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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深深深几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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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erlude 

  谁?  
  谁把她困住?  
  到底是谁?  
  黑暗!是黑暗把她困住!  
  无边无垠的黑暗,只有她一人!  
  没有花没有草没有土没有云没有空气……  
  只有她!  
  黑暗是蜘蛛,吐出黑色的丝,把她牢牢困著、缠著!  
  逃逃逃逃逃逃逃逃逃逃!  
  唿啾——  
  来了!又追上来了!  
  那条冰冷坚硬的东西又绞缠她的脚後跟,砰一声,她跌倒了,双手拚命抓著身体下的平面。  
  挖挖挖——  
  她要不停抓不停抓!她不要被拖回黑暗的源头!  
  不!她的身体开始後退!  
  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  
  “心凝!”  
  声音!  
  要杀死她的声音!  
  “心凝!”  
  又来了!不要杀她!  
  等——这声音为什麼混杂苍桑、艰涩、激奋?  
  声音……声音要救她!  
  只有,只有这道声音能保护她、爱护她,全心全意地!  
  她需要声音!  
  声音声音声音声音声音声音!  
  只要有它,黑暗就会削弱为影!  
  啊——她要挣脱黑暗!  
  挣脱挣脱挣脱挣脱挣脱挣脱挣脱挣脱!  
  啪,她睁开眼——  
  “哥!”  


IP属地:中国香港1楼2007-06-11 00:17回复
    Chapter 1  朋友   

      门锁卡一声松开,范心凝即放下花纸,惊异兴奋地注视门扉。 
      “我回来了!” 
      她喜冲冲地扑进范影翼怀裏,牢牢圈抱他。 
      “怎麼早放工呀?”她巧笑嫣然地问。 
      范影翼爱怜地抚揉她柔腻的长发,倏忽抱起她,走向阳台。 
      夜空,月色如水。 
      他放下她,拉起衣袖,她顿时惊呼。 
      她忧心如潮地轻触他裹著绷带的手臂,黛眉拧紧,“怎麼弄伤了?” 
      “有只醉猫发酒瘟,砸碎酒瓶,拿著玻璃片挥来挥去,我见他冲向一个女人,那女人又吓得动不了,便过去替她挡一刀。” 
      “痛不痛呀?”她难过地瞅著他。 
      他旋即敛眉:“痛。” 
      闻言,她二话不说,把他受伤的手贴向自己冰凉的脸颊,温柔地磨蹭。 
      他眯眯眼,迷醉此刻的亲匿,但见她担忧得眉头深锁,甚至有点脸色苍白,便安抚:“没事的,我那麼强壮。” 
      “真的没事?”她不放心地问。 
      “真的!”他刮刮她脸蛋,朗笑。 
      她跟著他安心一笑。 
      他转个姿势,斜倚栏杆,目光深邃的眺望湛蓝的夜空。 
      “你又看天?”她侧首,好奇问。 
      “是啊。”他轻拥她。 
      “为什麼总爱看天?” 
      他望她,眼中燃起一团炯亮火光,“你知道的。” 
      “喔……”她调开视线,受不了他这种眼神,喃喃:“今晚的月很饱满喔。你长得那麼高,看到的月亮会不会更大更圆呀?”她将手抵在自己头上,再水平移向他的上臂。 
      嫋柔的语音毕落,他即按住她的腰,将她抱坐栏杆上。 
      离地五层的高度,加上扑面而来的劲风,吓得她惊慌失措地揽紧他,乱七八糟:“跌呀!翼!会摔死,很高!” 
      “不会的,我会抱著你。”结实有力的双臂横缠她的蜂腰,他望向发丝掀飞的明月,笑问:“怎样呀?月亮有没有大了、圆了?” 
      “嗯……大啦圆啦……”她颤抖抖地瞥向地面,娇体尽可能靠近他,抖然打个喷嚏。 
      他煞有介事地抱起她,把她压向自己温热的胸膛,疾步回房。 
      “哎呀,只是个喷嚏,你别这麼紧张。” 
      “不行!一个喷嚏也可惹来一场重感冒。”他抄起羽绒被,严严包覆她,直到看到她脸上热得晕红,才满意。 
      “热死了……”她觉得自己像只被白饭紫菜卷著的寿司虾。 
      “不准抗议。对了,明天我送你上学。” 
      “嗄?真的?”她忘形地把被子踢开。 
      “你不是不喜欢我送你上学吗?”他忍俊不禁,又再替她盖被。 
      “我从没说过不喜欢!都是你啦,又说送人家上学,自己却赖床,怎样叫你都不醒,老要人家搔你脚掌。”她嘟嚷。 
      他窃笑,其实他早已醒了,只是故意佯装睡著。 
      “我困嘛。早上要教人弹吉他,晚上又要到‘D记’,两星期才休息一天,每天……”说著,他打起呵欠,“都要做到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三点钟,赖赖床也很自然嘛。” 
      “你可以多睡一会,让我自己上学。”她调开视线,声音轻若云烟。 
      “不可以。我每晚回来,你都睡到像死猪,我只能在早上才看到活生生的你啊。” 
      “你自己也是死猪啦。但你明天怎会有空送我上学?你不是十二点教人弹吉他吗?” 
      “本来是,但他们明天参加比赛。”他枕在她身边,含糊道。 
      “呵呵,很好哇!”笑意抑止不住的染上娇颜,但忆起之前空欢喜一场,她便忍不住努嘴怨怪:“原本我以为升上高级班,改到下午上学,以後你送我上学前就可多睡一会啦,怎知你的上班时间突然改了……” 
      他没搭腔,双目已阖上。 
      “翼,睡了吗?” 
      “……嗯。” 
      翦水眸转了转,她握拳,一鼓作气:“翼,我想——” 
      “不可以。” 
      “但是——” 
      “钱方面,你不需替我担心,好好学习就是。” 
      “我不是为钱——” 
      “总之不可以。” 
      她不再争辩,只咬唇低头。 
      “不开心?” 
      她摇首,继续沉默。 
      他抚抚她脸颊,俯在她耳畔柔声:“心凝,别不开心啦。我都是为你好。” 
      “我没有不开心。”生硬的语调溢满失望。 
      “心凝……”他突然掀起羽绒被,扯掉她的棉袜,抓著她的脚板,坏心眼地搔痒。 
      “呀!不呀!翼,好痒呀!”她想推开他的手,却不及他力大,又叫又笑地踢脚。 
      “礼尚往来嘛,你平时‘侍候’得我那麼好,现在该到我‘侍候’你了。” 
      “不!哈哈!停手啊!翼,痒死我哈!” 
      窗外的树影一阵晃动,酣睡的群鸦给欢乐的惨叫声吓得振翅高飞。 

       *  *  *


    IP属地:中国香港2楼2007-06-12 16: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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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呵——欠……不过是看看花草树木,不用一大清早来嘛。”小光费力撑开眼皮。 
        哲哲呆滞地啃著牛肉包,同意地点头。 
        霜华瞟向默默不语,但雀跃地向四周张望的范心凝,淡漠:“晚来就会人山人海,你们两口子喜欢同人挤在一起,便下午再来。” 
        “嘁!鬼跟他两口子!心凝,咱们走!”哲哲精神一振,拉著范心凝大步走。 
        广袤的植物园由一道明澄的溪水环绕,参天薄云的树落光了叶子,百无聊赖地伸展枝桠。清静的环境,寥落的游人,令植物园更为宽旷。 
        他们一行人踏草地、穿树荫、闯温室,来到聚满鸭子的溪畔。 
        “那个温室真神奇,好像把整个热带森林搬进来一样。” 
        “你喜鼾的哇……等你假给我後,我就呆你去椰呆森林。”小光一边把薯片塞进口裏,一边向哲哲眉目传情。 
        “你去死!”哲哲坐言起行,抓起一大把薯片压入他口裏。见他几乎窒息的蠢相,她不禁指著他狂笑:“哈哈!心凝、霜华,你们看他……啊!”她突然惊呼,头颅高速旋转,“心凝呢?喂,心凝呢?!” 
        霜华拍打哲哲的肩,示意她望向拐弯处一团热闹地搏聚相拥的锦簇。 
        范心凝正蹲在花前,怔怔出神地抚著花朵的纹缕。 
        哲哲踩著生气的步履冲过去,猛然扯起她。 
        “心凝,到底你来跟花玩,还是跟我们玩呀?!你一路上只顾看花,都不理睬人!” 
        惶恐的视线掷落地上的落瓣,范心凝咬著不受控地发抖的唇。 
        哲哲瞧她楚楚可怜的模样,内疚感油然而生,她搭著她的肩,正想道歉时,身後突然传来气急败坏的尖叫。 
        小光和霜华屁滚尿流地冲过来,後面扑飞一大群呱呱呱的鸭子。 
        “哇,哲儿、心心,快走呀!鸭子要毁灭人类呀!” 
        他扯著哲哲的手,哲哲则抓著范心凝的手,一起莫名其妙地忘命逃亡…… 

