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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家玉笛暗飞声——巫山系列之序曲与终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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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自今古传奇——武侠版吧
原帖http://tieba.baidu.com/p/2071881095
2013年《武侠版》2月上原创馆试读


1楼2012-12-30 00:04回复
    驿馆近在侧旁,李蕙仙的侍女嬷嬷们守着待嫁新娘不能出门,但听得隔壁的热闹,难免心生羡慕。恰巧这几日天气渐热,那游方僧挪到了梅岭寺后院的参天古樟下讲变文,听讲者围着古樟席地而坐。驿馆的后园,与梅岭寺后院只一墙之隔,那游方僧又声音洪亮,只要安静专心,竟是可以听得一清二楚。
    在船上闷了一个多月的李蕙仙,在身边侍女嬷嬷的极力撺掇之下,到底还是抵不住这个诱惑,命人设了围屏,大家团团而坐,悄然无声,静听隔壁的变文故事。
    那游方僧先说了一段佛经开篇,略作休息,才正式开讲变文。
    他刚说出题目,李蕙仙的心头便倏地一跳。
    平韶夫人刺蛇救夫!
    平韶夫人的故事,近年以来,在南岭一带流传甚广,今日这游方僧讲说的,是平韶夫人自蜀中初至粤北时的一段奇闻。
    那游方僧说了几句偈语作为开场,便开讲平清远家世。
    话说平氏夫妻,多年无子,因其乐善好施,白衣观音于梦中指点平母,前往普陀山朝拜祈愿。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平母回来之后,果然得子。平清远幼年丧父,全赖寡母抚养,事母至孝,不远千里奉伺平母往普陀山还愿。渡海之际,香客皆见海上现白衣观音,向平母点头微笑,平母由此发下弘愿,于普陀山舍身为尼,一则奉伺观音,二则为独子祈福。三年之后,平母功德圆满,坐化升天,火焚之时,得舍利子十八粒,观音院住持亲为开光,制成护法手链两串,一串供奉观音,一串由平清远佩戴。据说此后从未离身,不止一次救平清远于危难之中。
    平清远孤身无依,于这乱世之中,唯有投军从戎。三年血战,立下战功无数,但也招来小人忌恨。某日激战之中,平清远被小人冷箭射中,重伤垂死,赖平母亡灵指引,让他从乱尸之中爬出,辗转流落至一座破旧古寺,卧于佛龛之前,昏睡不起。
    这座古寺,其实原本香火颇盛,只因为后山巨蟒为害,吞食香客僧人无数,由此荒废。
    平清远于昏睡之中,丝毫未察觉巨蟒的游近。
    虽然明知平清远不会葬身于蟒口,一干听者,却仍是提心吊胆。
    那游方僧说到此处,偏偏又停下来仔细描绘那巨蟒的身躯如何庞大,形状如何可怖,性情如何狡猾,已经吞食九十九人,最后再吞噬命格贵重的平清远,便可蜕皮化蛟。
    待游方僧说到巨蟒潜行至平清远身边,自脚至头一路缠上去,平清远惊醒过来已经双手被缚,只见蟒头贴近时,众人已是心房紧缩、几忘呼吸。
    游方僧忽而一拍惊木,高声说道:“这性命攸关之时,平节帅心中大恨,难道说壮志未酬,此身先死?难道说行善积德,却无后福?难道说小人冷箭,却无报应?只是我死不足惜,死后却无颜去见慈母!话说平节帅重伤之后,已无力挣脱蟒缠,正待含恨闭目,忽见一道电光自门外射入,不偏不倚,正好洞穿那巨蟒的七寸要害之处,巨蟒立时丧命,恰如一匹软布,松了开来。平节帅死里逃生,重伤之后又被蟒缠,无力起身,只能转头去看,只见殿门开处,一人款款而入,却道是哪一位?”
    底下听者,不约而同长吁了一口气,纷纷答道:“自然是平韶夫人!”
    游方僧慨然叹道:“列位可知,这平韶夫人,为何来得这般及时?为何平母亡灵在此番危难之际不曾现身?”略停一停,让众人有闲暇猜测一番,才接着说道,“平母亡灵一入古寺便知内有邪物,只是平节帅已无余力行走,不得不暂栖于此。待到平节帅昏睡之后,平母亡灵便在古寺之内巡视,想要驱除那邪物,可惜力有不逮,反被巨蟒戾气所伤。不得已,她拼却魂飞魄散之危,分灵为二,一半在正殿之中布下迷阵,力图能够阻拦那巨蟒一时半刻;另一半亡灵散为丝缕,飞行数十里,寻找这附近的高人隐士,那平韶夫人,便是被一缕亡灵引至这古寺,于生死一线之际,救了平节帅的性命。正是:无论幽明总关情,可怜天下慈母心!”
    一众听者心有所感,更有不少听者,感叹之余,唏嘘泪下。
    游方僧就着慈母怜子、佛祖因此大发善心一事,顺势阐发,说了几句劝信之语,见好便收,很快又回到正题:“且说平韶夫人,本是蜀中人氏,姓姚名冶,家世渊源,可溯至姬周之时。夫人之母为韶州人氏,久离故土,忽得一梦,父母庐墓毁坏,旧舍荡然无存,醒后涕泣不食。平韶夫人虽有长兄,但长兄文弱,不同于夫人,师承剑侠,可于乱军之中轻取上将头颅,因此平韶夫人自请前往韶州扫墓,却不料意外救了平节帅一命。”


    3楼2012-12-30 0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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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突然想起来我一直没@朽木弥生


      本楼含有高级字体5楼2013-01-04 19: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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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纸质癖坐等买书…
        再凑点字给你经验


        来自手机贴吧6楼2013-01-25 04: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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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夜宴
            雄州派来的迎婚使,两天后到了小梅关,安排车驾,将新娘与嫁妆迎入雄州,安排船只,准备前往韶州。
            岭南梅汛,早于江南,虽然未至端午,浈水已因连日暴雨而高涨,水流湍急,船只顺流而下,迅疾如箭,但若遇急漩暗礁,也分外容易倾覆。
            故而雄州将军慕成将他的五牙座船让了出来。
            五牙船坚牢可靠,宽大平稳,船工久历风浪,经验丰富,正适宜在浈水急流之中行驶。  饯行的晚宴上,慕成的长史徐宾在敬酒时委婉地向李洪说明此事,李洪连声感谢,心下暗自得意,不免向李蕙仙低声夸赞了慕将军的一番好意以及审时度势的明智。
            其时去唐未远,遗风犹存,岭南风气又向来宽松,因此宴席之上,各家女眷与男宾混杂而坐,李蕙仙与李洪身份最尊,同坐于宾位首席,与慕成夫妇主宾相对。李蕙仙是待嫁新娘,稍稍做了一点掩饰,额前垂珠,遮住了上半张面孔,不过并不影响她的视线与动作。  李洪侧身与她说话,李蕙仙微微低头颌首,带笑不语。
            无论如何,她是唐主册封的宁韶郡主,又将成为韶州节度使夫人。
            所以平清远麾下的大将,才会这样尊重礼敬。
            那游方僧所说的故事,留在她心底的阴影,被眼前这番热闹繁华,悄然遮盖。
            李蕙仙心神略略放松下来,一边听着内厅宾客的谈笑,一边不自觉地留心着外厅的动静。
            内厅由慕成与他的夫人冼氏作主人,在座陪宾者多是雄州文官与女眷,另有一部女乐,细细歌吹;外厅则是慕成的部将与送嫁的唐军将领。武将粗豪,饮至半酣,不时有人纵酒狂歌。李蕙仙被选定出嫁之后,便有人每日教导她岭南语言风俗,这一路上,不敢松懈分毫,大有长进,是以将雄州将领唱的那些歌词,听了个大概,多是民间俚语小调,大意总是炫耀上山拦虎下水摸蛟的威猛,嘲笑敌手的懦弱胆怯、有心无力。两国将领,间或又相互笑骂灌酒,听起来很是热闹融洽。
            李蕙仙的嘴角不觉浮起轻快的笑意。
            席间李洪由慕成陪着往外厅敬了一回酒,过后外厅的武将又相继进来敬酒,李蕙仙连喝了几轮,有些脸热心跳,身后的侍女察言观色,陪她下去更衣时,端了蜂蜜水来为她解酒。  用冷水洗了脸,重新敷上脂粉,侍女扶着李蕙仙从侧门进来、往内厅走过去时,内厅之中,忽而爆出一声大喝:“我没喝醉!”
