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otal Recall 全面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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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砂蝎拧开龙头,开始刷洗自己的双手。这是一双苍白、修长、柔软,但却并非无力的手。每个指头的指甲都修剪得短而整齐,细刷毛很容易就深入每一处甲缝,清除所有可能藏匿的脏污。等消毒液的泡沫冲净,赤砂蝎拧上龙头,伸展十指任冷风机把它们吹干。做这些事的时候蝎显得极认真,也极享受,仿佛这双手将要触碰的是这世上最最珍贵的东西。
没错,那的确是这世上最最珍贵的事物之一,珍贵到即使死去人类也不许它腐朽。而赤砂蝎的手,就是令它不朽的原因。
令生命不朽——这岂非世间最伟大的艺术?
赤砂蝎笑了。他已经三十四岁,笑起来的样子却带着几分少年人才有的单纯快活。微长额发下,一双琥珀色眼睛明亮有神,里面满盛着愉悦与满足。尽管在外人看来,他不过是个生研所的标本制作师,但这职业毕竟稳定又高薪。他的命算不得很好,经历过父母早亡,车祸后遗症的折磨,一直打光棍打到三十二岁,但妻子却是位温柔贤惠的女人。他还有什么理由不愉悦、不满足呢?况且他热爱这份工作,也热爱他的妻子——也只有这两样,能让他眼睛发亮,让他终年苍白的面孔忽然变得富有生气——譬如现在这一刻。
浅蓝色的密封冰包已经打开,蝎正小心翼翼将一只死去不久的黄腹角雉从冰包里取出来,平放到制作台上。下一步,他会用一把解剖刀从鸟腹的位置切入,逐渐剥离肌肉与皮毛,直到整张鸟皮连带羽毛头颅都完整的剥下来。这幅皮囊经严格消毒后,会包裹在一具鸟形的木模外,唯一替换掉的是眼睛——制作台上长年放着一只小匣子,里面有各种大小、色泽,适合各种鸟类的玻璃眼球,那都是他平日精心描画的。
整套程序非常复杂,耗时也长。但蝎从不找人帮手,也不许旁人看到制作过程,即使同事手鞠和勘九郎也不行。制作间向来只属于他,做这些事带来的欢愉和享受也只属于他。因此,当他察觉异样的时候身旁并没有可以说话的人。他只是停下来,盯住角雉的腹部。
这不是一具完整的鸟尸。鸟儿的腹部早已被人剖开过,但之后又用丝线细致缝合起来。不拨开羽毛没人能看见这道伤口,所以看见这一点的人只有赤砂蝎。那么这一点,是不是专门做给他一个人看的呢?
蝎不再犹豫,拾起解剖刀迅速的划开缝线。他的手指从刀口探进去,稍事摸索便触到一样滑腻腻的东西。扯出来,竟是个小小的塑料袋。他擦净袋子上的血,见里头有一张纸片,上面没写别的,只写着一行数字:66920307。
电话号码?
这是蝎的第一反应。
春野樱是个年轻漂亮的女人。但和其他二十四岁的漂亮女人不同,她不喜欢逛街,也从不流连夜店,她生活的中心仿佛只有一样——他的丈夫,比她年长十岁的丈夫。
两人相识在木叶病院。那时赤砂蝎刚经历一场严重车祸,脑震荡导致了暂时失忆,连说话都带着点口吃,而她恰好是蝎的主理护士。一个月后,谁也想不到那个口吃的老男孩,竟在她精心照料下慢慢好转起来,甚至出了院。他身体恢复得不错,很快回到生研所继续标本师的工作。她呢,自然也有了新的病人。但两人的生活已悄然发生了交集。他们开始约会,开始一块儿看电影,开始在电话里讲些含蓄的情话。蝎不是多话的人,但只要不口吃,情话由他富有魅力的嗓音说来竟也十分动人。交往半年后他们结婚了,赤砂蝎仍旧在生研所工作,春野樱仍旧是名护士。不过他们下班后开始匆忙赶回同一个地方,品尝同一盘由她亲自烹饪的菜肴。
春野樱实在是个贤惠的妻子——关注丈夫的生活工作,关注丈夫的一举一动。
“你有心事?”
她一边切菜,一边问窝在沙发里出神的蝎。她并没有朝客厅的方向多看,但显然已注意到自己的丈夫端着泡好的茶很久,却始终不曾喝过一口。听到这问话蝎只是摇摇头,他摇头倒不是想刻意隐瞒什么,只是觉得没什么可说。他已查过,那串数字既不是信箱也不是电话号码,似乎什么也不是。作为丈夫,实在没必要让妻子为一些摸不着头脑的事忧心。
打定主意,赤砂蝎放下水杯走过去,从后搂住妻子的腰。无论这举动初衷是什么,搂住樱的一刻他呼吸突然变得急促起来。慢慢的,他低下头,把脸颊埋入对方的粉发。
“我想要……”
说着他深嗅她的发香,两手变得不规矩起来。而他年轻的妻子忽然扭动一下腰肢,似乎想要挣脱他的手。此时此刻,大概再没有什么动作比这更能挑起男人的欲望,赤砂蝎几乎一瞬间将对方紧紧揉在怀里——女人嘤咛一声,可接下来的回答却像一盆凉水浇在他头上。
“今晚不行。”
“为什么?”
蝎忍住不满问。
樱轻轻叹一口气,侧过脸吻了吻他的下巴,给自己的丈夫一点安慰。“今晚我要值夜班。还有一堆病历需要归档。你知道,最近地铁爆炸案的伤者都送进了我们病院。”
虽然内战已经过去四年,叛国武装还是在秘密从事恐怖活动。
蝎皱了皱眉,但紧跟着心念一动:“你们给所有病历都作了八位数的编号,对吗?”
“对,”樱继续切菜,语气淡淡道,“这样归档会更加方便。可你问这个做什么?”
“没什么……”蝎忽然笑了,“我在考虑要不要接我的娇妻下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