        “哪有破坏王像你这般白痴呀?!”哲哲狠拍小光的头,痛得他抱头惨叫,“你不长脑呀?!还是猪脑给屁股夹住呀?!竟然死去惹那堆疯鸭?!” 
        “妈呀,哲儿你别打我啦!我怎知它们会追我呀,我不过用薯片掷它们的鸭头……” 
        “白痴!” 
        “我去买珍珠奶茶。”霜华走向前面的摊档。 
        “珍珠太重啦,你的手伤了,不要拿重东西!”小光忙不迭跟上她。 
        “死白痴!切切切!”哲哲恼怒地环臂。 
        范心凝凝眸注视霜华,然後转向哲哲,不安问:“霜华的手还没好?” 
        “嗯?”哲哲呆了呆,“哦。前几天才伤了,怎会好得那麼快?” 
      她诧异地嗄了声。 
        哲哲会意过来,托著腮:“那次的伤早已好了,不过她爸爸又弄伤她。” 
        “她被爸爸打?” 
        “唉……就是。告诉你呀,霜华爸爸那边是个以男人为中心的大家族,只要生到儿子继後香灯,就能分屋分地,地位高得很;相反,生女儿的话,不单什麼也分不了,更会被整个家族歧视、看扁,卑贱到连一只狗都不如!其实霜华能出生已非常幸运啦,因为她爸爸那话儿不行呀。如果我是他,能生到霜华,一定乐死,才不管什麼地位不地位。但她爸爸就是无动於衷!还觉得霜华的女性身分令他蒙羞,被家族瞧不起,所以老把怨气发洩在霜华和她妈妈身上。霜华为了证明女生跟男生一样出色、一样尊贵,就努力雕刻,要在雕刻界创下一番事业,好破除那种封建的思想!” 
        “哲儿,你看,我买了可乐、鸡翅膀、烟烧三文鱼,还有烧卖给你呀!这份是心心你的。” 
        范心凝接过香喷喷的食物,双目却用一种奇异的目光投向霜华,犹如流落陌生国度,强迫自己融入异域的游子,仓皇数年,忽而一朝他乡遇故知,痛苦孤寂的眼眸转瞬翻滚澎湃激汤的情绪。 
        “对了,心凝!”哲哲睁大眼,双掌一合,热切问:“有没有把你哥的相带在身?” 
        “嘁,人家是心心的哥哥,关你什麼事呀?”小光不是味儿地努嘴。 
        范心凝没所谓地摸向裤袋,脸色猝然煞白,她跳起来,徬徨惊慌地把裤袋全反过来。 
        “怎麼啦?不见了钱包?”


      IP属地:中国香港6楼2007-06-12 16: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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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星期日。 
          范心凝敲敲房门,轻声:“翼……我要去哲哲的家。” 
          房内一阵窸窣,良久,范影翼扣著衣钮走出来,迳自掠过她眼前,扔句没情绪起伏的话:“随便你。” 
          她难过地凝视他的背影,背起包包,穿鞋离去。 
          走廊的脚步声渐远,他推门而出。 

          “霜华、心凝,你们等一会,party很快开始啦!啊——”哲哲甫跨入厨房即尖叫,“余海光!” 
          小光边大笑,边疯狂地上下摇动一公升樽装可乐,忽然樽盖松脱,咋一声,可乐尽情喷到哲哲脸上。 
          “你个死人头!”哲哲冲向小光,但给地上的可乐滑倒,身一歪,一路拨掉桌上的汽水,然後跌进小光臂弯裏。 
          “混世魔王!全部汽水都给你倒到地上啦!” 
          “妈呀,对不起呀,哲儿!”小光忙安抚哲哲,“你去换衣服,我立即给你买汽水回来!”并赶在哲哲吃人前,一遛烟飞奔下楼。 
          “死人混世魔王!霜华、心凝,你们先坐著,我要去洗澡!呀,还有,我在烧水,你们给我看看。” 
          范心凝望向霜华,二人都忍俊不禁,不过笑意并没染上霜华的杏眸。 
          范心凝提起拖把,吸去地上的汽水,跟霜华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来。 
          “你会雕什麼参加比赛呀?” 
          “还没想到。”霜华不停拉扯刘海,手心开始冒汗。 
          “哦,我也没想到。”她低著头,努力刷洗瓷砖。 
          霜华继续扯著刘海,贴在范心凝双手的目光渐变凶狠;她低念著“会想到”,趁范心凝不为意时,如鬼魅般在她背後闪过,定在炉台前。 
          “小光怎麼喷到一地都是。”范心凝自顾自道。 
          霜华喘著粗气,心脏剧烈跳动,身躯因紧张而微颤,她用湿布卷著手掌,缓缓摸向那壶烧著的水…… 
          “还是有一股可乐味。”范心凝转过身,想拿万洁灵,却悚然发现霜华提著烧水,壶嘴直指她。 
          她一惊,拖把啪一声跌在地上,霜华也同时一惊,水壶抖了抖,滚烫的水滴到范心凝手背,她立即缩手,却躲不过,痛得眼泛热气。 
          她按著灼痛似火烧的手,震惧地望著霜华,窒愕得不成言。 
          披散头发的霜华狰狞可怕如戕害婴孩的鬼母,她提著水壶,向弱小无依的范心凝步步进迫。 
          她咧开嘴,双目一片闇黑,颤抖著的声音空洞森冷,像幽暗隧道中传来的回音。 
          “心凝,求求你呀。不如你退出比赛,我不想伤害你。” 
          范心凝抖如风中残叶,扶著墙乏力後退。 
          “我是真心真意想同你做朋友,因为我深信你没法超越我。你的心从来没放到雕刻上,雕出来的人物即使有神韵,却没有灵魂,只是单纯的一块木!我知道我的作品也没有灵魂,但我那麼勤奋,一定会成功的!但是——” 
          她把水壶大力一摇,水柱顿时泼落范心凝颈上,“原来那才是你真正的实力!你所雕刻的哥哥流露出悲哀沉痛的情绪,令人一看就感动莫名,甚至有种要哭的冲动!你的木雕不再是单纯的一块木,而是一个人,一个有血有肉有情感有灵魂的人啊!直到那刻,我才恍然,原来我的实力跟你相差那麼远!就算我再怎样努力,都追不上你!” 
          她突然扯起刘海,额角丑陋如百足虫的伤口即时展现无遗。 
          她凸瞪双眼,用力得眼珠要滚落,“你看!你看这是什麼?!爸爸又打我啦!他抢去我的中钢刀,刺破我的额角!血!我整张脸都是血!只要,只要我胜出比赛,就可以到摆脱他,到外国念书,闯出一番名堂!以後没人敢再伤害我!” 
          “心凝!心凝!”她突然冲向她,後者想逃,却浑身无力,只能恐惧地盯著水壶愈来愈接近自己,“只要你的手受伤,参加不了比赛,我就可以成功!看在咱们一场朋友分上,你就帮帮我啦,心凝!” 
          就在水壶与范心凝只差毫釐时,霜华猝然给拖把绊倒,下巴撞向地面,水壶飞脱出去。 
          重重的一跤,唤醒了她的理智,她错愕睁眼,泪水蓄眶,如贞子般向范心凝匍匐过去。 
          “心凝,我……我做了什麼……心——不,不要走!” 
          范心凝跳起来,魂飞魄散地撞开门,抢下楼,背後不断传来如怨如慕的幽咽……


        IP属地:中国香港27楼2007-06-14 2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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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hapter 2  目光 

            “蝶舞蜂转”花店的内室,范心凝看著一只在窗上奋力攀爬的莹绿昆虫。它很努力,一小步一小步地蹒跚著,将要登抵玻璃窗上缘时,厉风一吹,猝然摔回地上,一切又重回起点。 
            也许,经历过一次挫伤,从此,它不再攀缘了。 
            “心凝,又有订单啦,这次是送给母亲的。”腹大便便的慈妈把盛满蝴蝶兰的竹篮放到桌上,捧起旁边一束已装扮好的粉惠兰,点头赞许:“呀,你真是心灵手巧,又有艺术天分,所有经你打扮的花儿都变得好看极了!我的眼光果然不错呵!不过,我最要感激的人还是你哥哥,若不是他终於想通,让你做自己喜欢的事,我就得不到你这个乖巧能干的小帮手了。” 
            慈妈对她温婉一笑,撑著腰,拨开珠帘,缓步出去。 
            范心凝挑了张浅蓝色的玻璃花纸,把一些装饰用的幼枝铺在上面,正想拿蝴蝶兰之际,不慎把其中一朵碰跌地上。 
            “香草!”在她触手可及时,一只芝娃娃却把蝴蝶兰叼走。 
            “香草!”她追著窜出外面的芝娃娃,想赶在它把蝴蝶兰咬个稀巴烂之前夺回它。 
            慌张的目光定在乱跑的香草身上,她没注意到前面的男子,而男子也没察觉到她,结果彼此撞个满怀。 
            他迅捷地拉著她的手臂,令她不至跌倒。 
            “没撞痛你吗?”男子脸上一片暖融融,仿佛背光伫立著,模糊了轮廓,只看到一片光亮而不眩目的春晖。 
            她向他凝眸半晌,才赫然抽回手,闪躲到珠帘前面。 
            她望著在他脚畔打转的香草,心急如焚,却又不敢上前。 
            感趣的眼神梭巡香草和她,他蹲下来,香草立即戒备地後退,伏身盯著他。 
            他发出啧啧声,但香草不予理会,他从裤袋抓出枚一元硬币,挑逗般在地上旋动。香草好奇地靠近他,前掌向硬币拍动,他趁机拈著蝴蝶兰的茎干,然後用力梳著它额头的毛发,它惬意得眯眼,紧咬蝴蝶兰的力度随之放松,他轻轻一扯,便把蝴蝶兰毫发未伤的救回。 
            他对她款款笑著,见她不上前,迳自将蝴蝶兰放到案头。 
            他望著琳琅满目的花卉,搔搔下巴,“我想送花给女友,你有什麼提议呀?” 
            她不语,骇然地张望。 
            “呃……我看到好像老板娘的人上厕所去。” 
            娇颜瞬间变得苍白,她低下头让长发掩盖五官,声如蚊蚋:“你可以买玫瑰。” 
            “红橙黄绿青蓝紫的玫瑰我都送过了,只差没送过黑色的。” 
            “哪有黑色的玫瑰……”她怯怯仰起脸,皱眉看他春光亮潋的笑脸。 
            “哈哈,也是!就算有,都只会在丧事时用。嗯……那你有什麼提议?” 
            她小声回答:“你可以买‘槟影流香’,裏面有香槟、十朵郁金香和一盒Lindor巧克力。” 
            “哦,郁金香。那我要紫色的,代表爱情燃烧到永远。” 
            她的身影在花店快速一转,取来所需物品,不消片刻,便替花篮装扮好。 
            “哇,怎麼可以这样美呀?!谢谢你啊!”他想握她的手以示感谢,却把她吓得忙不迭後退,差点摔了一跤。 
            “你——别怕,我不动,好不好?”他慌忙举起手掌,臂弯曲成九十度,“总之,谢谢你呀!” 
            目送他跳著拍子,欢欣雀跃地离去,终於,她虚脱地瘫坐地上。 