            内厅立时安静下来。
            李蕙仙一怔,停住了脚步。
            听口音是慕成的部将,她还是不要贸然出现为好,以免以后见面尴尬。
            慕成似乎责怪了那人几句,仍是说他喝太多了,让他下去好生歇息。
            那名部将呵呵笑了起来,语气中带着说不出的古怪:“大哥,宁韶郡主还未曾入韶州,你便已经将她当作主母来敬着了,惟恐有哪一处不周到。当年姚夫人在时,大哥可从不曾有这般殷勤啊!”
            听这称呼,那名部将,应该是慕成的幼弟慕戒。慕成当年兄弟七人,追随平清远征战,功勋卓著,但最后也只他与这幼弟幸存,因此颇为优容。慕戒每次出战都奋勇当先,不顾生死,号称“拼命七郎”,下了战场,仍旧放纵成性,在雄州向来肆意妄为,也难怪得今晚这般郑重的场合,也会不管不顾地跳出来大撒酒疯。
            慕成没有说话,冼氏急忙笑道:“七郎喝多了,郎君你别和他计较。”随即又转向慕戒道:“七郎,今日有远客,有事且待回去再说如何?”
            慕戒不知是借酒装疯还是酒德太坏,不但不肯听冼氏劝诫,反而在推搡之间,将那几个过来拉他出去的文官都掀翻在地,又踢翻了好几个条案,李洪和几位送嫁的唐国文官,脸上都是一阵青一阵白,难看得很。
            慕成脸色铁青,低喝了一声,四名亲兵手执长棍应声而入,两两为伍,两条长棍当头劈下,慕戒虽在酒中,一听到风声,本能地抽刀转身,挥刀格挡,但在此同时,另两条长棍在地上一跳,棍头同时扫向慕戒脚踝,慕戒措手不及,被敲个正中,双腿一软,臂上也使不出力,转瞬之间,被四条长棍牢牢卡住,身不由己地跪倒在地,腰刀也当啷落地。


          本楼含有高级字体7楼2013-03-24 23: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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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有两名亲兵随即拿着长绳进来,将慕戒绑了出去,架在外厅大门外的长凳上,执刑的亲兵早已等在那儿。
              慕戒一声不吭地挨了三十军棍。
              李洪等人,神情之间,都有些震动。他们没有想到,平清远麾下大将,治军如此之严,哪怕是惟一幸存的幼弟,纵酒失德,当庭咆哮,冲撞长官与贵宾,也要被结结实实地敲上三十军棍。这是与唐国很不相同的治军之法,无怪乎平清远能够在短短十余年之中,从一介步卒,成为一方诸侯。
              三十军棍打完,慕成喝令将慕戒抬下去,关起来反省。
              慕戒一挥手摔开前来搀扶他的两名亲兵,艰难地站起来,瞪着慕成,紧握双拳,双目赤红,嘶哑着声音吼道:“我没有错,该反省的不是我!你们一个个都忘了,只有我没有忘!”
              吼到后来,声音不觉低了下去,分明带着几分强自抑制的颤抖:“你们都忘了,都忘了,只有我还记着!还记得姚夫人为韶州做的一切,还记得去看一眼关在后院的小世子!”   慕戒的话语里,有着太多让人不敢深思追想的东西,那些亲兵在慕成的手势指令下,捂住慕戒的嘴,半拖半扶地将他抬了下去,慕戒似乎已经用尽了心力,没有挣扎,然而昏暗摇曳的灯光下,李蕙仙清清楚楚地看到了他脸上的泪水,看清了他反复低语的那句话:“忘恩负义!忘恩负义!”
              身边的侍女屏息静气,不敢动弹。
              李蕙仙扶着廊柱,稳住自己的身子,心中急跳如擂鼓。
              慕戒还很年轻,又是骄纵着长大,无怪乎会这样不知轻重地跳出来渲泄自己的不平与愤怒。
              年长持重的慕成夫妇,态度便大不相同。
              可是,慕戒的激愤,是一个不祥的预兆。
              在韶州军中,究竟还有多少,像慕戒这样,为早逝的姚夫人和病隐的平林鸣不平的年轻人?或者说,慕戒的鲁莽,其实是来自于真正执掌大权的那些人的纵容?
              姚夫人病逝得那样突然,平世子病废得那样彻底,曾经与姚夫人并肩作战的那些将领,他们真的都会像慕成夫妇这样,安安静静地接受新的主母与世子?
              李蕙仙不觉打了个寒噤。
              在那平静无波的水面之下,潜藏着一头狰狞的怪兽。
              慕戒的怒火与嘶吼,不过是这头怪兽偶尔露出的指爪而已。
              李蕙仙能做的,只有静观待变。
              慕戒被带走之后,气氛再也不能恢复到原来的热闹融洽。
              李蕙仙回到席上,向冼氏抱歉地笑道,她有些水土不服,想要早一点儿退席回去休息。  慕成夫妇顺水推舟,当下散了酒宴,冼氏亲自送李蕙仙回房,李蕙仙的奶娘于嬷嬷难免要向冼氏隐晦地抱怨一下今夜慕戒的无礼冲撞,李蕙仙当然及时制止了嬷嬷的抱怨。冼氏明白她们的意思,轻轻叹了一声,苦笑着说道:“七郎自幼便是跟着我们在军中长大的,姚夫人曾经在乱军之中救过他的性命,待七郎如手足一般亲厚,所以姚夫人去后,七郎伤心成疾,时有失态。偏生七郎性子直率,又爱纵酒,往往得罪人还不自知。今夜可不又闯祸了?幸亏郡主贤惠大量,不与他计较。”说完又长叹了一声。
              李蕙仙这边,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难道她们还能去责怪慕戒不应该念念不忘报答姚夫人的救命之恩?又或者责怪慕成夫妇不应该纵容他们这个惟一幸存、貌似有些心疾的幼弟?
