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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hoebus Apollo神之爱』十四阙经典短文系列-《七夜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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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夜谈之一《朝夕》
也许,我们所最终期盼着幸福的终结模式,不过是和心爱的人长厢厮守,朝朝夕夕。
——题记


来自贴吧神器1楼2013-01-27 23:20回复

    我的名字叫小朝。
    是船王世家柳家的丫鬟。
    我住在这片断壁残垣里,给小姐守灵。
    她死了整整一年了,西园已成废墟,被所有人遗忘。
    我扫着庭中落叶,外面春雨凄绵,天渐渐的暗下去,没有人来点灯,西园一片昏黑。
    在那样的昏黑中,前方却出现了一点光亮,走近了,原来是有人提着灯笼,从断墙处进来。
    我定定地看着来人,他的面容在阴影中看不清晰,只有掌灯的一只手,修美如玉。他身上传来一种久违了的熟悉的味道,那味道让人很安心。
    他走到我面前,吃了一惊,似乎也没想到,此地还会有人。然后问我:“你是谁?”
    “我的名字叫小朝。是船王世家柳家的丫鬟。”
    “你是柳家的丫鬟?”来人更为震惊,一把将我攥到灯前,细细打量。我抬头,看见他的一双眸子,在黯淡的阴影里亮如晨星。
    “你怎么会在这里?”
    “给小姐守灵。”
    “怎么可能……”那人喃喃,复咄咄,“柳家一年前就举家迁往杭州了,连带着夕……的棺木一起,怎么可能还留下一人在这里守什么所谓的灵?”
    我大吃一惊,大脑顷刻空白,眼前的一切就像荡漾在水里的影子,巨石落下,涟漪骤起,紊乱成一片——难怪这么久来,我一个人都看不见……
    难怪没有人给我送饭送水,没有人对我嘘寒问暖……
    难怪廊前尘灰,怎么扫也扫不完……
    我再转身,看着破败残缺的屋梁,看着野蔓横生的庭院,看着这个没有烛火也没有食物的废墟,怔怔地想着我这么久来都是如何生活的,这样的地方,怎么可能住人?
    那人再攥我手,逼问道:“你究竟是谁?”
    “我的名字叫小朝,我是船王世家柳家的丫鬟,我在这给小姐守灵……”我想我就快哭出来了,也许已经哭出来了,因为我的声音抖的那么厉害,连自己听了都害怕。身体再也承受不了那种撕心裂肺般的压力,我一把推开来人,将他的灯笼打翻在地,然后冲出去。
    我开始拼命奔跑。
    想着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又为什么会对小姐的事情如此清晰。身后脚步声紧随而至,那人不肯放过我,跟了上来。
    最后,湿漉漉的双手将我紧紧扣在身前,有一个声音,仿佛从很遥远的地底升起来,念着一个我听了千万回、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名字——“柳夕……”
    混沌世界,仿佛因这两个字而逐渐清明,朗朗乾坤因这两个字而重归正位,我在一双亮的能照出世间万物的眼瞳中,看见了自己——梳的很整齐很细致的头发,上面簪满了红色珠花,身上,衣裙鲜红,用金线绣着龙凤呈详,我的眼睛很大,鼻子很高,嘴巴很小……却是,一片焦黑。
    我伸出颤抖的手指,抚摩自己的脸,摸的很轻也很慢。
    眼睛的主人低低一笑,恍若叹息,“丑丫头,真的是你。”
    “你是谁……”
    这个藏在暗影里看不清楚的人究竟是谁?
    这个身上有我熟悉的味道的人究竟是谁?
    这个用我最忌讳的称呼在呼唤我的人,究竟是谁?
    是谁?是谁?你是谁?
    “你不认识我了?真的不认识我了?”他重新点起灯笼,将灯举到脸旁,明黄色的光映着他的脸,他的眉太浓,他的眼太厉,他的鼻太高,他的唇太薄,他的轮廓太过深邃他的气质太过狂野——他从来都不及沈言美。
    可是,可是,可是啊……
    我怔怔地望着这张脸,却泪流满面。
    我终于想起了他的名字。
    那个名字,在三月初六那天,从另一人口中说出来,用一种绝对执著的语气。
    那个人说:“我怀了沈诺的孩子,所以,柳小姐,请你行行好,把沈诺让给我。求你了……”
    名动京都的绝色名妓,跪在我面前,揪住我的裙摆泣道:“柳小姐,你和沈二公子才是般配的一对璧人,为什么你不嫁他,偏偏要嫁沈诺?难道你不知道吗,沈诺不愿娶你……”
    沈诺不愿娶你。
    六个字,透心之凉。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根本是从齿缝间逼出去的:“你如何知道他不愿娶我?”
    小月亮笑,笑容里有刮骨剔刀般的残忍,“他若喜欢你,又怎会与我相交,并让我有了孩子?”
    我看见那把刀将我的血肉割开,看见鲜血淋漓,看见满目疮痍,看见我和他的一十七年……并最终,看见了我的结局。
    那一夜,我看见满室鲜红。


    来自贴吧神器7楼2013-01-27 23: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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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生前的名字叫柳夕,死后叫小朝。
      我和另一只鬼,一起住在西园里。
      如此,年年岁岁,朝朝夕夕。


      来自贴吧神器9楼2013-01-27 23: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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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夜谈之二《破城》