            这天,范心凝如常坐著,构思花束的装扮方法。 
            外面的慈妈跟顾客谈笑,然後珠帘一阵沙沙声,她竟见到一朵暖和开朗的笑容。 
            “你好呀!”他停在珠帘前,没有接近她。 
            她蜷在椅上,拚命向慈妈发出求救讯号,但她只笑,没理她。 
            “我女友很喜欢那束花呀,喜欢到简直想吃掉它,真是谢谢你替我俩营造了一个温馨的晚上。我本来想请你吃顿便饭……”一如预料,话没说完,她即如惊弓之鸟般睁大眼,他赶快把话补上:“但这样太唐突了!所以,我决定请你吃金沙。”他从裤袋掏出一粒金沙,掀开锡箔纸,递给她。 
            “请你吃。” 
            看著他的笑颜,她又有一种晃亮糢糊的错觉。 
            她迟疑了好半晌,才战战兢兢地捏起金沙。 
            他高兴一笑,小心收起锡箔纸,打躬作揖,“谢谢你啦!” 
            拨开珠帘前,他回看她,“我叫游炎行,以後请多多指教!” 
            以後? 
            她合上手掌,心湖刮起狂风暴雨。 
            他是说她……跟他还要接触?


          IP属地:中国香港29楼2007-06-14 22: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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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天,她看不到他。 
              第三十一天,她看不到他。 
              到了第三十二天。 
              这天中午,她如昔等待那道畅快清朗的嗓音把心门轻敲,却仍旧只等到一份怅然若失。 
              五点多了,天开始转暗,心亦然。 
              游炎行是第二个骗子吗? 
              达到某种目的後就撤走? 
              除了翼之外的人类,真的不可以相信。 
              那只在窗上奋力攀爬的莹绿昆虫再次浮现脑海。 
              翼……鼻子一阵酸痛。 
              她摸出手机,打出她唯一认识、信任的号码,指头将要按“拨出”时,一道欢喜若狂的叫喊劈然传来。 
              游炎行收掣不及,膝盖砰然撞上桌子,震得撞子索索颤动。 
              他顾不上痛楚,把一个纸皮盒摆到桌上,小心捧出裏面的东西。 
              黯淡泛泪的瞳仁即时一亮,彷佛有道灿然的月华飞泻到闇黑凄寒的湖心。 
              “怎样?喜欢不?” 
              挂在他指头的是一个木制风铃。顶部是只展翅的天鹅,体态优美,似乎看见四周水花飞溅;天鹅下面平垂一环,环下勾著一串串金光熠熠,颈项吊著小叮当的锡箔纸天鹅,形成一道风吹铃动的金帘;帘内则是两根中空的铁柱,相碰下发出流水击石般的琤琮声,清脆悦耳。 
              “我本来两天前就做好,但教授忽然要我们在那两天内合力完成一幅巨型彩画,因为是一组人工作,所以我走不开,到了今天才有空搞定这个风铃。”他轻轻松松地解释,星眸期待地注视她。 
              “我以为……”愕然悸动兴奋一次过涌上脸颊,怒放出一朵娇艳的大理花。 
              “你以为我突然消失了?”他会意地笑,“或许会。但也是你嫌我烦,不想再见到我的那天。怎样呀?你想挂在这儿,还是带回家?” 
              她想也不想便答:“这儿!” 
              “好的。”他勾著风铃,踮高脚。 
              她望著他擎手,把风铃系在窗棂,脱口而出:“我还会收到金沙吗?” 
              他詑异地凝视她飞快垂下的脑袋,两眼笑得眯成一条直线。 
              “你现在闭上眼,心中想著金沙。” 
              她犹豫片刻,挪动身体,不安地闭上眼。 
              她感到他停在她面前,指头一擦,“看。” 
              扑入眼底的是一粒闪闪生光的金沙。 
              她淘气地抢过金沙,开怀地笑。 
              “不过以後我不需再回收锡箔纸了。”他满意地望著风铃。 
              “炎行,”她靠前,缓慢但用力地握著他的手,腼腆笑道:“谢谢你。” 
              
              木屋中跃出布谷鸟,咕咕唱著,六点了。 
              “慈妈,我走了。” 
              “路上小心啦。”慈妈留意到范心凝手中只有一把伞,叫住游炎行:“小子,我有伞喎。” 
              “不用了。” 
              慈妈狭促地笑:“想图谋不轨?” 
              游炎行不置可否地笑,向慈妈挥手道别。 
              “哎哟,这麼大雨。”门外的范心凝边咕噜,边撑开伞。 
              她举高伞,想罩在游炎行头顶,但他把伞轻轻挡回。 
              “你撑自己,我喜欢雨水打在脸上的感觉。”说毕,率先走进雨中。 
              她撑著伞,侧首凝望他双手枕著後脑勺,哼著歌,怡然自得地走著。 
              他感到她不解的目光,笑道:“我最喜欢这种‘一蓑烟雨任平生’的从容潇洒的精神。” 
              她把伞子压贴头顶,格去周遭的目光,困窘:“但是其他人都觉得你古怪,盯著你……” 
              “我才懒得管别人。我是为自己而活,不是为别人的思想、目光而活。不过,如果你害怕别人的目光,我可以教你一个尽管用的绝招。” 
              “绝招?”她好奇不已地望信心爆炸的他。 
              眼尾馀光瞟向缓步走上前的男人,他对她眨眨眼,“看我的好戏。” 
              他好整以暇地叉著手,慵懒的眼神黏缠男人。男人感到他的对视,愣了愣,继而盯著他,目光由疑惑渐变为凶巴巴,边走边瞪著他,但他不予理会,继续我行我素。凶恶的目光变得涣散,男人抽回视线,却陡地一滑,跌得四脚朝天。 
              游炎行顿时爆出笑声,范心凝则紧张地轻呼。 
              “看见吗?这就是我的绝招——先下手为强!既然怕别人望你,那就由你做主动,先望他!当然啦,”游炎行笑睇狼狈爬起身,狠狠瞪他的白老鼠,“那一跌并不在我计算之中。”


            IP属地:中国香港31楼2007-06-14 22: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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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范心凝。”她笑道。 
                “姓‘饭’的?姐姐一定好爱吃饭!以後姐姐就是‘饭饭’!” 
                “嗄,‘饭饭’?呵,好呀。为什麼你们叫他‘火火’?”她侧首望游炎行。 
                “火火叫炎喔!炎即是火火!” 
                游炎行凝睇温柔笑著的范心凝,竟联想起披上一身慈光的送子观音。 
                “火火,火火!今天有什麼好玩的?” 
                “想玩?那就跟著我!” 
                活动室裏,小孩睁著铜铃大眼一瞬不瞬地盯著游炎行手中的绳。 
                游炎行轻轻一拉,系了死结,本应扯不开的两根绳竟奇妙的分开了。 
                小孩兴奋得拍烂手掌,像猴子般又叫又跳。 
                “献丑了。”他鞠躬,弯腰时把一张扑克牌毕直向上抛,扑克牌飘落时,他两臂一张,扑克牌竟凌空停在他两手圈著的范围。他的手上下移动,扑克牌便跟随飘动,就像有一根透明的线把扑克牌与他手的掌系著。 
                啪一声,他收起扑克牌,摊开手时,扑克牌幻化成一束满天星。 
                小孩哇哇叫好,拍著手,直嚷要看更多表演。 
                “接著的表演,我要请个助手啊,你们说由饭饭来当助手好不?” 
                在小孩热烈的欢呼声中,范心凝胀红著脸,微现惧色地走向游炎行。 
                “不用怕,只要魔法大师在,你就会法力无边。”他附在她耳畔说。 
                她疑虑地瞥他一眼,依他所言提起桌上的两只一大一小的红色胶杯,面向观众。 
                “哪,各位小俊男小美女看到啦!杯中没有任何机关,现在饭饭会把一枚硬币放到小杯的顶部。对啦……然後把大杯盖上小杯。哇,等我把法力传给饭饭!”他对范心凝挥动手中的魔术棒,念念有词。 
                “麻麻理理咩咩变!哈,别眨眼呀,看看饭饭的本领!” 
                范心凝一步一惊心地挪移大杯,拢聚成直线的柳眉倏地抬成山丘。 
              硬币不见了! 
                “哇,饭饭好棒!”欢呼声响如雷鸣,几乎掀翻屋顶。 
                游炎行示意范心凝挽著他的手,然後除下高顶帽,放在胸前,向大家行礼。 
                他探手入高顶帽,与范心凝默契地相视,反手一扬,手中就多了一束小巧可爱的纸花。 
                “哇哇——”小孩顿时欢天喜地的冲向他。 
                “别抢别抢,你们每人都有,而且还是你们亲手做的!”他看向她。 
                她款款笑著,把话接下去:“我会教你们摺叠纸花和装扮花束。” 
                “但他们还小,用剪刀会有危险。”修女谨慎的声音夹杂在小孩热闹的叫嚷中。 
                他俩异口同声:“我们早已裁好。”对望,忍不住噗嗤一笑。 