              这一夜李蕙仙辗转难眠,睡梦之中,似乎总见到一个面目不清的女子,默然站在浓雾之中,不远不近,不去不还,而她则战战兢兢地蜷缩在角落里,仓皇地望着那个女子,然后终于抵挡不住心中的恐惧,惊醒过来。
              第二日上船之后,李洪说起昨夜之事,于嬷嬷很是忿忿不平。慕成还算恭谨,但冼氏后来说的那番话,摆明了就是在偏袒慕戒、拿话堵她们。李洪皱着眉道:“密谍刚刚传来的消息,冼氏出身于大瘐岭土著巨室,当年嫁给慕成,是姚夫人牵的线。洗氏多年不能生育,也是姚夫人替她访求到一位神医,才得以生下儿子。”
              李蕙仙恍然明了,慕成夫妇的态度为什么会有所不同了。


            本楼含有高级字体8楼2013-03-24 23: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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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冼氏很显然比慕成更倾向于那位早逝的姚夫人,虽然她似乎永远也不会像慕戒那样鲁莽地站出来大声吼出自己的不平与愤怒。
                李洪又道:“慕戒当年在乱军之中,被姚夫人救得性命之后,放在姚夫人的亲兵营之中教养了两年之久,待到慕成出镇雄州时,才送回来。”
                有这样一段渊源,也难怪得性情本来就冲动的慕戒,会在唐国送婚使的接风宴上,借酒使气,为姚夫人鸣不平。
                李蕙仙忽有所悟:“姚夫人的亲兵营?”
                李洪:“姚夫人很早便立了一个只听命于她的亲兵营。其中有她从蜀中带来的家仆、在乱军之中收容的孤儿以及和家人失散的幼童,还有她降伏的各地盗贼与盐枭。因为不断有人有人战死或者退出,又不断有新人加入,人员变动太大,所以,这个亲兵营的名册,从来就只在姚夫人心中,连平清远也不完全清楚。这些人并不上阵厮杀,专司哨探、反间、监察之类阴私勾当。这个亲兵营,人数最多的时候,也只有三百人,但是岭南岭北,畏之如虎。平定韶州时,这个亲兵营还余下一百来人,此后渐渐流散,姚夫人病逝时,据说身边只留下了十几名家仆亲兵,这些人现在都守在病废的平林身边,从不走出那个院子。”
                李蕙仙心头又是陡然一阵惊跳。
                时逢乱世,惟有刀兵才是最大的倚仗,所以各地诸侯大将,每每广收义子亲兵,这些义子亲兵,大多只认自家主将,若无主将的命令,即便是国主有召,也指挥不动。
                姚夫人竟然有自己的亲兵营……
                在韶州究竟隐藏着多少出身于这个亲兵营的人?这其中,又有多少人,会像慕戒一样,时至今日,仍然对姚夫人感恩戴德、对占据姚夫人位置的人愤愤不平?
                仿佛浈水急流之下的暗礁,不知何时,便会让不明水情的行船者,船毁人亡。
                李蕙仙脸色苍白,喃喃说道:“五叔爷,我有些担心。”
                她其实想说“害怕”的,但心中明白,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人看出自己的害怕来,哪怕是李洪。
                她若是露了怯,韶州这边绝不会给她应有的尊重,唐主也随时可能从李氏一族之中找到另一个女孩儿来代替她的位置。
                李洪阴沉着脸道:“平清远应该明白,你绝不能有任何闪失。我们在韶州的密探和陪嫁的侍卫,也绝不是平庸之辈。尽管放心好了!”
                李蕙仙也想到了这些倚仗,心中稍稍安定。
                她已经来到了韶州境内,再也不能回到江宁。
                那么,她就要尽全力让自己在这陌生的、暗藏种种危险的异乡,好好活下去。
                只有这样,她那三个已经失去父母、现在又失去长姐的弟妹,才能够在江宁好好地活着。


              本楼含有高级字体9楼2013-03-24 23: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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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 婚礼
                  唐主在韶州专门修建了一座驿馆,以便新娘休憩。
                  楚王与汉王,虽然都不乐意见到唐主将手伸进韶州,不过慑于唐之强盛,不但没有胆气站出来反对,反而派了使者前来贺喜,贺礼也颇为贵重。楚汉豪族,大多也派人前来祝贺。是以韶州节度使府上与驿馆之中,当真是宾客盈门,连带得整个韶州城都喜气洋洋。
                  这样隆重热情的欢迎场面,令得李蕙仙心头的阴影,冲淡了不少。
                  婚礼当日,平清远亲自带着彩车前往驿馆迎亲。
                  其时婚俗,多承唐时旧习,新娘妆成出阁之前,娘家人照例要向新郎这边索要催妆诗;待到却扇之际,另有却扇诗。若是这诗文太过不像,新娘不肯出阁、不愿却扇,新郎可要被嘲笑多时。
                  李洪奉了唐主密令,带了两位文思敏捷的翰林学士同行,有心想要让这岭南僻远之地,领略一番江南的繁华风流。是以送嫁诸人,守在驿馆门外,索要催妆诗。两位翰林学士,索诗之时,开口成章,一唱一和,词句婉丽,让人觉得,若是迎亲队伍不能对上几首诗,简直抬不起头来。
                  平清远常年征战,不善诗文,人尽皆知。平韶节度使府中的幕僚虽多,奈何没有这等吟诗弄文之辈,只能将搜罗来的几首陈词滥调的催妆诗勉强拼凑了聊以塞责,读出来时,自己都觉得惭愧不安;各地豪族的贺客之中,即便有能够赋得几首诗的,面对那两位翰林学士,底气不足,也不敢贸然自荐。一时之间,气氛颇有些尴尬。
                  李洪心知不可为难新郎太久,这下马威今日也足够了,正想着如何不着痕迹地放过这一关,一位仪宾打着哈哈道,江南自古繁华,自安史之乱后,中原名士又多避居江南,无怪乎人物风流,自与岭南不同。
                  这样的解围之语,还不如不说。迎亲队伍之中,大半皆是岭南人,闻言面上都有些不快。
                  街道右侧的一座茶楼之上,忽而有人笑道:“岭南未必无名士,江南也未必尽皆名士!”笑声未落,那人已朗声吟道:“宁韶郡主贵,出嫁五侯家。王母亲调粉,天帝怜赐花。仙铺百子帐,待障七香车。借问妆成未,西方欲落霞。
                (按:改自唐人陆畅为顺宗之妹云安公主所作催妆诗。)
                  与寻常秾李夭桃的催妆诗相比,这一首诗,词句工整而又绮丽,意境开阔,气象宏大,令人恍惚可以想见当年长安的盛世景象。
                  四下里静了片刻,随即爆出一片叫好之声,催促李洪快快开门。
                  平清远向茶楼上拱手道了声谢,略一示意,身后便有亲兵领命悄悄打听那楼上之人去了。
                  新娘上了彩车,迎往节度使府,一应礼节,分毫不苟。
                  却扇之际,那两位翰林学士,自然又要好好考较新郎一番。
                  平清远的幕僚诌了两首之后,在两位翰林学士意味深长的微笑面前,颇为心虚地讪笑着退了下来。
                  平清远略略向侧旁一让,一位着轻黄纻衫的文士踏前一步,轻摇折扇,嘴角含笑,缓缓吟道:“莫将画扇出帏来,遮掩春山滞上才。若道团圆似明月,此中须放桂花开。”(按:李商隐《代董秀才却扇》。)
                  名为却扇诗,却不直接催促新娘却扇,而是婉转夸赞那一柄团圆似明月的画扇,暗含人月两圆之期许。
                  如此巧思,让那两位翰林学士也击掌赞叹,上下打量着这陌生的文士。此时他们已经听出这文士的声音,方才在驿馆之外,茶楼之上,吟诵那首催妆诗的,正是此人。这年轻文士,身量清瘦,肤色浅褐,五官轮廓甚深,发稍微卷,正是岭南本地土著模样;不意岭南僻壤,自古以来皆是瘴雨蛮烟之地、贬谪流放之所,竟有这等良材美质、锦心绣口,倒真个让他们意外。
                  不说两位翰林学士,便是执扇掩面的新娘,也觉得震惊诧异。
                  催妆之时,一首首诗文,都有嬷嬷传入阁中,连带吟诗之人,也有简短的讲解,好让李蕙仙能够对平清远麾下的文臣武将,有更多的了解。
                  但是那茶楼之上的文士,却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本楼含有高级字体10楼2013-03-28 01: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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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于伏明伦的到来,平清远也有些意外.
