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夏嫣不知道该不该穿这件衣服，直到昨天晚上表姐问起，她怕她多想，才决定今天穿着来上学。谁知道来就遇上这档子事。
她用力搓了好一阵，没用，正发愁，一个男生从综合楼走出来，手里拎着个纸袋，路过她身边，看见她的狼狈样，顺手把袋子递给她：“正好这件衣服的主人不要了，你拿着吧。”
她往袋子里瞅了一眼，正是她身上这件。
“不不不，我不能要。”她摆手拒绝。
“反正她也绝对不愿意跟你撞衫，拿着吧。”说完，他放下袋子，不等她回答，转身走了。
叶夏嫣没有叫住他，她略一思索，拿出袋子里那件还带着吊牌的新衣服，换上了。连码子都是一样的，她有什么理由拒绝呢？

回到家，表姐正坐在电脑面前上网，听见她开门的声音大声说：“阿嫣，帮我泡杯柠檬水。对了，晚饭我想吃三杯鸡。”
叶夏嫣把水端给她之后就站在厨房的水池前择菜，渐渐地就开始发呆，想起上一次见爸妈还是去年春节的事了。爸妈在广州打工一定很辛苦，过年过节的火车票又贵又难买，很少回家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即使——即使她住在姑妈家，过得并不算好，也不快乐。姑妈总把她当个吃白食的外人，表姐把她当使唤丫头。她不是不愿意做家务，只是觉得有些孤单，很想有个人可以问问她开不开心，快不快乐。
除了康达，她再没有别的朋友。但康达终归是个男孩子，好多事情，她没法跟他说，只好自己闷在心里。
最后变得更加沉默，更加孤僻。
世上的事就是这样一环扣一环，一个小细节最终影响了整个人生的走向。

2.
周一早上，叶夏嫣到公交车站时，康达已经等在那里，他冲她扬扬手中的牛奶，苦着脸说：“我妈又硬塞给我。”说完把吸管插上，递给她，“拜托你啦。”
叶夏嫣接过牛奶，边喝边控诉他周五让她落单给她带来了怎样严重的后果。康达故作严肃地说：“所以你以后有新衣服了要先穿给我看。咦，今天怎么不把衣服穿出来？”
“谁还会穿那倒霉衣服啊。”叶夏嫣扭头去看公车驶来的方向，脸却微红。她不会告诉任何人，她把那件衣服叠好，收在了衣柜里层，永远也不会再穿。她不想惹麻烦，也不想把这件衣服弄脏。她想起那双手，手指很好看地轻轻握着，手的主人长得并不算出众，但看起来很干净，声音也很好听。


她一时搞不懂他唱的是哪一出。站在灯光昏暗的走廊上，身边有人来来往往，她眯起眼睛使劲往另一个方向看，隐约看见程嘉良背靠在那头的阳台上，正笑着看向这边。
她不知道他在笑什么，那笑是不是跟她有关，她只是觉得走廊那头的他的世界太复杂，她搞不懂。
但她是怎么突然就被卷进那个复杂的世界的呢？命运太奇妙了。

整个晚自习，叶夏嫣都盯着桌洞里的零食发呆。到底是什么意思？一时又好心把衣服给她，一时又嘲讽她和路边摊，待她被羞辱得难过死了，又叫人送零食给她。她讨厌这种一时在天堂一时在地狱的感觉。
但她又不得不承认，枯燥地活了十多年，生活里突然有了点不同寻常的事情，让她觉得日子都变得丰富多彩起来。
而那个能在她心里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男生，那个她无法停止去琢磨的男生，即使那样羞辱了她，她却还是讨厌不起来。
原谅一个不起眼的小人物吧，在满是石块的荒凉井底生活久了，天上突然落下一朵色彩艳丽的花，即便是有毒的，或是带刺的，也足以照亮她的双眼。

3.
叶夏嫣在微机课的时候偷偷溜出去，在操场边等着程嘉良，她费了好大劲才打听到，他们这节课是体育课。
太阳很大，火辣辣地照在身上，除了几个爱踢球的男生，其他人都躲到小卖部去享受冰品了，叶夏嫣再一次觉得自己有点傻，他那种娇生惯养的有钱人家的小孩，怎么会站在操场上挨晒？
“叶夏嫣，你站在这里干嘛？”一个慢吞吞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她忍住喜悦回过头去，再一次犯傻：“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程嘉良翻了个白眼：“废话，不然怎么找你？”
她偷偷擦掉额角流下来的汗，把手里的东西举到他面前：“这是我跟杂志上学做的钥匙包，做得很牢固，跟商场里卖的差不多。”
他无动于衷，用一种“跟我有什么关系”的表情看着她。
她觉得有些尴尬，咳嗽两声，“你不吃路边摊，贵的东西我也买不起，所以自己做了这个送给你。”
刘海被汗打湿了贴在额头上，脸颊被太阳晒得发红，她现在的样子看起来特别狼狈。
程嘉良没说话，只是看着她，半晌，他笑了，还是那种带着嘲讽的笑：“你觉得我会用这么土的东西？何况我从来不带钥匙，我家佣人会给我开门。”
那个下午，叶夏嫣独自在烈日下站了很久。她手中捏着的驼色钥匙包渐渐浸满了汗，最后，被她随手扔在路边，沾满尘土。
她没看见一个人站在体育器材室门口，一直望着她。