                “对啦,沿著虚线压下去,对啦!真聪明!”游炎行拍拍女孩的小脑瓜。 
                大功告成後,女孩飞奔到给一大堆小孩围绕著的范心凝。 
                “饭饭,你那个好漂亮呀!” 
                “我又要这麼好看!” 
                “好呀,你们先选自己喜欢的颜色,然後……” 
                游炎行手肘撑在桌上,支颐下颔,噙笑凝望忙得乐不可支的范心凝。 
                那群跳来跳去的小孩好像一片被海风拂扬,浪潮般波动的野花;而心凝就是给群花簇拥著的花中仙子,浑身流转莹白澄净光辉,娟娟凝静,璎珞矜严,巧笑倩兮间流溢圣母般尊贵慈爱的神韵。 
                他失神地凝视她,嘴边不自觉绽出一朵迷醉的笑影。 
                “火火哥哥,你看我这个好看不好看?”女孩双手捧花,满足地痴笑。 
                “好好看啊!那就……”他奸笑,突然弹起身,飞鹰似的扑向女孩。 
                女孩放声尖叫,窜到范心凝背後。 
                飞鹰扑击不遂,即转向其他小孩,霎时,尖叫声爆开来,小孩又叫又笑地躲到范心凝身後。 
                “喂,你可别吓坏他们。”范心凝一边笑著,一边护住孩子。 
                “嘿嘿,那要看你的本事啦!”他展臂,向前俯冲,大叫:“大鹰来捉小鸡呀!” 
                “哇——”“救命呀!”“哈哈!” 
                两个大人、一群小孩疯成一团。 

                橘红色的斜照洒在一张张泫然的童稚脸上。 
                “饭饭……”其中一个小女孩嘴一歪,忍不住哭起来。 
                修女抱起她,走向范心凝,她即可怜兮兮地圈著范心凝的颈。 
                “乖,明香不哭,饭饭会再来看你,是不是?”她望游炎行。 
                他点点头,允诺:“只要你想来,我就陪你来。” 
                “我下星期会再来看你们。”她亲亲女孩湿漉漉的脸颊。 
                “饭饭,要再来啊!”小孩依依不舍地唤著。 
                游炎行拉过范心凝的手,“走吧。” 
                “下次见啦!” 
                他望著眼中只有不舍,没有戒备的范心凝,心满意足地笑了。 

                 *  *  *


              IP属地:中国香港33楼2007-06-14 22: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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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hapter 3  占有欲 

                  云幔掩月,清冷空寂。 
                  伽蓝从後锁抱范影翼,脸埋进他宽阔的背,沉浸他的体温中。 
                  范影翼打著呵久, “你到底有没有人性,我这麼累,还要我载你。” 
                  “切!我专程等你放工,还说我没人性?” 
                  “我又没要你等。” 
                  “靠,狼心狗吠。” 
                  “真不知你这几天搞什麼鬼,老是缠著我。” 
                  “我想你嘛,而且你都是去我家啦。” 
                  “你自己有车不是?还要我载你。” 
                  “我就是喜欢你载。”说毕,使劲地拧他的腰。 
                  “喂!”自行车一摆,差点撞上灯柱。 
                  她哈哈大笑,良久问:“你跟心凝怎样?” 
                  “很好。” 
                  “怎麼我听出‘不好’的意思?” 
                  “有病看医生。” 
                  她挪动双膝,跪在後座的软垫上,车身一阵摇晃。 
                  “又怎样?” 
                  她不理他,迳自抱著他的脖颈,与他脸贴脸,娇俏问:“翼,心凝以前是个怎样的人?” 
                  “什麼以前?”他登时驳斥,“她从来都是那样子,将来也会是!她现在的情况不过是暂时性。” 
                  “切,真斤斤计较。那她是怎样的?” 
                  “她呀……”他抬头瞻望天空,眼裏柔情汤漾,温存笑:“很腻人、很开朗、很开心、容易满足、古灵精怪、可爱淘气、坚强执著、善解人意……” 
                  “你可把她说到天上有地下无。” 
                  “当然啦,她是我的心凝嘛。还有呀,她在雕刻方面很有天份,当年年纪小小的她就已一手包办大小奖项。所以,虽然她现在暂时放下雕刻,但依凭她的天资,只要随稍为磨练刀法,将来一定会技惊四座。” 
                  她趁他说得眉飞色舞,抓紧时机,问出一直盘回她心中的问题。 
                  “翼,心凝的意外,是不是跟她夜晚上街有关?” 
                  肌肤相贴,令她清晰感到他脸颊一绷,沁凉。 
                  他沉默,与刚才滔滔不绝的他判若两人。 
                  “嗯?是不是?那次,我的软肩差点没给你抓碎。”她撩人地低叹,仿佛在灌迷汤。 
                  “那你现在报复?想揭我疮疤?”他淡漠地说。 
                  樱唇缠绵他的薄唇,她喃喃:“两年了,由意外至今,她没痊愈,你也没好过。” 
                  他再度沉默,脸颊又绷紧上几分。 
                  “够了,翼,压抑够了。” 
                  薄唇抿得死紧,似乎打算这辈子不再开腔。 
                  “让我跟你一起分担吧。” 
                  这时,消防车高亢的鸣叫拔地而起,带来一阵响彻云霄的吵嚷,他把自行车靠在路旁,就在尖锐的戒备声掠过身边时,他的嘴倏忽动了,仿佛故意以震耳欲聋的鸣叫掩盖他的嗓音,不过她还是听见了,听见了那微弱苦涩的嗓音。 
                  “那时,养父母表明只会照料心凝一人,所以我搬到工厂工作和居住。心凝她可不愿意,天天跑来找我,但养父母嫌工厂人流杂,又肮脏,不让她来,她就每晚偷偷出来找我。我劝阻了她,一个女孩深夜在街上独自走太危险了,而且那区的治安不太好。” 
                  过去他顿了顿,眼视前方,思绪却飘到窵远的忆,再度说话时,声音变得无比荒凉,像由一片遍寸草不生的旷野传来。 
                  “她很乖,很听我话。直到我生日那一天,她执意要来,养父母猜到她又要偷走,便锁上房门,不准她离开半步,但心凝大吵大闹,他们拗不过她,终於让她来。她打给我,她说自己兴奋到不停抱著街上的陌生人,因为她可以光明正大地来找我,她叫我等著,她七点就会来到。那时,恰恰是六点钟。” 
                  荒凉的嗓音转为艰涩,轻微颤抖。 
                  “我等……一直等……由六点一直等,结果,等了一年才见到她。” 
                  伽蓝窒愕不已,搂抱他颈项的手不由得收紧。 
                  沉痛胀满他轻淡的声音。 
                  “我接到警局的电话,说有人发现一个极像她的女孩倒卧马路上。我赶到医院,等了整整一年,终於等到她。当时她仍昏迷不醒,没人知她那一年发生过什麼事,遇过什麼人,但医生……说她给人虐打过,手臂和大腿有几处骨折,身上有长短不一的鞭痕,而且,”嗓音抖得愈益厉害,好像给烈风拖卷著,“……医生还说,她给人发现时,下体流著血——她流产了。”


                IP属地:中国香港36楼2007-06-14 22: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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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暗中,游炎行带笑的嗓音传进耳蜗:“这样,就有属於我们二人的空间。没有人能闯进来,你尽管畅所欲言。” 
                    她手一紧,牢牢环抱他,为他的体贴悸动不已。 
                    细听他绵密有力的心跳,感受他稳定沉厚的呼吸,她慢慢在记忆海洋中逆流而上。 
                    “那两年,很可怕……”她微颤,“身体很冷……很冷……好像处身冰天雪地的南极。周围有很多人影,我看不清他们的模样,但我感觉到他们同样盯著我,不论我合上眼还是张开眼,都紧紧盯著我,他们的目光很热……热到要把我烧死。我不敢望他们一眼,我知道他们通通想伤害我、杀害我……我知道的……但我没有藏身之处……就像四处逃亡的罪犯,不知什麼时会被人捉回去,然後处死……所有人都不可以信任,只有翼,只有翼可以!由我在医院睁开眼那刻,我就知道翼是唯一可以让我依靠的人。每晚他都会抱著我睡觉,令我很放心;每次我害怕得呕吐抽搐、呼吸困难,他都会救我;每天,他都会留在我身边。他,真的很疼我……”她说得心酸,眼眶不止潮红。 
                    游炎行吁口气,了然笑道:“我想我知道为什麼翼不喜欢我这个妹夫。”他轻抚她抬起的脸,“翼的确不是以哥哥的情谊爱著你,而是以父亲。你们一直相依为命,他早把你看成自己的宝贝女儿般疼著。加上你遇过意外,变得很怕人,全凭他掏尽心血、无微不至地照顾你,你才开始好转,所以他绝不容许任何人抢走你。打个比喻,蝴蝶兰是非常难种的花,很多人没种了两三天,它便死去,但你很用心,绞尽脑汁栽种蝴蝶兰,就算它濒临凋萎边缘,你也不放弃,几经辛苦,终於救回它。可是,忽然有个人连一声招呼也不打便拔走你心爱的蝴蝶兰,你说你生气不、痛恨不?” 
                    “翼就是这种心态?”她又是难过又是释怀地急问。 
                    见他点头,她问得更急:“但伽蓝姐误会他时,他怎麼不解释?” 
                    他耸肩,“可能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是这种心态。” 
                    她静默了半晌,才豁然低叹:“呼,原来是这样……” 
                    “嗯,就是。” 
                    “不过……炎行呀,我还有一件事。”她徐徐道。 
                    “什麼事呀?” 
                    “……我快要焗死了……”  
                    他愣了愣,继而爆出笑声。 
                    他抄去外套,倒在椅上,辗转狂笑。 
                    她嘟起嘴,戳著他笑到要塌下来的下巴,娇嗔:“喂呀,你别顾著笑啦。我应该回家,还是……但翼刚才的神情比上次更恐怖……” 
                    “上我家。我家虽然狭小拥挤,但若然你要把它弄个翻天覆地的话,总算有几寸面积。” 
                    “什麼翻天覆地?”她傻气的搧动大眼。 
                    “你没看《外星怪宝翻转地球》吗?”说毕,立即畏罪潜逃。 
                    她呆了呆,到会意过来,不由得怒呼“游炎行”,拔腿追打他。 