                  伏明伦含笑说道:"在下游历多年,颇识得一些奇人异士,学了一点岐黄之术.这点微末之技,虽不值一提,不过在下机缘巧合,还得了几样灵丹妙药.听闻世子有恙,缠绵经年,不免毛遂自荐一番,若是在下所得的丹药,能够对世子有所裨益,善莫大焉."
                  他对自己的医术十分谦逊,但是对那几样丹药,却大有信心的样子.
                  因为要去为平林诊治,平清远将节度使府上的两名医官都召了来,这两位医官都姓莫,数世传承,家学渊源,韶州都称大莫医官,小莫医官.兄弟两人对视一眼,大莫医官拱一拱手,问道:"敢问伏先生,丹药何名?得自何人?"
                  伏明伦并不在意大莫医官的质问口吻,回想了一下,慢慢答道:"哦,内用的丹药也就七种吧,草还丹,清风玉露丸,大还阳丹,小还阳丹,九转回魂丹,回春丸,雪津丹.唔,就是这些."
                  他每数一样,两位医官的眉棱就跳一跳.
                  那位田御医,脸上颇有些幸灾乐祸的样子.
                  方才他也被伏明伦重重的惊吓了一番,这番惊吓,现在该轮到两位同道来承受了. 独乐乐,不如与人乐乐.
                  小莫医官忍不住道:"这些丹药,太过珍贵,世人多有仿制……"
                  伏明伦尚未回答,田御医已道:"田某已经验过,的确都是出自岩松子之手."
                  岩松子与寻常道士不同,虽也炼丹,炼的却不是长生久视的金石之丹,而是治病救命的草木之丹,经他之手创制的灵丹,共计三十六种,其中草还丹与回春丸性质温和,宜于调养;清风玉露丸与雪津丹祛湿散瘴,宜于岭南服用;大小还阳丹宜于重病之际的急救;九转回魂丹则有可解百毒的传闻.
                  这些丹药,倒也切合伏明伦的身份与来意.他常年游历,自然要带急救的丹药;岭南瘴雾湿热之地,又多毒虫,自然要带祛湿散瘴解毒的丹药;调养之丹,四季宜服,带在身边,有益无害.
                  岩松子的大名,平清远亦有耳闻.军中医官,曾经远赴中原,以明珠十斛,黄金千两,另加两个善于攀援,可为岩松子采药驱驰的昆仑奴,向岩松子拜求到两张药方,一张金创药,一张祛毒丹,使得韶州军士以及平清远本人,都深受其益.
                  岩松子最受世人诟病的,一是太过贪财,没有重金珍宝,休想从他手中求得丹药;二是性情古怪,若是让他看不顺眼,无论什么样的奇珍异宝,也休想求到丹药.
                  按理说,岩松子此等行径,必定结怨极多,然而求不到丹药的各色人等,少有敢去惹他不快的.
                  因为岩松子创制的那三十六种丹药之中,足足十二种都是可杀人于无形的毒丹.其中一种,号为玉骨丹,名字优雅,药性凶残,一枚丹药,化于清水之后,可在转瞬之间,溶解百人血肉,仅余白骨,故而名为玉骨丹.岩松子以三枚玉骨丹,灭了求药不成胆敢对他下黑手的数百土豪家兵之后,大江南北,无数人等,一提起岩松子之名,便胆惊色变.
                  伏明伦居然可以弄到这么多岩松子秘制的丹药!
                  小莫医官倒吸了一口凉气,定定神,勉强笑道:"伏先生大才……"接下来却说不下去了.
                  不知伏明伦是从他人手中辗转得来,还是从岩松子手上直接得来这些丹药.
                  但无论是哪一种情形,都足以说明,伏明伦此人,大不简单.
                  伏明伦摇着折扇,笑得云淡风清:"不敢当不敢当,在下不过是机缘巧合而已,惟愿能对小世子的病情有所裨益."
                  两位莫医官对视一眼,都有些苦笑.平清远也在心中暗自叹了一声.
                  这些丹药,对于寻常疾病,确有奇效,可助药力,可强病体.
                  只可惜……
                  伏明伦一见他们的神色,便知必有内情,手中摇着的折扇,略一停顿,随即转过话题,说起岩松子的几件鲜有人知的轶事来.
                  伏明伦见多识广,口齿便捷,语言风趣,态度自然,说起岩松子的轶闻来,极是灵动鲜活,令人仿佛可以亲眼见到那个脾气古怪的道士,如何气急败坏地追打偷食了他丹药的灵猿,如何斤斤计较地将某个守财奴的家产挖空,如何费尽心思地在丹药中添加不必要的配药以免被同行反推出药方……
                  很显然,伏明伦对岩松子非常熟悉,甚至于语气随意得有些熟不拘礼.
                  能够和岩松子这般熟稔,伏明伦只怕也绝不是寻常人物.
                  平清远已经在考虑,如何将伏明伦留在他的幕府之中了.