直到星期一的升旗仪式上，训导主任念了关于康达的校告，叶夏嫣才知道他去找程嘉良打架了。按照校方说法，康达主动挑衅，程嘉良是受害者，所以被记过的自然只有康达。
叶夏嫣这才明白早上见到康达时，他脸上有伤，连走路都不利索了，问他怎么了还死活不肯说的原因。
中午午休时，大家都睡了，偌大的校园十分安静，康达跟叶夏嫣坐在底楼的楼梯下面，，叶夏嫣怒气冲冲地问：“你脑子里都想的什么啊？跟他打架？最后吃亏的只有你！”
康达看着地上，小声说：“那天上微机课，我发现你不见了，然后出去找你，正好听见你跟他说话。他不能那样对你。”
叶夏嫣突然难堪得说不出话。
沉默良久，康达突然说：“你犯不着非要为了件衣服特意感谢他。”
叶夏嫣说：“我没有，我只是……”
只是什么呢，只是想看见他，想接近他，想跟他说话？会不会太蠢了点。她说不出口，或者是自己都不肯承认自己怎么这么犯贱。
后来再在学校里遇见程嘉良，叶夏嫣就把头低着，装作没看见，倒不是因为他拒绝了她的钥匙包，而是因为她不想让康达失望。其实，她也不知道该用什么姿态去面对他。 

他的手指很修长，一看就是从来没劳动过的手。叶夏嫣的手心渐渐有汗，她想起很久以前他第一次出现在她面前，把那个装着衣服的纸袋递给她，那时候她根本没想过有一天可以牵他的手。
中场休息的时候，叶夏嫣去上厕所，回来的时候听见程嘉良和某个人在存鞋的小隔间旁边争吵。
“你搞什么？明明说好骗她来整她的，怎么？看她漂亮反悔了？”
“没啥，就是觉得没意思。”
“我靠，你没搞错吧？现在觉得没意思了？早干嘛去了？”
“就是没意思。”声音的主人扔下这句话，脚步声往这边响起，叶夏嫣赶忙慌乱地回到场子上去。
她怎么也平静不了咚咚乱跳的心。她又一次被羞辱了，她精心打扮原来是送上门被人戏弄的。她想恶狠狠地质问他，但想到他最终还是阻止了这些事，突然又觉得欣慰。
他不是那种人。她情愿相信。
待她调整好面部表情，程嘉良已经过来了，拉着她换了鞋就往外走。
“我们之间两清了，你不欠我的情了，你走吧。”他说。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点点头，迈着沉重的步子要走，他突然小声说：“你今天很漂亮。”她停顿了一下，鼓起勇气回头，他却已经消失在黑洞洞的屋子里。

5.
后来叶夏嫣的生活又重归平静，偶尔在学校里遇见程嘉良，她会充满希望地看着他，但他从来不回应，永远都是装作没看见她，冷淡地走开。她的朋友仍然只有康达一个，他们都不是有钱人家的小孩，没有颠倒众生的皮相，也没有能博得老师欢心的优异成绩，他们才是一国的。
高三上期，一周只放半天假，叶夏嫣在这个周末突然特别想念爸爸妈妈，觉得心里闷得慌，于是扔下书本到街上闲逛，逛到百货大楼门口时，见到一堆人围在一起，她闲得无聊找了个缝把脑袋挤进去，看见一个穿着冲锋衣背着登山包的男生坐在阶梯上，垂着头，面前的地上用白色粉笔潦草地写着：求五元吃饭。
旁边的人都在小声议论，甚至有人大声训斥他，小伙子，看你年纪轻轻，穿得干干净净的，做点什么不好，非要来讨钱？
不论旁人说什么，他都不抬头。
叶夏嫣也觉得摸不清如今的世道了。穿得那么好，年轻健康强壮，为什么要来讨钱呢？她正要退出去，突然瞥见那双手，心下像有一道闪电突然照亮了什么。她摸出五块钱，遮遮掩掩地拨开人群挤进去，扔下钞票回头就跑，他捡起钱推开人群飞快地追上来，一把抓住她：“别跑。”