        我在城门前久久徘徊。
        太阳一点点地沉了下去,黄昏的余晖映得五丈高的城门呈现出破败的暗红,残痕累累,而把守的士兵也大多神情麻木、满面倦容。
        这座坐落在边关重镇的燕城,在被氏国大军围困了整整两个月后,终被击破。
        氏国三皇子颜烁接手此地,以安抚为主,下令休养生息。
        而我却在城门前,望着一墙之隔的故土,泪湿衣襟。
        城破了,家毁了,我,回不去了……
        我看见父亲的头颅,在城墙上挂了七天七夜,因为他率领将士拼死抵抗,因为他誓死不肯投降,因此,氏军在破城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割下他的头颅,以儆效尤。
        我看见母亲的鲜血在城门上流淌,将原本木色的大门染成猩红,父亲一死,她便以身殉节,追随夫君仙去。
        我还看见我的哥哥,颤抖地举着降书跪在颜烁马前,他的懦弱毁了他自己也毁了全家,百年童氏,成了国之罪人。
        宛大的天地,而今,只剩下了我一人。
        我徘徊在城门之外,想着怎么才能进去,在此过程中,我问了一个又一个路人:“可不可以带我进城?”
        他们大多都没有理睬我,径自从我身边走过。偶有两三个停下脚步,却是看着我摇头轻叹。
        世情冷暖如斯。
        我正在黯然神伤,有一道影子覆了过来,抬眸,看见一个男人。
        白衣,黑发,黑瞳。
        无比简单的色彩,却在他身上构筑成难言的一种优雅。
        他望着我所在的方向,眼眸中有淡淡的唏嘘,然后看见我,微微一愕。
        我问,可不可以带我进城。
        他沉吟片刻,点头道:“跟我来。”
        于是我便跟着他进了城。
        他背着一把竖琴,琴弦在黯淡的夜幕中散发着浅浅银辉,像月光一样。
        守城的士兵本欲拦阻,但在看见这把竖琴后面色顿变,恭敬而拘谨地让路放行。
        我抢在他前,踉跄先行,一路过去,满目疮痍。
        这座原本地属西国、素有明珠之称的燕城,被战火摧毁了的,不仅仅只是城墙,殉难了的,不仅仅只是六千名士兵,还有千年文化,百年富足,和廿年祥宁。
        且看家家挂白纱,户户添新坟,多少妻离子散,多少家破人亡……就为了成全几个人的权力野心、千秋霸业。
        氏国,不报此仇,我不为人!


        来自贴吧神器10楼2013-01-27 23: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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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自贴吧神器11楼2013-01-28 2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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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街的尽头是我家。
            白玉石阶层层叠上,两具铜制人首司晨灵兽屹立在朱门前,门上匾额更是以整块的琉璃雕刻而成,由先帝亲笔御书,恩赐定国之名。
            我的父亲,便是定国将军童靖,受封燕城。
            童氏满族风光一时无人可及,又有谁知,最后竟落得这般下场……
            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门上牌匾已焕然一新,金漆大字在华灯初起中格外分明——颜府。
            我怔怔地望着那个颜字,感到一种深深的绝望。
            身后,白衣人道:“你……要找的地方就是这里?”
            我点头,复又摇头。
            他打量着我若有所思。便在这时,府门突开,一管家匆匆奔出,对着他躬身行礼,“先生可算来了,快请进!”
            我这才知道,原来他的目的地也是这里,他是谁?
            管家边领路边道:“三殿下已经等了很久,吩咐说只要先生一到,就立刻去见他。”
            “殿下现在如何了?”
            “殿下的伤始终不见好转,这几日更是咳嗽不止,请了好些个大夫来,全都束手无策。”
            “饮食如何?”
            “每日仅能喝三两白粥,已经瘦的不成人形,把我们都给担心坏了……先生,这边请。”管家绕进拱门,我的心顿时为之收紧。
            临湖水榭,掩映在碧树琼花间,红栏绿板,曲廊回旋,好一派神仙住所。
            扶栏上挂着八十一颗铃铛,窗棂上绣着七十二朵卷心莲……我对此地是如此熟悉,却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香闺变成了敌主的行宫!
            管家打开房门,通禀道:“殿下,先生到了。”
            一阵咳嗽声回应了他的话,管家连忙转身请我们入内。
            进得门去,但见屋内摆设如旧,丝毫未有变动,我不禁微微诧异。而描龙绣凤的象牙榻上,静静地坐躺着一个人。
            虽是初见,但我知道,他便是颜烁。
            以骁勇善战、铁血无情名扬四国的颜烁。
            被认为是氏国最有可能继承皇位的三皇子颜烁。
            以及……害我父亲战死害我母亲自尽害我兄长成了众人笑柄的颜烁!
            此刻,他离我只有五步之遥,脸色苍白,气息荏弱。若我扑将上前,是否能在护卫赶到前掐死他?
            我想我的表情肯定变得很可怕,因为白衣人突然转过头来,惊诧地看了我一眼。
            我连忙垂下眉睫,时机未到,不可轻举妄动,机会只有一次,须一击必中才行。
            白衣人走至榻前,为颜烁搭脉,又翻起他的眼皮看了片刻。管家道:“先生,如何?”
            白衣人沉吟半晌,起身道:“我虽有心相救,奈何殿下不肯配合。”
            管家大惊,“什么?先生的意思是,是殿下自己不想好起来?”
            “我开一方子,你先让他服下,静观几天,再做打算。”白衣人走到书案旁,不见纸笔,我忍不住道:“在第三个抽屉中。”
            他打开抽屉,鸡矩笔、无心散卓笔与竹丝笔排放地整整齐齐,更有象牙莲藕笔舔,乍一取出,映得整张书桌都为之一亮。
            白衣人赞道:“好笔!好砚!”
            “童家的小姐自小才名远扬,写得一手好字,童靖宠她有如至宝,什么好的都搜来给她。”管家说的轻巧,我却心中一酸。
            白衣人未加置评,提笔开了药方。管家唤进几名家仆,命她们去煎药,又为他安置客房。不知为何,他们对于我的出现只字不提,似乎完全将我看成了白衣人的家眷,也不为我另辟房间。
            “先生的房间已经准备好了,请跟我来。”管家开门带路,我跟着白衣人走出去,刚跨过门槛,忽听一声音自后传来:“童童……”
            我大骇,转身惊望,却是颜烁在梦中呓语。