                  伏明伦的诗才与风度,固然可以大大地为韶州节度使府增光,可以让各地使节自愧不如;可是,能够通过伏明伦与岩松子直接搭上线,对于韶州来说,才是最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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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过,若是遇上资质委实出色的幼童,岩松子是绝不会在乎这孩子是不是孤儿的,巧取豪夺,总要抢到手才罢休。据说蜀主的一个内侄一个侄儿,都是这样被岩松子偷梁换柱带走了的,蜀主追究不成,最后不了了之。
                      李蕙仙大致明白了伏明伦的警告。
                      若是请来岩松子,或许可以治好平林,但很可能平林也会被岩松子带走。
                      即使平清远拥有重兵,在这诸国林立的世道之中,不要说一个节度使,即便是一国之主,只怕也没有办法越过国境去追捕行踪飘忽、神通广大的岩松子,更何况,想必很多豪杰都会十分乐意为岩松子行个方便。
                      李洪有意想要让李蕙仙劝一劝平清远派人去请岩松子。不论平清远是否听从,李蕙仙的态度应当表明出来:她很乐意看到平林恢复神智;至于岩松子可能会带走平林,她相信天无绝人之路,等到治好平林之后,一定会找到办法的,无论如何,那时的情形不会比现在更坏;或许会有人质疑,她有意赶走平林,好为她将来的儿子让位,但即便会招来猜忌,她也坚持要想方设法救治平林,因为这是她应该做的事情。
                      李蕙仙反复思量,决定还是照李洪的建议去做。
                      她不但要向平清远表明态度,也需要向李洪表明态度——她始终是李唐的郡主。
                      当天夜里,李蕙仙便向平清远说起此事。
                      平清远微微有些诧异地看着她,李蕙仙坦然而对。
                      她的这番话,或许有李唐的算计,但也的确是为了平林好;即便是姚夫人复生,多半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平清远的神情,不觉柔和下来,说道:“今天下午我已派人带了我的印信礼物,以及伏明伦的信物,去寻找岩松子了。”
                      李蕙仙怔了一下,随即轻笑道:“倒是我多虑了。”
                      这一夜,平清远待李蕙仙比前些时候温和了不少。
                      夜半时分,暴雨忽至,飓风折树,窗棂被急雨打得沙沙作响。李蕙仙惊醒,忐忑不安地道:“这般大雨——是否要派人去查看沟渠?”
                      平清远不以为意:“沟渠自有专人负责,若出了差错,只问此人罪责便是。”
                      这样的暴雨与飓风,是生长于江宁的李蕙仙不曾遇见过的。她心中担忧,不能像平清远一样安眠。偏偏在这狂风暴雨之中,伏明伦的笛声,虽然细如一线,以李蕙仙异于常人的耳力,仍是清晰可闻,仿佛一线游丝,欲上青天,随着这风雨之声,愈抛愈高,直将人心提上云霄。
                      李蕙仙觉得,今夜的笛声,似乎有些诡异,让人心更加不安,神魂摇摇,几欲追随笛声而去。
                      或许是因为这暴雨的缘故?也或许只是自己多心了?
                      迷蒙之间,似睡非睡,似醒非醒。
                      天明后,看庭前积水,不过薄薄一层,韶州城中,也不闻骚动,心下稍安,转而又有些惊异,半夜暴雨,居然不见多少积水!
                      这一次台风来袭,下了整整两天的暴雨,直至第三天早上才渐渐停歇。
                      而连续两个雨夜,伏明伦的笛声都带着那种勾人魂魄的神秘与诡异,让李蕙仙心生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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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即便是平清远,也默许了这种情形,不再向姚家旧仆发号施令。
                        以李洪的身份,若是腼颜去向关起门来自成一统的姚氏家仆打听那位将作大匠之事,的确尴尬得很。更尴尬的是,姚夫人那些旧仆,都是修罗场中搏杀出来的,无畏无忌,只怕多半还会当众落他的脸。
                        寂静之中,伏明伦带着笑意的声音格外清晰:“既是姓方,又是蜀中人氏,想必是方无涯了。”
                        随着伏明伦的这句话,厅堂之中的气氛,再次活跃起来。
                        李洪笑道:“伏先生可曾见过这位方大匠?”
                        伏明伦:“方无涯道号无涯子,一年前我遇到他时,他正在重建青城观。其时有三家正在青城山等候,想要延请无涯子前去营建。这三家是峨嵋普贤寺,长安大慈恩寺,以及洛阳龙门观。李大人若有心,可以往这三个地方寻访寻访。”
                        李洪若有所悟:“这位无涯子道长……唔,似乎营建的都是寺观……”
                        伏明伦笑道:“也有破例之时。譬如说为蜀王修建的观星台,岷江上的吊桥,还有这韶州沟渠。”
                        李洪吁了口气。
                        但是伏明伦紧接着说道:“不过要让无涯子破例,很不容易。据说无涯子肯为蜀王建观星台,是因为蜀王免去了他家乡十年赋税;岷江上的吊桥,是无涯子与人打赌的赌注,建成之后,赌输的那位道友,不但赔尽私产,还要给他做十年奴仆。”
                        他没有提起,姚夫人当年是如何做的,但是人人都想像得到,姚夫人当年,定然是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又或者是有足够的力量,才能够请动无涯子来韶州。
                        想到这一点,众人不觉都默然。
                        饯行之宴,因为区推官的不识趣,也因为伏明伦似是无心地推波助澜,气氛冷淡了许多。
                        李蕙仙注意到,平清远的神情之间,带着一点恍惚。
                        这一点恍惚,掩盖在平清远一贯的镇定乃至于冷峻之下,若非李蕙仙离他太近,又向来细心,善察人意,恐怕也难以察觉到平清远的异样——平清远谈笑自若,只是眼神时时落在虚空之中,仿佛那虚空中有着一个令他无法移开视线的幻影。
                        李蕙仙觉着心口抑郁得难受,借口更衣,带着侍女嬷嬷出来透气。
                        厅堂之中的喧嚣,与庭院的寂静,对比如此鲜明。
                        李蕙仙站在廊下,望着庭中月色出神。
                        她才刚刚嫁到韶州不久,却已经觉得这时光漫长令人疲倦了。
                        夜风之中,断断续续有人低语。
                        李蕙仙本来有些出神,忽而听出来,说话的人之中,有那位区推官,立时提起了神。  区推官的两位同伴,似是在责备他,不应在饯行宴上贸然提起姚夫人,伤了新夫人与唐国送婚使的颜面,对于韶州也没有好处。
                        区推官的回答,干脆得令李蕙仙心中颤栗:“你们是否忘记了,没有姚夫人,就不会有今天的韶州?”
                        一名同伴轻声说道:“韶州四镇是节帅一刀一枪打下来的。”
                        区推官冷冷地说道:“也是姚夫人一砖一石建起来的。可是,姚夫人过世不到三年,有人就迫不及待地要抹去她留下的所有印记!”
                        另一位同伴略略提高了声音:“延吉兄这话太过了——”
                        区推官截断了他的话:“韶州四镇,没有谁比小世子更有资格继承。然而姚夫人一去,小世子便莫名其妙地忽得怪病,前因后果一概无人知晓;现在更是撺掇节帅要将他送给岩松子那个老怪!”
                        李蕙仙心中暗自苦笑。她毫不意外,会有人、或许会有很多人如此揣测平清远寻访岩松子的用意。
                        区推官的同伴默不作声,显然也觉得颇有同感,无从解释。
                        区推官的语气变得更为讥讽愤慨:“姚夫人当年,出生入死之时,恐怕从来没有想过,她的身后,惟一的血脉也不能保全!韶州很快便会有新的夫人,新的世子,她的恩泽,遗惠整个韶州,惟独不能庇佑自己的儿子!”