                     *  *  *


                  IP属地:中国香港41楼2007-06-14 22: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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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游炎行包裹她娇嫩细小的手,清切感到那种骨头突兀的羸弱感。 
                      她清瘦了很多,而且那双翦水眸失去了往日晶亮剔透的动人光彩;即使她费尽力气抬眉,但娥眉总是在不自不觉间垂下;晚上,她开始给梦魇缠绕,惊醒过来,恐惧的泪水便一发不可收拾。他知道她的老毛病复发了,却也知道她在极力挣脱之。 
                      受尽煎熬,都是为了他。 
                      馀光溜向坐在不远处阅报的范影翼,游炎行又是愤怒又是困扰。 
                      范影翼不是一直疼爱心凝?痛恨他把她抢走?不是想夺回心凝? 
                      既然想心凝返回自己身边,怎麼净做些令她难堪的事? 
                      “炎行,”范心凝抠抠他游炎行的手心,“下星期六,我造蛋糕给你吃呀。” 
                      “嗯?那是我天大的荣幸啊。”他咧开一朵大笑容。 
                      “你知道为什麼呀?” 
                      “为什麼呢?” 
                      “你说过一月二十日,你的口吃突然好了。要庆祝哟。” 
                      “好呀,妈妈。” 
                      “你又瞎掰。”她嘟嘴,不满地捏拧他的手掌。 
                      “没有呀。我搬出来之前,妈妈都会同我庆祝,所以……” 
                      一束张扬灿烂的海芋打断他的戏谑。 
                      “先生、小姐,您们是我们开业一千日的第一千个顾客。我代表格士菲向您们表示万分谢意!欢迎您们日後常来。” 
                    一室的顾客都拍掌祝贺他们。 
                      “好,真好!” 
                      听见范影翼的声音,游炎行一凛;范心凝一僵。 
                      范影翼走向餐厅中央,向吉他手有礼地欠身,“我是他们的密友,可以让我为他们弹奏一首恭贺吗?” 
                      “没问题。” 
                      他接过吉他,托在腿上,凝视范游二人,儒雅地笑:“我这两位密友经历了千灾百难,生死相许才能一起,他们的情路真是崎岖万里,令闻者伤心听者流泪。现在又能成为第一千个顾客,真是恭喜恭喜。” 
                      其他人都兴致勃勃望向他们。 
                      “送给他们张学友的《爱是永恒》,祝他们白头到老、永结同心。” 
                      他笑看寒气迫人的游炎行,浑身哆嗦的范心凝,五指扫过弦线,自弹自唱。 
                      “有始不有终 
                       能受百样痛 
                       从没有合约合同 
                       但却跨越时空 
                       这滔滔不息的爱 
                       我赠给你用 
                       …… 
                       有著你便有著我 
                       真爱是永不死  
                       穿过喜和悲 
                       跨过生和死 
                       有著你便有著我 
                       千万个世纪 
                       绝未离弃 
                       爱是永恒当所爱是你” 
                      突然,范心凝挣开游炎行,掩著脸,在哄堂热烈的掌声中一枝箭般奔逃出去。 
                      游炎行错愕地站起身,缓缓转向范影翼,在他眼裏,看到了深深的嘲弄和明耀的胜利金光。 
                      突然,他明白了……明白了范影翼打什麼战术。 
                      是的,他输了……彻底输了。 
                      他扯出个苍白的笑意,万念俱灰地摇头,摇摇坠坠地离开。 
                      格士菲旁边一个拉上铁闸的店铺前,范心凝蜷在那儿,双肩抽动,掩面痛哭。 
                      他叹口气,无力地拖行,颓然跌坐她身边,头颅彷佛失去支撑力般靠在铁闸上。 
                      他心酸地侧睇她,无语凝咽。 
                      良久,他才找回说话的气力,哑著嗓子:“心凝……我爱你,但我保护不了你。如今,我唯一能做的就是让你……” 
                      “不!不要扔下我!是你说不会扔下我!”她扑进他怀中,肝肠寸断地哭号。 
                      他沉痛地低喃:“你再跟著我,只会受伤,你的情况才刚有进展,我不能……” 
                      “不!我不怕!我一定会克服恐惧,不会被那些目光打倒!炎行,你要相信我!我不会变回从前的范心凝,你要信我啊……不要赶我走!” 
                      他震撼地锁抱她,力度大得彷佛要把她揉进体内,热气圈上眼眶,哽咽:“心凝,我信你,我信你!我不会赶你走!只要你愿意留下,我就不会赶你走!” 
                      “我愿!我愿意!” 
                      一对泪人相抱一起,以熹微的星光为证,守护彼此的承诺。 

                       *  *  * 

                      哔哔—— 
                      范心凝的手机响起,游炎行替正在洗澡的她接听。 
                      “喂?” 
                      “你?” 
                      “打来干吗?” 
                      “心凝呢?” 
                      “没空。” 
                      “哦,不要紧。你替我告诉心凝,我已收拾好房间,欢迎她随时回家。” 
                      “她不会回来。” 
                      “手下败将,别再垂死挣扎。” 
                      “范影翼,虽然你一直稳占上风,但你还是输了。你的确很了解她,故意做那些事,令她成为众矢之的,被人冷眼看待。那麼,她就会难堪,感到困迫,以前畏人的心理病便会复发,就算她爱我,但因为承受不了心理压力,最终都会迫於无奈返回你身边。你真够狠心!可惜你低估了心凝。她决心克服心理障碍,绝不会败给你。” 
                      那边厢沉默,游炎行继续道:“本来为著你对心凝的父爱,我不打算赶尽杀绝,但是你竟然那麼狠毒,就别怪我手下无情。我们之间是时候来个了结。” 
                      那边厢嗤笑一声,“好,心凝是时候返来我身边。” 
                      “告诉你,明天心凝会为我庆祝,她为了这一日已准备多时,非常重视,如果你敢上来搞捣乱,你一定会惨淡收场。” 
                      “既然你嫌命长,我唯有奉陪到底。” 

                       *  *  * 

                      窗外,雪花纷纷扬扬;窗内,严寒似冰窖。 
                      范影翼把一袋袋白气缭绕的冰粒倾进浴缸,脱光衣服,带著一抹阴恻恻的笑意,插进冰堆中。 