            来自贴吧神器12楼2013-01-29 19: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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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名字叫童童。
              母亲说,意喻她和父亲同年同月同日死之愿。
              一语成谶。
              只要闭上眼睛,就能回想起破城那日的情形:父亲身中数箭,自马上坠落,被敌军一杆长枪穿透了身躯;而眼睁睁地目睹父亲殉难的母亲,也趁人不备一头撞上了城墙……
              而今,我站在曲廊前,望着庭院中一株已经枯死的婆娑梅,回想起过往种种,不甚哀伤。
              “你究竟是谁?”白衣人靠在门旁,如此问我,“你似乎对这里的一切都很熟悉。”
              “那么你呢,你又是谁?”
              他沉默。
              “我不问你的身份来历,你也莫问我的好么?”
              他转身离去。
              我顺着曲廊一路往前,看到了仙龟潭。母亲一度病危,梦中见乌龟驼了杯酒给她,她喝下酒后,醒来果然好转,再在屋子里一找,竟真被她找到一只乌龟,自那以后饲养潭中,日日喂以对虾金鲤,好不矜贵。
              我走到潭边,那只乌龟仍在。乌龟啊乌龟,你救得了我母亲一次,为何不救她第二次?正在伤感,一连串脚步声由远而近,我连忙躲于树后,见几名婢女拥着一位珠环翠绕的妇人朝这边走来。
              妇人的脸在夜色中看不清晰,只觉衣饰华贵,想必是颜烁的家眷。
              一婢女道:“夫人,这只乌龟真有那么神吗?听说以前的童夫人把它当镇府之宝供奉,是不是真的?”
              另一名婢女掩嘴嗤笑,“若真那么灵验,怎么不见它保佑童家呢?”
              妇人轻叱道:“住口,不得胡言。”声音极为熟悉,似乎是在哪里听过,我凝眸相望,却只看见她的一截衣袖,袖口绣着兰花,颇是雅致。
              婢女们自食盒中取出金鲤,妇人亲自用足踩至半死,才投下湖去。一婢女拍手道:“吃了吃了,真的吃了耶!原来要这样喂啊,难怪前几天怎么喂都不吃。”
              我却心头暗惊——这是母亲喂龟的不二之法,此人究竟是谁,为何会知道?
              仿佛是为了开解我的疑惑,一阵风来,妇人的长发为风吹乱,她侧过脸来挽了一挽,灯笼里的灯光正好映着她的眉眼,我吃惊的差点叫出声。
              这个人!这个丰容盛饰看起来好不高贵的贵妇人,竟是我以前的贴身丫鬟小兰!
              她没有死?她竟还留在这府里?而且摇身一变,竟成了主子?她是谁的主子?又是谁的夫人?
              婢女道:“夫人,既然已经喂好了,咱们还是快些回去吧,你有了身孕,最怕吹风着凉。”
              “是啊是啊,三殿下交代过一定要好生照看夫人,若您有个什么闪失,我们这些做下人的就要遭殃啦。”
              “放心,三殿下最宠夫人啦,到时候只要夫人在三殿下面前替我们说几句好话,殿下就舍不得罚了……”
              笑声中,一行人渐行渐远,而我,立在树后,失魂落魄。只觉天崩地裂,也不过如此。
              我的丫鬟,我从小一起长大亲如姐妹的小兰,竟成了颜烁的妾室!
              城破不过一个月,她这会就有了身孕,可见早在破城前就与颜烁有染,这个——**!
              枉我一直那么疼她,但凡我有都分她一半,没想到她不但委身仇敌,还早就暗通款曲,没准城里的情报都是她给泄露出去的,她背叛了我,也背叛了童家,**!
              怒火蹿天而起,当即什么都不顾地冲过去,一心只想抓住那个**痛打一顿,不料半途伸出了一只手,拖住我臂道:“你做什么?”
              我回头,从琉璃般剔透的黑眸中看见了自己的模样——双目赤红,形似疯癫。
              这个认知犹如一盆冷水,哗啦啦地浇下来,将我从头冷却到脚,我捂住双眼,忍不住痛哭出声。
              为什么要让我看见这一切?
              为什么要继父亲惨死,母亲自刎,哥哥屈降之后,又看见小兰倒戈?为什么?为什么?
              白衣人走过来,轻轻抚摸着我的头,“你太累了,我弹只曲子给你听。”
              他席地而坐,立起竖琴开始弹奏。
              清丽空灵的旋律像跳跃在玉器上的水珠一样自他指尖流淌,我听着那样的曲子,眼前的一切都开始朦胧,万物仿佛离我越来越是遥远,我忍不住闭上了眼睛……