                        说到此处,区推官略停了一停,似乎是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然而胸中愤慨之意,翻腾难消,令他的声音,微微颤抖:“我总以为,天下万事万物,皆有道理可言,有如水势必趋下,山势必有高昂,日月星辰皆有路径,寒来暑往皆有定时,所以,姚夫人为韶州所做的一切,理应让韶州四镇永远铭记,理应让小世子承继韶州。可是……”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良久才慢慢地、一字一字地说道:“这——不——公——平——”
                        对姚夫人不公平。
                        夜风之中,那个角落,再无人声。
                        李蕙仙伫立良久,重新回到宴席之上,发觉区推官已经借口不胜酒力先行告辞了。
                        那天夜里的笛声,忧伤之中带着无限怀念,怀念之中又有着不可自抑的悲愤。李蕙仙听了片刻,忽而心惊。
                        这笛曲竟然像是区推官的心境写照!
                        联想到伏明伦在饯行宴上似有意似无心的那番话,以及他似乎巧合地随身携带的那些丹药,李蕙仙怔忡良久,辗转难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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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 留仙飞裾
                          李洪一行人离去之后,韶州重新平静下来。
                          时当酷暑,常有飓风暴雨。每次看见庭中薄薄的积水,李蕙仙的心境都很复杂。
                          伏明伦已经正式决定入幕,不过他仍然住在在那避暑别院之中,深夜的笛声,也仍然会传入李蕙仙耳中。
                          李蕙仙慢慢听出来,伏明伦的笛曲之中,总有一小段相似的曲调,时隐时现,徘徊反复。虽然只是一小段,这曲调却似有万般变化,似是欢喜,似是忧伤,似是缠绵思念,又似是纵酒高歌,引得听者的心绪也随之沉浮不定。
                          这样奇妙的变化之道,让李蕙仙暗自惊叹的同时,又心生警惕。
                          伏明伦如此文采,如此风流,为什么甘愿居于韶州?即便韶州如今富庶安宁,也无法与江南那文风鼎盛的自古繁华地相比。那才是无数文人墨客欣慕向往、流连不去的地方。
                          而她的心中,还有另一层隐忧。
                          在江宁时,御医仔细为她把过脉,好生调理了大半年,信誓旦旦地说,她是易生易养的好体质,这也是唐主最后选定她出嫁的关键。
                          然而,她嫁入韶州已近三个月,平清远一直歇在她的房中,可她却没有能够怀上身孕。  而马夫人和刘夫人,已经开始有所动作。
                          留给她的时间,并不太多。
                          转眼便是七夕节。唐时旧俗,向来看重这女儿节,韶州也不例外。满城女子,早早便开始准备,衣饰妆容,极尽妍媚,三五成群,白日里聚会斗彩,夜里穿针引蛛。
                          这其实是百花争艳的节日。
                          节度使府的七夕节,自然由李蕙仙主持。
                          于嬷嬷打听来的消息,马夫人和刘夫人早在一个月前便派人出去寻访衣裳首饰以及善于梳妆的妇人,想要在七夕节时出奇制胜。
                          偷看了马夫人和刘夫人准备的几样精美别致的衣饰之后,于嬷嬷很不放心,除了看紧自家随嫁的梳头娘子之外,又派人在韶州最有名的脂粉街寻访梳头娘子,还催促李蕙仙亲自去挑选衣饰——她对李蕙仙的品味很有信心。
                          李蕙仙有些心动。她还从来没有见识过韶州的街市。
                          平清远派给李蕙仙的侍卫头领,悄然安排了下去。
                          李蕙仙妆扮成某位富商的女眷,在胭脂街逛了整整两天之后,仍然没有能够找到让她满意的东西。失望之下,转向了胭脂街邻近的文华街。
                          这条街上颇有几家书画铺子,李蕙仙踏入店门时,店伙与东家都暗自诧异,出入书画铺子的多是文人,很少有女眷,尤其是这样一看便出自富贵人家的女眷。
                          其时世道不宁,世人重武轻文,文士往往出路渺茫,生计艰难,连带得这书画铺子也只能艰难维持,难能遇上一两个富贵之客。
                          因此,虽说心中诧异,见了李蕙仙这前呼后拥的气势,东家还是殷勤地迎了上来。  李蕙仙约略看了一遍,大为失望。
                          韶州虽是岭南重镇,与江宁相比,终究还是相去太远。
                          直看到最后一家,东家奉上新近收来的三幅画时,李蕙仙才有了兴趣。
                          那三幅画,似是出自同一人之手,画的是霓裳羽衣舞的不同场景,笔触细腻,画面精美,色泽艳丽,气韵流动,一眼望去,画上人物,跃然欲出。一幅似是开篇,女伎乐工,徐徐而入,簇拥着最当中那位只见裙裾不见真容的佳人;一幅应为中场,鲜花漫天,女伎翩翩飞舞,长袖飘拂,最当中的佳人,裙裾如花瓣撒开,面容隐约可见,仿佛雾中牡丹,云里明月;最后一幅则是终场,众人徐徐退出,领舞的佳人,只见背影,不见面容,风吹过处,裙裾飘扬,如欲飞天。
                          李蕙仙一见之下便舍不得放开。
                          三幅画上都无印章落款,不知出自何人之手,东家说是伙计偶然从乡间收来的,不知藏在哪家墙壁的夹层里,历经战乱,直至最近,暴雨冲垮了那座无人居住的残破老屋,这才漏了出来。主人家当初藏画的时候,做了很完备的防水,用油纸层层包裹,置入瓷盒,再用蜂蜡紧紧密封,是以三幅画毫发无损,只是纸色稍稍有些发黄了而已。
                          李蕙仙疑心这画出自前朝名家之手,所以才这般让人移不开视线。
                        


                        本楼含有高级字体19楼2013-03-31 18: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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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究竟是哪一位名家呢?