                       *  *  *


                    IP属地:中国香港45楼2007-06-14 22: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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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游炎行口不停的舔桑子酱,目光则贼兮兮的溜向关上门的厨房。 
                        嘿,心凝不让他偷看她弄什麼蛋糕,但又敌不过他的章鱼手,便把他最爱吃的桑子酱塞给他,要他坐在外面,边吃桑子,边乖乖的等著。 
                        这桑子酱是她自制的,也不知她从哪裏学回来。平时他老偷吃,但她说吃得太多会糖尿病,不让他吃。呵,这次可以光明正大地吃了,真好吃。 
                        不知她弄什麼蛋糕呢?她再不出来,桑子酱便压不住他啦。 
                        忽然,啪啪两声,灯光尽灭,一荧烛光从厨房燃亮,晃动到他眼前。 
                        范心凝捧著桑子拿破仑蛋糕,露出甜蜜娇羞的笑靥,唱:“祝你口吃康复,祝你口吃康复,祝你口吃康……复,祝你口吃康复。” 
                        蛋糕放到游炎行面前,她拔掉插在拿破仑上面的一朵用面粉捏成的桔梗,笑盈盈地递给他。 
                        他接过桔梗,望望拿破仑,又望望她,继而像给点了笑穴般,狂笑不止。 
                        她胀红脸,没好气地瞪他,嗔道:“喂呀……笑够没呀。” 
                        他拭去眼角的泪水,勉强挤出几个字:“我太开心了!”继而又再毫无法章地狂笑。 
                        “你再笑,我就独吞蛋糕!” 
                        “咳,好好好,我不笑!不过,我要你餵。妈妈以前都是这般做的。” 
                        红云轰然罩上她的脸。 
                        “你不餵,我用脚趾夹来吃啦。”他果然提起脚。 
                        她赶快切开拿破仑,用叉刺了一大块,难为情地放进他口中。 
                        他滋味地啃著,竖起大拇指,“棒极了!到你啦。” 
                        他刺了一小块,正要举起时,门铃突然响起,同样是急快急慢的按法。 
                        黛眉厌恶一蹙,她沉声:“怎麼他总要来搞破坏?真讨厌!” 
                        游炎行站起,但她拉著他,“让我去。”深吸一口气,勇猛无惧地走向玄关。 
                        拉开门,冷澈若寒梅的双眸,如箭般毕直射向范影翼的眼裏。 
                        “心凝,我来接你回家。”范影翼微笑地低嘎。 
                        “这儿就是我家。”她冷颜以对。 
                        游炎行环臂,斜倚门扉,冷睨范影翼。 
                        “心凝,别再跟我赌气……”话没说完,范影翼一个踉跄,咚一声,猝然跌坐地上。 
                        二人同是一怔。 
                        他俩看著范影翼全身脱力,单手撑地,辛苦地喘气,直到这时才发现  他双颊、额上均红得异常,眼眸混浊涣散,好像患了重感冒。 
                        范心凝不由自主欺身,伸手探向他的额头,轻轻一碰,立即如给灼伤似的缩手。 
                        游炎行狐疑地盯他,心头蒙上阴霾。 
                        昨天,这人的嗓音还浑厚有力,只要他一大叫,声音直可由街头传到  街尾,一夜之间,怎会病成这样。 
                        脑中钉一声,游炎行的眼睁得大,滑稽地望他,错愕不已:“你是故意冻病自己,迫她跟你回去?” 
                        范影翼吃力抬头,诡密一笑,喘息:“什麼迫?若不是你这狗杂种从中作梗,离间我们,心凝还好端端地留在家中。”他抬起烫热的手,握著范心凝的手腕。 
                        游炎行一把拍掉他的手,“她不会跟你走!” 
                        “哈,现实是残酷,但你也得接受。虽然她的人在你那边,但她的心一直在我这边。她绝对会跟我走,然後就可人心合一。” 
                        “她不会跟你走!对吗,心凝?”游炎行慌张地望向不语的范心凝。 
                        “心凝……”范影翼虚弱地呼唤。 
                        “心凝!”游炎行焦灼地呼唤。 
                        “心凝……” 
                        “心凝!” 
                        范心凝缓慢转身,仰首望向游炎行,恻然一笑。 
                        “心凝……”他震恐,身体彷佛爆开,迸裂进空气。 
                        “炎行,对不起。” 
                        她转过身,蹲下去,扶起范影翼,慢慢踱向电梯,後面传来悲愤的叫声。 
                        电梯到了,她扶范影翼进去,电梯门徐缓关上,她望向痛心疾首的游炎行,当两扇门相隔一道缝时,一颗凄怆的晶莹无声滑落。 

                        一路上,范影翼迷迷糊糊,说了很多话,而她始终缄默。 
                        她推开久违的大门,搀扶他进房。 
                        房间依旧,只是,无比冰冷。 
                        她托著他的背,让他靠床而坐,抱来她床上的羽绒被,替他严严盖上。 
                        “你回来就好……你跟那狗杂种的事,我不会计较……回来就好……我们有大把时间好好培养感情。” 
                        她出房,先後捧回一盘、一杯水。 
                        她把必理痛塞入他口中,再餵他喝水。 
                        “咳……我很想你啊。你不在,家中静得一根针跌在地上也听得见……虽然你平时不太喜欢说话,但感觉到你在我身边,我就好满足……总之,有你就好。” 
                        她扶他躺下,把毛巾浸入那盘水,拧扭毛巾,替他抹脸。 
                        “对不起……之前那样对你。我知道你难受,但不是那样,你就不会见到那狗杂种根本没法保护你。以後,有我在,没人敢伤你半分……” 
                        口中忽而传来咸咸涩涩的味道,然後他感到一颗颗的小珠如雨般打落脸上。 
                        很涩。 
                        很痛。 
                        他呆呆望向天花板,声音轻飘飘,如一缕不留痕的信风:“要你留在我身边……真的那麼痛苦?” 
                        水盘倾匡一声翻转地上,她抽了一口气,掩面失声恸哭。 
                        “哥……我恨你……我恨你!” 
                        他别过脸,远眺窗外幽寂的夜空,平静地道:“走吧。心凝,你走吧。就当我从来没认识过你。” 
                        一阵急速的咚咚声由房间疾传到玄关——砰! 
                        他出神地看天…… 
                        这晚,夜空很深。


                      IP属地:中国香港46楼2007-06-14 22: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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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hapter 4  活著 

                          两个月後。 
                          街巷人潮如鲫,范心凝古灵精怪地盯著游炎行,而他正啧啧啧的鉴赏橱窗裏的劳力士。 
                          水眸骨碌碌地转动,好奇不已地看著他呼出的二氧化碳,在橱窗凝结成一层薄雾,随著他的呼吸,忽而消散;忽而凝聚。 
                          突然,她捏著他的鼻,奸险地笑,但他神色自若,继续欣赏他的表。 
                          过了三十秒啦,她开始嘿嘿的笑出声。 
                          霍地,他旋身,搔她的腰,痒得她松手,惨声求救。 
                          “哼哼,看我大妖怪怎收拾你这小妖怪!” 
                          “呀,哈哈!救命呀!”她跑跑跳跳,脚踝蓦地一痛,差点摔倒。 
                          他紧张地冲过去,“没事吗?又骨痛?” 
                          “都是你啦。”她横眉瞪他,想佯装生气,却忍不住噗嗤一笑。 
                          “也不知是哪只从妖山蹦出来的小妖先搞怪。”他用力捏她的鼻。 
                          她怪叫声,甩首,挣脱他的手,望向那一排排劳力士,“你想买手表?” 
                          “不是,只是想望几眼。好看的东西能养眼嘛。”他对她眨眨她,“我最喜欢望你。” 
                          “耶!贫嘴鬼。”她脸颊窜红。 
                          “贫嘴?不是瞎掰啦?即是你也同意自己很养眼喽!” 
                          “哎呀!”说不过他,她攥拳搥他。 
                          他却两掌轻轻包覆她的手,笑道:“不要打,会弄痛你的手。”他忽然一凛,担忧道:“怎麼你最近老是骨痛?不会是早衰的现象吧。” 
                          “你才早衰。可能最近要一个人打理‘蝶舞蜂转’,所以累一点。” 
                          “辛苦就休息一会。”他轻扣她的腰,“看你,消瘦了这麼多。呀,那边有花生巧克力卖,我买好几打回家,给你增增磅!” 
                          他转身就走,但她突然扯著他衣角。 
                          回头一看,竟见她流鼻血。 
                          他慌忙给她递纸巾,抱她到路边的长椅坐著。 
                          他拧眉,不安地看她垂下头,捏著鼻梁,血如注。 
                          “我给你买瓶水拍拍额头。” 
                          她点点头。 
                          “冷水,老板。” 
                          老板悠闲地敞开大冰箱,抬头,悚然惊叫:“啊,那女孩晕倒!” 
                          “心凝——” 

                          “你醒啦?” 
                          范心凝迷糊地望著游炎行的笑脸,“我怎麼了?” 
                          “小妖精灵力秏尽,昏过去。” 
                          “嗄?我流鼻血流到晕倒?”她摸摸自己的鼻,确定鼻血停了没有。 
                          他被她逗笑,“没事啦!不过医生说要留院观察两三天。” 
                          她不宁地蹙眉,小声问:“我有什麼病吗?” 
                          “没有呀。悄悄告诉你呀,”他左右顾看,神秘兮兮地凑前,“政府不肯拨款让这所医院扩建,所以医生就诸多借口,要留病人检查,好增加收入。我们就做做善事,帮这医院喽,好不好?” 
                          她开怀地哈哈笑,点头,学他神秘的语调:“好啊。” 
                          他咧嘴笑著,眼中却无笑意。 

                          “医生,你肯定?”游炎行摇摇头,似笑非笑地瞅著白衣天使。 
                          王医生肃然注视游炎行,确切万分:“很抱歉,没错了。血液检查测试出病人的血干细胞分化异常,血色素只有8.5g。至於属那一类型,要进行骨髓检验才知道。” 
                          游炎行不知自己怎样站起身,怎样推开门,怎样飘向范心凝的病房;只知,当他有意识时,已坐在范心凝面前。 
                          他恍恍惚惚的望著她,她的脸色似乎刹那间苍白了很多,整个人俨然一抹随时消散的炊烟。 
                          她期待的笑靥灼伤他的眼,他黯然垂眉。 
                          “医生怎样说呀?我们还要继续留院做善事?”他异常的沉默令她一僵,惴栗,“我……是不是有严重的病?很难医治?……会不会死?” 
                          “不会死的!”他猛然拉她入怀,用力搂抱她,“这种病不难医治!只是需要点时间……运气,对不?何妨医术一日千里,再不是以前那些患个天花也会死人的年代,你一定可能康复的!” 
                          “炎行,我有什麼病?”她舒缓地问。 
                          他低头不答。 
                          “炎行……” 
                          他浑身起鸡皮疙瘩,冷得发抖,颤声:“白血病。” 
                          “白血病?” 
                          他眼圈一热,“血癌。” 
                          空气凝结,时间停顿,只有彼此的心跳声。 
                          “即是会死……”舒缓依旧的嗓音。