              来自贴吧神器13楼2013-01-29 19: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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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我再醒过来时,人已在客房的床上。
                淡淡的阳光从窗棂外照进来,原来我昏迷了一夜。
                白衣人背对着我,坐在窗下,依旧弹着竖琴,琴音非常非常好听,宁静又温暖。
                他道:“你醒了?”
                我嗯了一声。
                他道:“我要去为三殿下诊脉了,你,要不要一起来?”
                我点头。
                去,当然去,我为什么不去?
                我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回到这里的唯一目的就是要报仇,这么好的机会怎么可能错过?
                他收起竖琴,打开房门先我而行,不知是不是错觉,我好像听见了他在轻轻地叹息,叹息里,有着浓浓的惋惜。
                到得水榭,颜烁依旧气息荏弱。白衣人亲自取过一旁的药碗喂他,他的睫毛颤了几下,忽然抓住白衣人的手喊:“我看见了!”
                “冷静。”
                “我真的看见了!”
                “我知道,但是,请你冷静!”白衣人的袖子在颜烁面上轻轻一拂,他便重新陷入昏迷,在昏迷中喃喃喊着一个名字。
                白衣人转身对我道:“我们回去吧。”
                我见旁边站着四名婢女,看来这次也没希望杀掉颜烁,因此只得作罢,跟着白衣人离开。
                屋外鸟语花香,人间三月,湖面波光粼粼,像是要把人一生的记忆都闪烁出来。白衣人凝望着碧蓝色的湖水,忽道:“你知不知道三殿下为什么要执意住在这里?”
                因为这里的风景最美。
                “你知不知道他为何久留燕城不肯回国?”
                因为他要巩固疆土收买人心。
                “你知不知道他为何一病不起命在旦夕?”
                因为他在战役中受了伤。
                白衣人回过头来,目光复杂,让人觉得哀伤。他一字字道:“那你总该听见,他刚才呼唤的,是谁的名字。”
                我浑身一震,仿佛再次看见先前梦中那朝我张张合合的嘴唇,以及烙印在记忆深处的少年的脸。一股悲伤自脚底伸起,潮水般将我浸没。
                “童童……童童……”
                颜烁喊的,也是这两个字。
                可他为什么要喊我?为什么要住在我的住所?为什么不回他的氏国?又为什么久病不愈?
                白衣人的声音在耳边轻飘,仿佛来自天边,又仿佛发自心底:“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一曲《前世镜》,仍没有让你想起来吗?”
                前世镜?原来他昨夜弹的曲子,叫这个名字吗?可我应该想起什么?除了青子,我什么都没想起来。
                白衣人垂眉叹息:“那么,入梦去吧!”他的指尖在我额头轻轻一点,我便整个人都飘了起来,飞过碧湖,飞过屋宇,飞到一片桃花林中。
                “小姐!”清甜的嗓音自前方来,我凝眸望去,看见了小兰。
                她依旧头梳双髻,穿着我送的衣裳,回到十五六岁时的模样。
                “小姐,那个无赖又派人来啦!啊呀小姐你别再荡秋千了,快想想办法啊,那无赖几次三番的送礼物来提亲,你怎么半点都不着急呢?”
                “急什么?”我看见秋千上坐着一个人,背对着我,仿佛是我,又仿佛不是我,“反正这门婚事爹爹是不会同意的,让他提个够好了。”
                “那可不一定哦小姐,不管怎么说,他好歹是堂堂氏国的三皇子呢。小姐如果嫁过去,就是王妃,将来说不定还能做皇后!”小兰神情雀跃,看起来非常兴奋。
                “呸!”秋千上的少女啐了一声,声音里满满的不以为然,“谁要当王妃,谁要做皇后?再说氏国和咱们不合已久,就算爹爹同意,皇上也不会同意的。”
                “如果皇上也同意呢?”清风拂过珠帘般的华丽声音远远传来,轻袍缓带的男子从树林那头走过来,风中桃花翻飞,落了一地绯红。
                他的五官在我视线中逐渐清晰,秀挺的眉,明亮的眼,无比俊美的一张脸——不再是我所看过的那个样子了。
                我看过的他,面无血色,憔悴不堪,眼眸也毫无生气。可又怎料,他原本竟可以如此英姿飒爽,意兴风发?
                小兰啊了一声,连忙躲到少女身后,“小姐,他他他竟然亲自来了!”
                少女从秋千上跳下,指着他的鼻子道:“你就是颜烁?你为什么非要娶我?”
                那人微笑,“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更何况小姐高才,天下皆知。也只有你,够资格做我的王妃。”


