白的球鞋.微伸手牵我,我触及她手指的戒指,那份在夜色里带来的旧情由指缝间流去.


女运动员宿舍立在昏暗的路灯边,对面是一排树林.树林前是一条人工河.我们告别体校时,它们只是幼苗,如今竟是一片绿荫.我不由自主忆起,夏夜我们总喜欢相拥站在206室的阳台上看天上的星星或者对面的河或者谈心.她拉着我的手走上两楼,推开206室的走廊门,步到旧时她爱站的地方.我独留暗处,与她一起回忆.我们同时抬头望那排稍带陈旧的栏杆,栏杆后传来年轻的笑声.十八年了高楼里换了多少新的,年轻的脸!凭籍微与我,纵使能唤回旧时的事,旧时的情却是属于旧时的,好似去年的蝴蝶,永远逝去.

我温柔的说:"走吧,晚了.''微默默拉起我的手,踩着碎石小路,走出市体校的门,走出回忆,走出旧时的甜甜蜜蜜.一对年轻男女,骑车过去,男的一身运动装,女的一缕长发,飘在后面,自由得象并飞的飘逸的纸鹤.自由曾属于我们,如今则属于他们,而我们必须牢牢的站在地面,不仅为自己,也为与自己有关的人.
     
我们仍搭上公共汽车,她搭她的,我坐上另一辆,开往我们各自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