                        IP属地:中国香港47楼2007-06-14 23: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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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得悉范影翼拒捐骨髓後,王医生与游范二人展开了一次深谈。王医生改变对策,认为要开始进行化疗,以免范心凝病情恶化;然而,游炎行深惧范心凝承受不了化疗的剧烈痛楚,又恐怕化疗期间她会受感染或引起并发症,回天乏术,故坚决反对化疗。 
                            双方意见龃龊,最终游炎行退了一步,希望王医生给他一个月时间找骨髓,若一个月内他徒劳无功,就让心凝进行化疗。 
                            医生看了点点头,对游炎行全心信赖的范心凝一眼,妥协了。 

                            现今医学虽然先进,但要要在茫茫人海中寻找合适的骨髓仍是无比艰难,唯有把消息流传开去,让更多人得悉范心凝的病情,自愿捐骨髓,以求能万裏找一。 
                            为此,游炎行一连几日,彻夜不眠,埋首荧光前,搞了一个名为“红玫绕指三分柔,白血缠身七分瘦”的呼吁大众捐骨髓的网站。内文写得极为悲切哀戚,加上他把她的病情说得严重了好几倍,好像她得不到骨髓,二十四小时内便即死亡,然而心思费尽,始终得不到嘹亮的回响。 
                            一贯乐天的他不气馁,风雨不改地跑到大街小巷,派传单、贴海报,亲身向人们求助。最初范心凝跟著他东奔西走,无视王医生严厉的神色、峰利的劝戒,但有次她口腔无端大量出血,游炎行便阻止她再跟随他。 
                            “我们要分工合作啊。你在这儿好好休养,强壮起来,打扁病毒;我就继续散发消息,扯人过来捐骨髓。我们一个对内,一个对外,打遍天下无敌手!” 
                            她笑著答应了。 
                            其实,她心裏明白自己的病情恶化了。身体是自己的,她比谁更清楚。就算他没说什麼,她也打算乖乖留在病院。一来,她的身体实在支撑不了,走几步路已气啾啾;二来,她不想为他添负担,他为著找骨髓已忙得焦头烂额,她不要他还要担忧一旁的她,搞得顾哪一边也不是。 
                            所以,她要好好休养,打扁病毒! 
                            挂在窗欞,油亮如麦浪的天鹅风铃瑟瑟轻呼,范心凝忧心忡忡地望著把一支寒梅插进花瓶的游炎行。 
                            “今天不要去。” 飒风透过窗缘洩进来的,料峭湿冷,她知道快将下雪了。 
                            “没事的!”他安然笑著,拍拍头颅,“下雪时,我聪明的脑袋会提醒我要躲起来避雪。” 
                            她自知没法劝阻他,便改为嘱咐:“那麼你见到差不多要下雪就快快找个地方躲避啊。” 
                            “放心啦,我对天气变幻的灵敏度比天文台还准!”他抄起布袋,浅吻她唇瓣,“今天有收获的话,我就砌个雪人送给你!一会见啦!” 
                            她翻过身,伏在窗台,一路眺望那个活跃的身影,直至它消失於视线。 
                            护士捧药进来,她服药後,怀著浓重的忧思和牵挂,堕入幽梦。 
                            睁开眼时,外面已雪花漫洒,冰寒刺骨。 
                            “心凝?!”一道尖叫打断她的沉思。 
                            她呆了呆,继而同样发出意常不到的呼叫:“哲……哲哲?” 
                            “老天!终於让我见著你啦!”哲哲如箭离弦般冲向范心凝,拉她入怀,惊喜叫:“老天老天老天!我们有多久不见?!三个月?四个?还是半年啊?呀,不知了!我很想你啊!” 
                            范心凝眉开眼笑,“是呀,很久不见了。” 
                            哲哲噘嘴不满嚷:“嘁!你也知很久吗?你真是令人生气!退学都不说一声,把我们杀个措手不及!你真是不够朋友!若不是我奶奶跌倒入院,我以为这生这世都看不到你!” 
                            范心凝脸色微微一变,“对不起啊,我自己也没预料到。” 
                            “哼,饶了你啦!”哲哲大力拥抱范心凝,退後两步,如鉴赏人型雕塑般从远距离端详她,皱眉奔回来,“我怎麼觉著你变了很多。” 
                            “有没有胖了?”水眸迸出金光。 
                            哲哲以为她说笑,怪叫:“傻的,女孩子最忌惮这个字呀。不过,你不用担心呀,我看你愈来愈瘦。”范心凝闻言,水眸的希望之光黯然遁去,不过哲哲并没察觉,迳自连珠炮发:“以前呀,你总是畏首畏尾,那次你把你哥的相片掉了,竟然仓惶成一副跌进漩涡的模样,真是我见犹怜啦!这次见到你,呀……说不清啊!总之觉得你很和蔼,与人很亲近的样子!喂……”哲哲吃吃笑著,“嘿嘿,你是不是交了男朋友呀?”


                          IP属地:中国香港49楼2007-06-14 23: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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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范心凝桃颊晕酡,娇憨地垂眉浅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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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妈呀!哲儿,你怎麼走到人家的——啊,心心啊!”小光惊讶地高叫,飞鼠般扑到范心凝床缘,却给哲哲故意伸出来的鬼脚绊倒。 
                              “余海光!警告过你多少遍?!不准说‘妈呀’!”哲哲叉腰怒瞪小光。 
                              “妈……哇呀……”他见哲哲要揍他,即掩护面门。 
                              “切!今天看在心凝分上,姑且放你一马!” 
                              小光涎著脸,眼一眨,飞快亲了哲哲一下,旋风式绕过床缘,站到哲哲对面。 
                              范心凝看看小光带点惧怕的得逞神色,又看看怄气难嚥、脸胀如苹的哲哲,不禁心领神会地莞尔。 
                              “余海光,你这个混世魔王!” 
                              “小姐,请你安静!” 
                              哲哲的咆哮和护士长的责怪同时发出。 
                              “嘿……对不起!都是我把这位小姐惹恼!我会安静的!”小光摸摸头,九十度弯腰。 
                              哲哲向护士长的背影做个鬼脸,对小光冷哼一声,脸上却泛起甜甜笑意。 
                              “可惜呀,心心,你怎麼不参加那个比赛便退学呀?如果你也参加,到时两虎相争,一定很精采啦!” 
                              “霜华赢了吗?”范心凝也不看他俩,幽幽的问。 
                              “是啊!你走了,‘育英’裏根本没人可跟她匹敌,雪女胜出,大家早就猜到啦!不过,最奇怪的是颁奖那天……”哲哲拧眉,睇向小光,寻求他的肯定。 
                              他拚命点头,“怪毙了!雪女由评判手中接过那个金光璀璨、闪闪生辉、亮丽得好像九九九金打造、不眨眼望它三十秒可把你的眼亮盲、代表斐然荣燿……” 
                              “哎呀,你别这麼多废话!霜华一接过奖杯,就把奖杯用力砸到地上,砸个稀巴烂!” 
                              “嗄?!”范心凝睁大眼,觉得四周事物虚浮不实如梦幻。 
                              “我们都说雪女那天中邪!妈……不说!我们以为她会连奖学金也撕烂,索性不到美国免费升学,可她第二天就飞去美国啦!” 
                              “所以,我们都觉得,霜华根本不在乎赛果,她只想要一笔钱到美国生活、进修。或者……她是为了离开那个破烂的家吧。哼,总之你两个就真是好伙伴!一个突然退学;一个突然摔破奖杯。” 
                              “嘿,我说雪女跟心心你那麼好朋友,你会不会知道她怎麼那样做?” 
                              “我怎会知呢?”范心凝牵强一笑。 
                              “对了,心凝。”哲哲忽然意识到范心凝躺在病床,凝重地问,“你怎会在这儿?哪儿不舒服呀?” 
                              范心凝心一紧,调开目光,抿嘴不语,但瞬间,游炎行红著眼、擤著鼻,百折不挠,执著坚毅地拉扯冷漠如雪的行人捐骨髓的苍凉画面涌上心间。她挺直腰板,迫自己瞅著哲哲小光,厚著脸皮:“你们可否捐……” 
                              “心凝,我回来啦!”鼓足劲儿的嗓音给游炎行打断。 
                              游炎行甫逮见哲哲和小光,疲顿一消,精神大振,半句招呼也不打便扯著他们往外走。 
                              “喂!你这人怎麼了?”二人不由得大叫。 
                              “你们来探心凝,就是心凝的朋友。做朋友的要两肋插刀,快跟我去验血……” 
                              突然,游炎行心脏急跳,一阵天旋地转,直直往地倒去,二人立即反手挟著他的腰,侧身撑著他。 
                              “喂,大哥,没事吗?” 
                              “咦,是你?”哲哲看清游炎行的样子,不禁詑异地叫,“你都傻的!那麼大雪还忤在街头,想不晕也难啦!不,等等!”她骇然望向小光,发现他的表情跟自己一样震惊,二人的目光转向范心凝,“你有血癌?!” 
                              但范心凝充耳不闻,悲痛的眼中倒影著嘴唇微微泛紫的游炎行,她缓缓爬下床,摇摇晃晃地踱向他。 
                              游炎行浑身一僵,拚命想闪躲,奈何双腿重得像灌了铅,动不了。 
                              他张皇地盯著她,双手撑地,抵死往後挪移身体。 
                              他知道!他知道她想说什麼!不!他不会让她说! 
                              闪!只要闪,她就看不见他,没机会说! 
                              伏一声,他被她牢牢抱著,闪不了。 
                              “我……没事。”他颤颤危危地笑著。 
                              “不要安慰我了……”他的身体冷似冰棒,她抬起氤氲的眼,瞳仁中尽是脉脉痛心,“让我做化疗,好吗?” 
                              “不!不可以!你会挨不住!” 
                              “我挨得住!” 
                              “你会挨不住!会有并发症!会受感染!会……会死!”他咬牙,悲恸地低头。 
                              “我不会!”她捧起他的脸,眼神笃定似钢。 
                              “你会!”他挥掉她的手,坐起身,又要逃走。 
                              她环扣他的腰,不让他挣脱,怨愤凄苦地叫:“你知的,炎行!问题根本不是大海捞针,而是他们不愿捐!即使捐骨髓不会影响他们的健康,他们都不会捐,因为他们是人!我跟他们一点关系也没有,他们怎肯帮我?如果他们要帮,早就帮了,你再辛苦下去,又有什麼用?” 
                              心中那根拴紧惊恐的幼绳骤然给她剪断,他只能失声狂呼:“有有有!总之,限期没到,你就不可以做化疗!” 
                              她把他的头压向自己的胸怀,怜爱抚拍他,切切恳求:“炎行,当初你叫我把信念、信心都系在你身上,我做到了。现在你要把这份信心归还给我。你要信我啊,就像我信你一样信我。我一定挨得过去!不是你说吗?只要我想做,就没有我做不到的事。” 
                              泪扑簌簌滚下,唇却抑止不住的上弯,掩映间,像是一道雨中彩虹;他不停擦、不停抹,想深深地注视她,但清泪依旧涔然,他索性搂抱她,哭哭笑笑:“你说话的口吻怎麼愈来愈像我?那我就舍命陪君子!把我的信心全交给你,你可别把它们砸碎呀!” 
                              “我一定会锁在心中最安全的地方!”她贴著他的脸,笑容烂漫如桃。 
                              “不过,尽管一个月期满,我也会继续扯人来医院。”他按住她微启的唇,“放心,我会顾著身体!心凝,我们不如来个比赛,看看到底是化疗先治好你,还是我先找到骨髓,好不?” 
                              “嗯,一言为定!” 
                              “嘿,我肯定会打败你!” 
                              “哼,打过才知!” 
                              二人相看,不禁爆出笑声,久久不歇。