                来自贴吧神器15楼2013-01-29 19: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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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女忽然笑了,“原来如此。我的确够资格做三皇子的妻子,只可惜……”
                  “可惜什么?”
                  少女朝他勾手,他依命靠近,少女突然跳起,狠狠给了他一巴掌,颜烁武艺高强,竟未躲避,硬生生的挨了这一下。
                  “只可惜,你不够资格做我童童的夫君。人贵自重,皇子请回吧!”冷冷说完这句话后,少女挥袖便走,剩下小兰,睁着不安的眼睛,看看她又看看他。
                  颜烁站立许久,抬手摸摸被打中的右颊,然后抬眉对小兰一笑:“你家小姐真有个性,不过,我好像更喜欢了。”
                  小兰咬了咬嘴唇,低声道:“小姐心里有人了,不会喜欢你的,你还是趁早放弃吧!”
                  颜烁挑眉。不得不承认,他真的是得了幅好皮相的不少便宜。因为小兰接下去就说:“小姐喜欢的那个人其实已经死了,但是大家都瞒着她,不让她知道,所以她还在痴痴地等,任何男子都入不了她眼,你,还是回去吧。”
                  颜烁的眼眸由浅转浓,没有说话。场景突然拉远,我再次飘了起来,回到湖边,定下来时,白衣人犹在身前。
                  “你看见了?”
                  “这是怎么回事?”我仍沉浸在刚才那一幕的震撼里,讷讷难言。
                  “颜烁自从看过你的诗稿后便对你仰慕已久,不顾两国不合,执意要娶你为妻。他一共提了12次亲,你父亲就拒绝了他12次。但是在此过程里,他渐渐博取了你的芳心,你终于被他打动……”
                  他的话还没说完,我已尖叫起来:“你胡说!不可能!怎么可能!我喜欢的是青子!只有青子!永是青子!我不可能变心!你胡说……”
                  “青子……已经死了。”他的目光深沉如海,不知为何,我突然害怕。
                  为了掩饰那种害怕,我喊的更加尖锐:“就算死了又怎么样?我只喜欢他,其他人再好,也统统不要,更别说是颜烁!他之所以想娶我,不过是为了虚荣心,觉得天下第一才女才配得起他那高贵的身份,更何况他还、还还跟我的婢女有一腿,这种花心无心的男人,怎么比的过青子!青子……青子……”
                  我想起了那个少年柔软的发梢,想起他在阳光下无限亮泽的长发,想起他牵着红马站在我面前温柔的喊我童童,想起婆娑梅下,他俯过身来吻我,身上有青草的芳香……
                  他的一丝一毫都在我脑海里深深印记,这么多年从未相忘……这样的我,怎么可能变心?你胡说!你胡说!
                  远远的,小兰走了过来。
                  依旧是雾鬓广袖,依旧是侍婢成群。
                  她在阳光下看起来无限高贵,哪还有昔日当丫鬟时的影子。
                  “三殿下见到夫人,情绪就会好转,所以夫人更应该多去看看三殿下才是。”
                  “夫人真是好命呢,今生得遇三殿下,真不是我们自夸,几位皇子里,就属我们家殿下最好啦。相貌出众文武双全还很上进,更重要的是,对夫人一心一意。夫人可是他的第一个侍妾,等赶明儿回了国,扶正那是指日可待的事呢……”
                  “是啊是啊,我们就先给夫人贺喜了……”
                  我转身,不愿再听下去。
                  而这一回,白衣人没有再叫住我。


                  来自贴吧神器16楼2013-01-29 19: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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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坐在婆娑梅下。
                    这里是我和青子的定情之处。像所有的情人一样,我们发誓要永远在一起。可是,当父亲打死他时,我不但没能拦阻,甚至假装自己不知道,连声委屈都没能替他哭诉。
                    我知道他的尸骨就埋在树下,连树也不忍心吸食那样一个少年的血肉,所以选择了枯萎,更何况是人?
                    我抱住树,忍不住放声痛哭。
                    一声音忽然问我:“谁在哭?”
                    我扭转头,便又看见了小兰。然而这一次,她只有一个人,她的那些婢女们哪去了?她刚看过了颜烁,为什么不回自己的住所,反而跑来了这里?
                    我连忙躲于树后,她找不到人,便又朝前走去,前面是个小小的屋子,那里曾是母亲吃斋念佛的地方。她为什么要来这里?我偷偷跟上前去,见她进了佛堂后,跪在白玉脂观音像前,模样非常虔诚。
                    “观音菩萨在上,请保佑三殿下能平安度过此劫……”
                    **!童家养你一十八年,竟不及敌主的一个妾室身份!
                    “三殿下是个好人,他如能好起来,我愿吃斋念佛,长伴灯前。”
                    我一震,想不到小兰竟对颜烁用情如此之深。她可是在颜烁向我提亲之时便与他有了私情?为什么?为什么?若我先前看见的幻境属实,他可是我的未婚夫婿啊,小兰啊小兰,你竟然觊觎我的未婚夫婿……我紧紧抓住门柱,气得全身都开始发抖,而就在那时,我从她嘴中听见了熟悉的称呼……
                    “小姐,你……不会怪我吧?”
                    小兰说话有很明显的苏杭口音,婉转如莺。她唤起小姐二字时,比旁人都要好听,我一度最爱她用软绵绵的嗓音唤我小姐,而今再听这二字,却是字字钻心。
                    “小姐,我知道你恨颜烁,恨他领兵攻打燕城,但是小姐,三殿下也是没有办法的,他是氏国的皇子,氏燕决裂,燕城成了必争之地,若今日败的不是燕而是氏,结局也同样是生灵涂炭……”
                    狡辩狡辩狡辩!我不要听!
                    “小姐,我知道你不会原谅我,可是……我也真的是没有办法……”小兰说到这里,声近哽咽,垂首抚摸着自己的腹部,表情凄婉,“如果不是因为这个孩子,我肯定也追随大家去了……小姐,我是个懦弱的人,但是,为了这个孩子,我一定要坚强的活下去。小姐,孩子的名字叫念童好不好?”
                    什么?你背叛了我不算,竟然还要让你的孩子来羞辱我么?
                    一十八年!一十八年来,我们朝夕相对,我竟不知你心狠至此!
                    我摇摇晃晃,跌跌撞撞地离开佛堂,周遭的风景在我眼前淡化绵逝,我看见自己十八年来的种种,全都跟这风景一样,变得好不真实。
                    我为什么回来?
                    为什么在经历了亲眼目睹父母惨死的悲剧之后仍不肯罢休,要让这故园故人再狠狠伤我一次?
                    童童,你为什么回来?
                    啊,是了,我回来是为了复仇的。那么,我还在等什么?
                    我直直闯入水榭,无人相拦,纱帘飘飘中,颜烁在安睡。
                    我伸出手,正要搭住他脖子的一瞬间,他突然睁眼,望着我,淡淡一笑:“童童。”
                    仿佛是宿命轮回中吟唱过千年的魔咒,我的双手顿时僵在空中,再不能动弹。
                    “童童,我就知道,你会来看我的……”他笑,眼眸里依稀有泪光闪动,“你这么恨我,怎么可能就这样轻易地饶了我?”
                    我望定他,木不能言。
                    他忽的对我伸出手来,“童童,让我看看你,走近一点,让我好好的看看你……”
                    我呆立着一动不动,任由他的手拢上我发:“童童,你的头破了,头发上全部是血……童童,你是在哭吗?童童,你怪我没有及时赶到么?对不起,童童我来晚了……”
                    为什么他说的话我听不懂?
                    为什么这个人脸上会有这么温柔的表情,温柔的让我想起先前的幻境,漫天飘舞的桃花,林中玉冠锦服的少年,信誓旦旦的说要娶我为妻。可是,不该是他……不该是颜烁啊……
                    我喜欢的人明明是青子!
                    一想到青子,我心头恨意顿起,双手顿时恢复了力气,一把扣下去狠狠掐住他的脖子。颜烁的眼睛顿时瞪至最大,他张开嘴巴,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他挣扎,却被我紧紧压住。
                    死吧死吧死吧!
                    正在这时,一道白光闪过,我觉得背上一片冰凉。
                    再回头,看见白衣人站在门口,用他的竖琴正对着我,脸上的表情非常复杂。
                    “果然是你。”他如是说。