                            李蕙仙没有费心去思索。因为自买了这幅画回来之后,她便着了迷。
                            画上那位领舞的佳人,始终看不清真容,然而她越是仔细揣摩,越觉得那衣饰妆容动人心魄,如此飘洒艳丽,令人仿佛可以想见开元天宝年间、长安城中怒放牡丹的国色天香。  她的侍女与嬷嬷,都极力赞成她照着这画上的佳人妆扮。
                            不论别的,单只衣料而言,李蕙仙的嫁妆之中,有着满满六十箱江南最好、也是全天下最好的丝葛麻纱,那是马夫人与刘夫人无论如何也难以相比的。
                            李蕙仙已经在想,画中佳人的衣裙,流转生光,飘飘欲仙,或许惟有嫁妆之中所带的流云绸,才能够裁制出来。
                            七夕佳节转眼便到,好在李蕙仙的陪嫁里颇有几个精于女红的仆妇,日夜赶工,终究在七夕之前将留仙裙制了出来;梳头娘子对着画卷,多番试验,也将那妆容发式半点不差地摸索了出来。于嬷嬷又督促着李蕙仙,每日里好好调养,务必要养护得身体轻盈、肌肤润洁。  七夕节的晚宴,是李蕙仙嫁入韶州以来,第一次亲自操持的大宴。节度使府的属官女眷,早早便前来赴宴。马夫人与刘夫人也早一步进了花厅,周旋张罗着这些与她们已经熟悉的女眷。一时之间,花厅之中,真个是花团锦簇,暗香浮动。只是这一团和气之下,究竟埋藏着多少暗涌急流,便不得而知了。
                            李蕙仙妆容已毕,听到侍儿传报花厅那边的宾客都已到齐,这才由侍儿扶着慢慢出来,沿着抄手游廊往花厅去。
                            平清远与节度使府的诸位属官,今夜都在花厅隔壁的临湖轩之中饮酒。
                            临湖轩正在内院往花厅的路。因此,李蕙仙打算先向平清远和他的属官们敬了酒之后,再往花厅去招待各家女眷。
                            临湖轩之中,灯光明亮,酒香四溢,你来我往,笑容满面,显见得大家的心情都很不错。
                            所以李蕙仙走进去时,也是面带微笑,心情愉快。
                            她没有忘记,衣妆初成时,侍女与嬷嬷们那不自禁的惊艳。
                            这给了她隐秘的信心与按捺不住的欢喜,脚下不知不觉之间便轻快起来。
                            轻快的步履,湖上的夜风,令得她的裙裾飞扬,在灯光之下,燿燿流辉。
                            正在听伏明伦谈论各地七夕风俗的平清远,听到门口的侍卫通传,微笑着转过身来。
                            因为心中的欢喜与兴奋,李蕙仙眼睛闪亮,双颊绯红,全然不同于往日的宁静温顺,隐约带着一种飞扬之气。
                            李蕙仙很期待平清远的惊喜与赞叹。
                            可是目光一触到平清远的面孔,李蕙仙便僵住了。
                            平清远那是什么表情?
                            上一刻还是错愕怔忡,张口欲言,下一刻突然变得狰狞可怕,仿佛冰岩崩塌,仿佛突逢厉鬼,令他惊诧愤怒,拔剑欲起。
                            李蕙仙止不住战栗起来。
                            一直以来,平清远在她面前都尽量温和以待,因此,哪怕平清远平日里总显得严肃沉默,李蕙仙也不觉得害怕,又或者是难以接近。
                            然而现在,她终于意识到,平清远是统率数万精兵的节度使,是征战十年杀人无数的大将。
                            侍儿紧紧扶持着李蕙仙,才让她站稳了,不曾软倒下去。
                            临湖轩中,一片寂静。李蕙仙的视线下意识地掠过众人,看到了好些张惊骇的面孔。
                            那些属官们,究竟为什么露出这样一种惊惶害怕的古怪神情?
                            平清远手中的酒杯,怦然一声,被捏得粉碎。
                            这一声脆响,让大家都稍稍回神。
                            平清远的神情也缓下来,只是变得比平时更为严肃沉默,随手换了一个酒杯,左右侍从与诸属官都默然不敢作声,惟有伏明伦抚掌而笑:“李夫人这留仙飞裾,姚黄额妆,还有这挽月髻珍珑环,无不深得长安遗韵,也难怪大家都看得失了神啊!”
                            伏明伦留在韶州不过三月,不过韶州人大多都已知道,这位中原才子,不但文采过人、精通音律,而且熟谙文物典章制度以及各地风土人情,能够随口说出李蕙仙这衣妆的名称,并不足怪。
                            可是李蕙仙心头仍是狠狠地惊跳了一下。
                            伏明伦对女子的衣妆,未免太过熟悉了一些……连她身边的梳头娘子,也只能说出额妆的名字。
                            据说伏明伦的书法很是出色,能书者往往善画,为什么从未听说过伏明伦的画名?
                            因为临湖轩内气氛的古怪与隐约的僵冷,李蕙仙不敢多留,匆匆敬了一轮酒,便告辞了。
                            踏入花厅之前,她犹豫了一下。
                            此时她已经意识到自己这身衣妆的不妥。然而事已至此,别无退路。
                            而且她很想验证一下自己心底那个不敢追寻的模糊猜测。
                            果然,当她走入花厅时,仿佛风过草偃,厅中的笑语倏忽低落下去,直至寂静。不少女眷惊恐地瞪大了眼,望着李蕙仙,不敢动弹。马夫人与刘夫人不明所以,只是下死劲地盯着今晚恍若变了模样的李蕙仙。
                            李蕙仙定一定神,心知今晚她绝不能再留下来了,当下蹙着眉,借口身体不适,只向各家女眷敬了一轮酒便退了出来,从侧门绕了一大圈,回到内院。
                            一关上门,于嬷嬷和方才跟随的两名侍女便瘫软下来,扶着桌子勉强站住,浑身打颤。
                            李蕙仙软倒在榻上,良久才苦笑道:“嬷嬷,咱们被人算计了!”
                            她现在已经猜到,自己的这身妆扮,其实是模仿了当年的姚夫人,而且模仿得极像,所以才会让平清远那样失态,让曾经见过姚夫人的那些属官和他们的女眷惊恐万状。
                            李蕙仙不能不注意到,那些人见到酷似姚夫人的她时,不是惊讶,而是惊恐。
                            是因为心虚,还是因为姚夫人积威太重?
                            平清远初见之时的怔忡失神,随后的狰狞与愤怒,又是为了什么?
                            她觉得自己被困在了一团迷雾之中,不知脚下是平地还是悬崖,不敢举步,也不敢停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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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 致病之因
                              七夕之后,足足一个月里,平清远没有踏入李蕙仙的房间一步。
                              李蕙仙也默然守在内院,不曾走出她的院门一步。
                              不论有心还是无意,总归是她做错了事情,这样心照不宣的惩罚,该当领受。
                              中秋将至,李蕙仙必须得操持中秋宴。她正犹豫着,是再等一两日,还是主动派人去向平清远请示中秋宴之事,平清远已经派人过来,告知她已经请到岩松子,让她一同前往别院,待岩松子来为平林诊治。
                              李蕙仙惊讶不已。听说岩松子性情古怪又行踪不定,怎么这样快又这样容易便请来了韶州?
                              她一边赶紧梳妆,一边派了侍女出去打听。
                              好在这也不是什么机密消息,不多时侍女便回来禀报道,岩松子的消息是伏明伦推测出来之后告诉平清远的,据说岩松子最近两年一直在研制各类蛇酒,想要依着蛇酒的药性,炼制丹药,按着行程,年初当入潇湘一带,平清远派人往潇湘一带几个有名的蛇酒产地去寻找,果然在永州找到了岩松子;岩松子看了伏明伦的信物和使者送上的重礼,又知岭南一带盛产各类毒蛇,本就有意往岭南一行,于是顺理成章来了韶州。
                              看起来合情合理的一件事情,为什么李蕙仙总觉得心中怔忡不安。
                              也许是因为,这件事情,还有其他一些事情,都太过巧合?