                            IP属地:中国香港50楼2007-06-14 23: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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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天後,心凝开始了第一次化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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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早知,早知化疗是这麼痛苦。 
                                以“置身炼狱”来形容化疗,都淡化了其中的苦楚。 
                                那种痛苦嘛…… 
                                小时,他跟妈妈一起到医院探一个同样罹患血癌,正接受化疗的远房叔叔。 
                                那是他第一次见叔叔,不过严格来说,也不算见过叔叔,只是在门外听见叔叔那生不如死的狂哮哀嚎。他当时只能呆若木鸡地站著。接著裏面爆裂出一串令他五脏六腑炸开,至今仍震撼不已的话:“你们让我死啊!别再叫我坚持!我宁愿被人用铁勾把肠子勾出来,也不要忍受这种折磨!” 
                                到底是怎样的痛,可以彻底摧毁一个成年人的意志?教叔叔宁愿接受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酷刑也不要生存? 
                                很快……心凝便会知道。 
                                床上,病恹恹的范心凝疼痛的拧眉,翻过身,一绺青丝悄悄飘落沈头。 
                                剑眉一轩,他默然拈起青丝,握在手心,缓缓转身离去。 
                                “心心——” 
                                “白痴,她在睡,吵什麼呀!咦,游炎行?你走啦?怎麼不陪心凝?她刚做了第一次化疗喔!”堵在门口的哲哲不满地质问。 
                                “是呀,心心一睁开眼,第一个想见的人肯定是你!” 
                                游炎行神情索寞的睨著这对健健康康的小情侣,“与其净做些於事无补的事,倒不如积极找骨髓。”迈开步伐,回首莞尔:“心凝就拜托你们了。” 

                                接受化疗没多久,心凝的身体就起反应了。 
                                温润亮泽的长发一困困的脱落,露出光秃秃的头颅,好像块寸草不生、荒芜粗糙的圆石;口腔开始红肿、溃烂,牙龈发炎,难以进食,唯有喝流质食物,即使他想弄点蛋糕给她吃,她只能嗅嗅蛋糕,想像它的芬芳绵软;有时,她会不停呕吐、腹泻,每次辛苦一大轮,他问她是不是很难受,她只能轻轻眨眼,连说话的气力也没有了。 
                                她的情况时好时坏,反反复复,他追问王医生化疗的进展,但她说情况不太乐观。 
                                至於他这边厢,情况也不太乐观。虽然有了那哲哲和小光的帮助,捐骨髓的人的确比从前稍增,但始终找不到相合的骨髓。 
                                暂时,两边都悬空。 

                                这天,游炎行抬著厚重的摇椅踱进床房,一个不慎,摇椅砰一声撞上房门,把范心凝惊醒了。 
                                稀稀疏疏,若有似无的月眉轻轻一颦。 
                                他小心放下摇椅,吁了口气,对她挤眉弄眼。 
                                “怎麼有个摇椅?”范心凝嫋嫋柔柔地问,语音轻得像那扶风的弱柳。 
                                游炎行搬走摇椅上的杂物,展示椅子的全貌,“这张摇椅是人手制造的,哈,当然不是我困扎啦,我的手工没那麼好。你看,我放了坐垫和背垫,很软的,那你就可以安心坐,不怕会撞伤流血啦!喜欢吗?” 
                                “喜欢呀。”她轻笑。 
                                “呵,以後你就不会闷到变成螃蟹啦。” 
                                “螃蟹?”她撅撅嘴。 
                                “会吐泡泡。”他边说,边走到门口,贼头贼脑地窥看走廊,拉拢玻璃窗的帘子,退回来,脱鞋,钻进她的被窝。 
                                他放轻力度,把软若无骨的她拥入宽厚的胸怀,掀掀被褥,将她整个人密密包裹。 
                                她枕著他的手臂,瘦骨嶙峋的手摩挲他尖削的脸颊,关怀问:“你不累吗?整天东奔西跑,又要上学,又要探我,又要找骨髓。以前,我觉得你脸上总有一团日光,但现在日光不见了……是不是很累?” 
                                温暖的手掌覆盖她的手,他佯装惊慌:“若果我脸上的日光还不走开,后羿便会从土裏跳出来,用箭追著我脸来射啦。” 
                                她被他逗笑了,却不敢大笑,怕牵动身体的痛楚。 
                                游炎行神情一凛,难过地望著她。 
                                那双曾经灵透湿濡如秋潭的翦水眸已萎靡成两口枯竭的古井,像两个闇黑的凹槽般镶嵌脸上,裏面埋藏著化疗残留下来的无尽痛苦。 
                                “大学把我停课了,因为我逃课逃得太多。”他不在意地笑道。 
                                “那怎麼办?”她忧心内疚地颦眉。 
                                “怎麼办?当然要好好享受跟你一起的时光啦!美女在怀,绝对比听那些地中海头颅的教授说话好几百万倍。” 
                                “你又瞎掰。” 
                                “是贫嘴。”他狡黠地笑。 
                                她不满地哼一声。 
                                “对了,我带了很多录音带来,全是我的声音,有唱歌的、大笑的、讲鬼故的……” 
                                “鬼故?你不怕吓坏我……” 
                                “听鬼故好,你一惊,血液循环就会加快,否则你老是躺著,迟早变小猪猪。” 
                                她忽然忧郁地垂眉,自卑道:“我会变得很丑,而且还会愈来愈丑……” 
                                “那我就安心啦!俗语说‘禾草盖珍珠’,要知病人跟医生经常擦出爱火花,他们见你这般花容月貌,一定会跟我开战,千方百计攫夺你,那我岂不是时常提心吊胆,没一顿好饭吃?所以,你不要太美,就当为我的弱小心脏著想。” 
                                她抬头,忍俊不禁,“王医生是女的啊。” 
                                “呃!同性恋?不要啦,我吃不消。” 
                                她笑起来,但陡然脸色一青,遍体生寒,额头抵著他心口,环抱双臂,瑟瑟颤抖。 
                                他静静紧抱她,心如刀割。 
                                他知道她很辛苦,他知道的……即使她不想让他知道,硬装出轻松的模样。 
                                半晌,她抠抠他胸口,奄奄一息地微笑:“我想试试摇椅。” 
                                他二话不说抱起她,把她轻柔地放进摇椅。 
                                “很舒服……我睡不著,你有办法吗……”她伸手扣进他指间,想安慰他,然而衣袖随她的动作滑下,裸露出满布针口,没一片完整肌肤的手膀子,令他脸色更难看,眼眶甚至开始湿热。 
                                化疗令她身体乾瘪不堪,连带血管也委缩了,静脉注射变得极为困难。护士为她打针,要多次刺插钢针才成功,那种肌肉和血管给不断刺穿的锥心痛楚,痛得她把床单也撕碎。 
                                有次他伫站房外,看著她一声不吭地忍受剧痛,对她的信然心全盘崩溃,以为她撑不住剧痛,要死了…… 
                                “炎行……有办法吗……”她气若游丝地唤他。 
                                “有……当然有。我……我念《诗经》给你听,”他皱著脸,不让热泪淌下,强颜欢笑:“把你闷得入睡……好不好?” 
                                她笑,缓缓阖眼。 
                                他踏著摇椅的弯脚,徐徐摇晃,轻声念:“九月筑场圃……十月纳禾稼……黍……黍稷……重穋……禾……禾……禾……” 
                                他语声一哽,念不下去了。 

                                 *  *  *


                              IP属地:中国香港51楼2007-06-14 23: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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