                    来自贴吧神器17楼2013-01-29 19: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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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冷冷而笑,反手一把脱下被他琴声削碎的外袍,紧按到颜烁脸上,蒙住他的口鼻。
                      白衣人在身后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就凭你么?”我五指划开,顿时在身后竖起一道无形结界。
                      他琴声高起,结界不支而破,我的身体被琴声穿过,疼痛难止,当即大怒:“你敢拦我,好,我先杀了你!”
                      再顾不得颜烁,我回身挥袖,墙那头梳妆台上的铜镜里,倒映出我此刻的模样——长发四下飞扬,身穿一袭红衣,无足无影,有血从头顶流下来……
                      那一天,两军对阵,我一步一步,赤足走上城墙,千万双眼睛望着我,母亲在身后喊我,而我始终没有回头,走到最高处,推开前来拦阻的士兵,然后,双眼一闭跳了下去——我想起来了!
                      我终于什么都想起来了!
                      我自刎军前,化成厉鬼,徘徊于城墙处,久久不走。我夜夜入梦纠缠颜烁,令他伤势日渐加重,我还终于求到一个笨蛋解了我的定魂咒,亲自带我进城,回到这里杀颜烁!
                      原来如此!
                      原来一切的一切竟是这样!
                      那么,还有什么好怕?还有什么可惧?我已经死了,天下再无可阻我之物,颜烁,今日就要你魂断水榭,为我童氏偿命,为我燕国复仇!
                      我朝白衣人冲过去,他架起竖琴开始弹奏,琴音如剑、如刀,亦如一只强有力的手,拦阻我,禁锢我。
                      四面立起无形墙,我在墙内横冲直撞,形似癫狂,放我出去,放我出去,杀了你,杀了你们所有人!
                      “小姐——”长长的叫声穿透结界,我看见小兰在水榭门口目瞪口呆,嘴唇颤抖,“小姐,真的是你?”
                      **,我要连你一起杀!
                      无比强大的怨恨终于令结界破碎,我朝小兰飞过去,掐住她的脖子,张开嘴巴正要咬下去时,床榻上的颜烁突然扑过来,将她一把推开,然后反身抱住我的腰。
                      “童童!”
                      我的心如冰山巨岩,因这一声呼唤而开裂,裂痕顺势劈下,我忽然不能动弹。
                      琴音更是激昂,白衣人的手指在弦上一滑,指向我道:“孽障,还不放人?”
                      我如被雷击,整个人砰地朝后摔去,重重撞上墙壁。
                      “还不离开她么?”白衣人的手做了个撕开的姿势,我顿觉自己的身体被撕成了两半,痛得天崩地裂也不过如此了。
                      好恨!好恨!你们所有人都联合起来欺负我!欺负我一个死人!我好恨!
                      白衣人急声道:“你们快唤醒她的记忆!”
                      颜烁问:“怎么唤?”
                      白衣人指尖不停,一边弹琴一边道:“随便说些什么,让她想起来就行!快!”
                      小兰踏近几步,望着我道:“小姐,我是小兰……”
                      我记得你是小兰,你这个**!
                      “小姐,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情如姐妹,但凡小姐有的,从来都也给我一份,小姐是小兰在这个世上最亲的亲人……”
                      我瞪着她,恨不得将她的嘴巴撕裂,将她的心脏挖出,将她的血肉吸食,好让她再说不出这样可恶的话。
                      然而,她却眼睛一亮,摸着自己的肚子道:“小姐,我有孩子了,你还记得吗?你知道我喜欢姜管家的侄子,就为我和他牵了红线。”
                      我一呆,停下了挣扎。
                      “两个月前,他去云岛时遇着了风暴,船翻了,人也就此下落不明,我悲痛欲绝,是小姐你安慰我,告诉我,只要活着,就一切都有希望,小姐,你忘了吗?小姐你说对了,我有了他的孩子,小姐,我好高兴啊,小姐……”
                      我的心开始抽搐。