                              李蕙仙在别院门外等了大约一盏茶的工夫,平清远一行也赶到了。
                              李蕙仙暗自吁了一口气。她很怕自己会来得晚了。
                              然后她不自觉地将目光转向了须发皆白、袍袖飘飘、看上去很是仙风道骨的岩松子。  依旧是一袭黄衫的伏明伦,微笑着陪在岩松子身边。
                              李蕙仙心头掠过一个模糊的念头:似乎每次见到伏明伦时,他都是一袭黄衫。
                              黄衫……
                              只是这个模糊的念头,很快被她撇了开去。
                              平林的情形,与她上次所见,并无二致,仍然蹲在花荫之下专心在地上涂画,对于他们一行人的到来,恍若未觉。
                              岩松子一见平林,便双目放光,满脸带笑地弯下腰去,仔细打量了一会,也蹲了下去,轻轻拿走平林手中的玉片,扣住他的右手腕脉,静听良久,然后开始慢慢地问平林的衣食住行。旁边的仆妇很想替平林回答,无奈岩松子根本不答理她,只反复追着平林问那几个问题。
                              平林忽然抬起眼来,直直地看着他,紧抿着嘴,似乎有些不快。
                              这罕有的对身外人与事的反应,让平清远的神情微微一变,站在他身边的李蕙仙也不由得心头急跳了一下。
                              是因为岩松子的话语和态度十分特别而且有效,才让平林有了反应;还是别的什么缘故?
                              平林的反应,让岩松子嗬嗬笑了起来。
                              平林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李蕙仙莫名地觉得,平林似乎在鄙夷眼前这个不着调的老头。
                              伏明伦抽了抽嘴角,平清远的脸色也不太好看。
                              岩松子看上去有些疯疯颠颠的,真靠得住吗?
                              岩松子终于站起身来,清瘦的大掌按在平林头上轻轻揉抚了一会,似有无限感慨,转过头来向平清远等人说道:“喜伤心,怒伤肝,思伤脾,悲伤肺,恐伤肾,惊伤心胆,百病皆生于气。平节帅,哀伤过度,固然能够毁人元气,但是小世子之病,其因却不在于此。”   哀伤过度,以至于心智闭锁,这是南华寺法性大师的诊治。
                              岩松子却一上来便推翻了法性的结论。
                              平清远等人,脸上神情都有些不对。
                              岩松子视若未见,接着说道:“小世子此病,是骤逢大变,在不提防之下,见到了他所认为的世间最可惊怖之事!”
                              李蕙仙就站在平清远身边,敏锐地察觉到,岩松子话音未落,平清远的身躯已经震颤了一下。
                              能够让平清远这样的人失态……
                              眼角余光,却见平清远身边的大莫医官与小莫医官,以及两位年长的幕僚,神情都是大变,两位医官更是脸色青白,嘴角哆嗦。
                              仿佛他们共同保守的一个大秘密,在不提防之下,被岩松子揭开,露出了可怖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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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蕙仙不敢再想下去,专心听着岩松子下面的话。
                                岩松子的语气,极为感慨:“若是寻常孩童,遇上大惊恐,或者心胆俱裂、就此丧生;或者心魂惊乱,就此疯颠。唉,小世子必定是极聪明又极坚忍之人,小小年纪,居然能够在心神失守之际,硬生生自行闭锁了心智,将那世间至为可怖之事,与这世间,一同锁在心神之外,由此保得灵台清明!”
                                平清远的肩背僵直,良久方道:“这么说,世子其实一直都心智清明?”
                                岩松子摇头:“也不能如此说。唔,这么说吧,小世子此时,心境如明镜,照映万物,却无知觉。哦哦,不要以为小世子方才对老道的话有所反应是有了知觉,那是老道以秘术直接敲上了镜面,再坚牢的镜子,也会有点儿回应吧?”
                                即使是大小莫医官,也很识趣地没有追问是什么秘术。
                                这么说,如果任由岩松子这么敲打下去,终有一日,会敲开这面照映万物却无知无觉的明镜?
                                无论法性与岩松子谁的论断更对,眼见的是,岩松子能够让平林有所回应。于情于理,平清远都应该将岩松子留下来诊治一段时日,以观成效。
                                平清远缓缓说道:“道长能否且留在府中——”
                                岩松子已经截住他的话:“平节帅且慢,小世子这病,没有数年工夫,难以见效。老道我可没有这个耐心在韶州呆上几年。若是信得过老道,将小世子交给我,过个三年五载,痊愈之后自然回来;若是信不过,老道我也不惹人厌,这就走!”
                                岩松子成名已久,向来只有人求他,没有他求人的,脾气自然越来越见长,伏明伦此前已经向平清远说明了这一点,此时只好苦笑着出来打圆场:“岩老性子太急了一点,节帅的话还未说完呢!”
                                岩松子瞪他一眼,不过好歹还是给了点面子:“我会在韶州住上三日,三日后往番禺去。这三日之中,平节帅可以好好考虑。不过最好早做决断,以免耽误了小世子的病情,便是药王再世也无能为力了!”
                                平清远请岩松子在节度使府中住下,岩松子一口回绝,明言要住到伏明伦的地方去,三日之内不许任何人打扰。
                                伏明伦摸着鼻子苦笑。
                                李蕙仙悄然旁观,约略可以明白伏明伦为什么会苦笑。
                                伏明伦给岩松子找的麻烦不小,岩松子总要找他出出气才是。
                                那天夜里,伏明伦的笛声,带着隐约的叹息与无奈,却又有着莫名的欢欣。
                                李蕙仙暗暗猜想,伏明伦或许是在为小世子叹息,为故友重逢而欢欣。
                                可是心底深处,又隐隐觉得,不会这么简单。
                                这三日之中,平清远一直住在前衙,直至第三日,岩松子再一次被请到别院,不同的是,这一回多了南华寺的法性大师。
                                法性年逾六旬,看上去一脸正气,宝相庄严,行医数十年里,活人无数,韶州四镇,私下里都呼为“药王菩萨”。
                                法性给世子平林的诊治结果,被岩松子一言推翻,对于任何一位名医来说,都是难以忍受的大羞辱。
                                然而法性仍是心平气和地与岩松子分解辨论平林的真正病因,语不高声,面不改色,让周围听者,佩服不已。
                                岩松子脾气暴躁,一言不和,便大发雷霆,冷不防一把扯过平林,手起针落,下针如飞,一连十三针,都扎在平林的头颅之上,平清远怒喝一声,阻拦不及,岩松子已然下了针,既已下针,便无人再敢轻举妄动。
                                岩松子运针的手法,同样飞快,针入三分,一捻便起,转瞬之间,十三枚银针都已起出。
                                平林的眼神,也在这转瞬之间有了变化,仿佛清风吹过,平静如镜的水面在这一瞬间起了微微细澜,立刻有了生气。
                                他略略带着一点好奇,注视着面前的岩松子。
                                岩松子嘿嘿笑道:“你可曾见过我?”
                                平林轻轻地“唔”了一声,想了一想,又慢慢点一点头。
                                室中诸人,都神色大变。岩松子这针法,真令人有神乎其神之感。
                                几名姚氏旧仆,已是感激涕零,简直要当场给岩松子跪下磕头了。
                                法性却皱起了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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