                      来自贴吧神器18楼2013-01-29 19: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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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脚步声自远而近。
                        回眸,白衣人负手,对我淡淡一笑。
                        “你是谁?”
                        “大夫。”停一停,补充,“不仅医人,也医鬼。”
                        我忍不住莞尔,抬袖捂住额头,睨着他道:“那么,我头上的伤,什么时候会好?”
                        “这要看你想什么时候好。”
                        “什么意思?”
                        白衣人的眼眸闪了几下,悠悠道:“你知道的,小兰已有身孕,八个月后她将诞下一名女婴,你如果愿意,可投胎她腹,下一世,与他们再续前缘。”
                        这个提议的确诱人,然而,我望着十里长街,风烟里,无数影子重重,飘来飘去。这些亦是鬼魂,同我一样死于战乱,只是,我比他们幸运,因为我死后,颜烁在我跳下去的地方修筑了墓碑,让我起码有家可归。而青子的怨恨,和白衣人的承诺,更是让我脱离了坟墓的禁锢,可以自由出来行走,与活人说话。可这些亡魂们,飘渺于天地之间,无处可去,无所依靠,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进入轮回。
                        “你是大夫?”
                        “是的。”
                        “管生亦管死?”
                        “是的。”
                        我的声音悠悠,“那么,收不收徒弟?”
                        他怔了一下,继而明白了我的意思,露出惊讶之色。
                        远处,天水一线,红霞万里,又是黄昏。残阳落日下,破败的城池虽然萧索,但却崭露出了复苏的迹象。
                        我的死亡是场悲剧,世界上这样的悲剧并不只我一桩,所以,我希望能为他们做些什么,不让青子和我的悲剧,再次发生。
                        “收我当徒弟吧。”我对白衣人笑,用一种云淡风轻的神态,“旅程寂寞,何不带我同行?”
                        他望着我,时间长长。
                        当黄昏最后一缕阳光也终于敛尽时,他终于开口:“我的名字叫轻尘。”
                        “师父在上,受徒儿童童一拜。”我跪下去,看见远处,一盏明灯悠然升起,点亮了黑夜。
                        宛如宿命。
                        宛如燕城的明日。
                        亦宛如,轻尘和他的竖琴。
                        轻尘在玉琴。


                        来自贴吧神器20楼2013-01-29 19: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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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夜谈之三《成碧》

                          淅淅沥沥的秋雨下了整整一夜,第二日,天色依旧阴霾。整个燕西湖都笼罩在雨雾之中,便连船坊前的灯笼,都显得无精打采,散发着淡淡浊光。
                          金枝不停地挑帘往外看,焦虑道:“宫七真的会来吗?”
                          “他会。”我对着镜子,将一支凤钗插上发髻,这是一支很特殊的凤钗,我花了整整一千两银子雇佣天下最出色的神偷从侯爷府的宝库里,偷出它的草图,又请天下第一巧匠打造了一枚一模一样的,为此,我的计划整整往后推迟了三个月。转眼间,已至清秋。
                          金枝仍是担心,“下这么大的雨,没准他就不来了。”
                          “放心吧,他一定会来的。”我按倒铜镜,盈盈起身,提裙走到一旁的琴案旁,“每年的十月初一,他都会来这里,七年了,没有一年忘记。”
                          一阵凉风吹进船舱,棉帘飞扬间,可以看见外面水天一线,并不是多么美丽的景致,却因为一段传说,而变得与众不同——七年前,宫七公子,与他的夫人朱荇,在此初见。


                          来自贴吧神器21楼2013-02-01 01: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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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戌时,天色越发深沉,画舫的光映照着暗蓝色的湖面,波光粼粼。
                            金枝的疑惑早已转为不安,开始在船舱中踱来踱去,皱紧眉头道:“我说,如果他真的不来,你难道就一直这样等下去?真不明白,为什么明明有近路你不肯走,非要绕弯子。宫府的管家不是已经被我们收买,愿意全力协助我们刺杀宫七么?与其在这个见鬼的天气里守着一条破船等待,还不如藏在宫七的寝室横梁上更有机会!”
                            我在心底叹息,难怪金枝的武功明明比我高,却永远只能在组织里排名第十——她沉不住气,而一个沉不住气的人,无论武功有多好,都不会是一个好杀手。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了更鼓声,七声长三声短,金枝的身体瞬间绷紧,我也将琴弦上的布盖掀去。
                            ——宫七来了。
                            那三声短更,是同伴给予我的信号。
                            我拨动琴弦,开始弹奏。虽然我一向擅琴,但现在弹的这首曲子,还是花费了我许多功夫。它有个很美的名字,叫做《看朱成碧》,据说七年前,外出踏青的宫七就是被这首曲子所吸引,执意要见奏曲的姑娘,当船帘掀起后,里面的少女,睁着一双雾蒙蒙的眼睛,表情惊骇……
                            那便是朱荇,盲女朱荇,靠弹琴卖艺为生的风尘野花。
                            不顾所有人的反对,宫七娶了她,他们的结合成为当时最轰动的大事件。嘲笑艳羡钦佩惋惜者皆而有之,但结局谁也没想到,新娘在新婚之夜逃了,从此人间蒸发。宫七年年找,月月盼,天天等,但朱荇都没有再出现。
                            六年十一个月后的今天,出现的人,是我。
                            “你……是谁?”清越清扬清润的像是绝世美酒般的声音,穿透雨幕,传进船舱。
                            我的手指顿停,琴弦因承受不了压力而断开,与此同时,金枝已提着灯笼走将出去,盈盈笑道:“夜冷雨寒,公子为何独自一人站在岸上淋雨?不如上船喝杯热茶?”


                            来自贴吧神器23楼2013-02-01 01: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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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跟着宫七回到了宫府。
                              前脚才刚踏进府门,后脚一个年约四旬的青袍男子便来传讯:“老爷要见……夫人。”我注意到他在说夫人二字时目光闪烁语气迟疑,想来此趟邀请绝非普通,没准还是一场鸿门宴。
                              而我走到这一步,也只能去。
                              九转长廊通到尽头,华贵高阔的主屋便呈现在了眼前。其实,我曾经夜探过宫府,没有惊动任何人,将所有路径、构筑全都摸了个透。因此,我知道此刻管家带我去的是宫府的议事堂,老侯爷一般就在这里接见重要的客人。他选择在议事堂见我,表明我只是一位“客人”,而不是他的儿媳。
                              我垂下眼睛,表情谦恭地进了屋。四扇房门立刻合起。置身处,是个四四方方的大房间,中间隔了一道屏风,而此刻,所有的灯光全都聚焦在我身上,因此,我只能依稀看见雕玉紫檀屏风后坐着一个人。
                              “请坐。”苍老威严的声音淡淡地从那边传过来。
                              左右两旁各有四把椅子,我想了想,在左手最末端的那把上坐下。因为,如果此刻是在召开家族大会的话,那么,身为宫家第七子的媳妇,我只能坐最后一个位置。
                              一名红衣裳的小丫鬟给我上了杯茶,然后,那个苍老的声音道:“喝茶吧。”
                              “是。”掀开茶盖,枸杞人参花茶的香味芬芳。我在心中默数五下后,抬头,歉然一笑,“多谢公公抬爱,只不过……这茶里加了人参,而我是不能吃人参的,一吃就起红疹。”
                              “正因如此,所以,更要你喝。”
                              我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如果我喝了这杯茶后不起红疹,则说明我不是真正的朱荇。于是我做出一副很为难但又妥协的样子,慢吞吞地将茶喝下。
                              没过多久,我的脖子出就开始冒起一个个小红点,但因人参的分量不重,所以疹子的情况较轻。
                              屏幕后果然无话。
                              我在心中冷笑:姜老弥辣,不愧是纵横宦海三十年不倒的老侯爷,竟想出用这招来试探——需知,一个人的容貌会变,性格会变,但唯独体质,尤其是过敏一事,因为没有根治的方法,所以也就绝对不会改变。
                              可惜啊,遇见的是我。
                              作为夜盟最出色的杀手,怎么可能不做足功课就贸然前来冒充?有关朱荇的一切我都知道,而且可以说,知道的也许比宫七还要多。朱荇会起红疹,所以为了以防万一,我随时带着一种毒粉,就藏在我的镯子里,趁举杯时,轻轻扭开,嗅进鼻子,便能起到一样的效果。
                              这一招,是考不到我的,老侯爷。
                              堂内安静了一会儿,宫老侯爷咳嗽几声,再度开口:“七年前的新婚之夜,你去了哪里?”
                              其实,我一直准备着别人问我这个问题,可宫七却只字不提,正当我郁闷功课都白做了时,他老子却问了。于是我低下头,将事先就已反复演练和考虑了无数次的答案流畅背出:“回公公……其实,我并不清楚那一夜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只在洞房里坐着,然后就晕了过去,等我再醒来时,已置身一座孤岛。岛上的泉水非常神奇,慢慢地治好了我的眼睛,而我又挣扎七年,才等到船只路过,回到帝都。”
                              宫老侯爷冷哼道:“这么离谱的事情,你以为我会相信?”
                              我凄然一笑:“我知道我这些年来的经历的确离谱,说出去也不会有人相信,但是,我为什么要骗你们呢?如果真想欺骗,我应该可以编个更好点的,而不需要用这么拙劣的连孩子都不会相信的故事,不是吗?还是说,其实……公公你根本就不希望我重新出现,对吧?”
                              屏风后陷入沉寂。
                              置之死地而后生,我用的就是这一招——因为我不可能编造出一个天衣无缝的谎言,那么,与其勉强编一个到时候露出破绽,还不如一开始就漏洞百出的好。最最主要的是,我知道老侯爷不喜欢朱荇,除了宫七,整个府里没有一个人喜欢朱荇。即使我是真的朱荇,都会遭受重重猜忌和怀疑,所以,根本勿需为此担心,只要宫七相信我是,其他人信与不信,都不重要。
                              因为,在宫家,真正说了话算的人,是宫七。
                              而这一点,被我押中了。
                              因为,老侯爷没再问些什么,就命令管家带我回去。
                              走出议事堂的大门,我看见宫七负手立在白玉石栏杆前,望着外面的秋雨,不知道在想什么。听闻声响,他回过身,朝我伸出手:“没事吧?”
                              他的眉睫深然,流露出深深关切,于是我嫣然一笑:“嗯。没事。”
                              “那就好。你知道的我爹他一直对你存有心结,你此番归来,他不问个清楚,心里不会舒坦。无论他说了些什么,你都不要往心里去……”
                              我伸出食指点住他的嘴唇,“嘘,不用说了。我明白的,一切……我都明白的。”我顺势投入他怀中,举止亲昵,但眼神掠过他的肩膀,开始放的很悠远——一切才刚刚开始,宫七,且让我,陪你玩一场菊花开、故人来的游戏吧。


                              来自贴吧神器25楼2013-02-01 01: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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