叶夏嫣不肯回头，怕他觉得难堪。她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来讨钱，前两天在学校遇见他的时候明明还好好的啊。
“叶夏嫣，别人都不给我钱，你为什么要给？”他一字一顿地说。
她没想到他认出她来了，只得回头看着他的脸，轻声说：“因为你需要啊。”
他像是受到了震动，垂下手，温柔地看着她：“你是我遇见的最蠢的女孩子。”那么难听的话，但她明白他真正要表达的意思。
那天他们一起沿着街道走啊走，走了很久，一路上都是他在说话，她就静静听着，有时候笑，有时候难过。
他说，他其实只想生在一个普通家庭，不缺衣少食就够了。从小到大，他从来没被人用普通眼光看待过，对别人来说，任何东西，他能得到，靠的是关系和背景，会失去，是他张扬跋扈活该，反正别人也觉得他不缺那些东西。他交的朋友永远都是同样有钱的，一旦有平民子弟接近他，父母就会觉得别人不安好心，是为了他的钱。后来他干脆也只跟有钱人家的小孩交朋友，大家都不用担心谁会图谁，只是，这个圈子太虚伪太浮华了，他常常为了配合气氛做些自己不愿意的事情。
他告诉她最开始王一心发现她身上穿的衣服是她刚买的那件时，气得要命，所以才想办法毁了她的衣服，自己那件也不打算再穿了。后来她就进入了她们的视线，她们那群人有事儿没事儿的就拿她开涮，在她身上找优越感。
“其实我觉得这种优越感很可笑，但我也没那个勇气反驳他们，如果连他们那些场面上的朋友都没有了，我一个人孤孤单单的是不是显得太可悲了？”他自嘲地笑，又跟她讲起那次滑旱冰，他说那也是一个赌注，他们赌他能不能在羞辱了她之后还把她约出来，赌她会不会漂漂亮亮地赴约。他一方面希望她来，当她真的漂漂亮亮地来了，他又觉得后悔。
“你一定觉得我们的生活很无聊，其实今天也是我跟林晴朗打的一个赌，他赌我不敢来讨钱，我说就算来了肯定也没人会给，他说不一定，万一有呢。”他看着她沉静的脸，温柔地说，“叶夏嫣，你知道吗，你害我输掉一台手机，但我却想谢谢你，谢谢你让我看清自己之前的空虚和懦弱。我不想再跟他们混在一起了。”他试探着抓住她的手，“我相信就算没有他们，我也不会孤单。”
叶夏嫣的手被他握着，心里咚咚咚地狂跳，只是这一次不是震惊，而是喜悦。

幸福的日子只持续了不到一周。新的一周开始时，程嘉良消失了，没来学校。叶夏嫣担心得要命，心慌慌的，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又不愿意去问他过去那些朋友，再过一周他来学校时，突然就变了一个人，视她如同陌路。
叶夏嫣在被他躲了好几次之后，鼓起勇气在男厕所门口堵住他，她不顾其他人惊诧的目光，清清楚楚地问：“程嘉良，你怎么了？”


他不看她的脸，轻声说：“为什么不就这样算了？非要问清楚？”
“死也要死个明白。”她说。
“我本来想给你留个面子的。既然你非要说破，我就告诉你吧。你知道上周我哪去了吗？我去日本看樱花了，这个季节，樱花开得正好呢。”他附在她耳边轻轻说，“这只是个赌局，你还不明白？王一心跟我赌你被玩儿过了却还是会爱上我，跟我交往。我赢了，奖品是日本一周游。”
他嗤笑一声，手插在裤袋里，很酷地离开了。
叶夏嫣这一次没有再傻傻站在原地，她捂住脸，不顾一切地推开人群踉踉跄跄跑开了。

6.
这个世界上还真有这么傻的人，一而再再而三在同一个地方跌倒？叶夏嫣发誓，她这辈子都不会再这么蠢，不会再上任何人的当！为什么他们不肯放过她，要一次次戏耍她？仅仅因为一开始她越界了，穿了一件不属于她这个阶层的人该穿的衣服，就要一直受惩罚，捉弄她，羞辱她，拿她的爱情来开玩笑？
她哭得一塌糊涂，冲到校门口要出去，门卫拦住她要假条，要给班主任打电话，这时候一双手有力地把她拖开，一边跟门卫解释，一边拉着她往操场走。
这个时候还能在她身边的，只能是康达。
她扑进他怀里嚎啕大哭，哭得嗓子沙哑，话都说不出来，康达一直轻轻拍她的背，然后从衣兜里摸纸巾出来给她擦眼泪，一个什么东西被从他兜里带出来掉在地上，叶夏嫣透过迷蒙的泪眼，看见那个东西，驼色，有些眼熟。
是她曾经熬夜做的那个钥匙包。
是那个被程嘉良嘲笑拒绝，被她自己随手扔掉，却被他视若珍宝的钥匙包。
叶夏嫣哭着笑了出来。
原来有些东西一直就在身边，只是她以前没发觉而已。原来最珍贵的东西一直都在，她却绕了那么多的路去到更远的地方去追寻。
好在结局不错。

程嘉良硬撑着一副面瘫表情，毫无知觉地往前走，他穿过喧嚣，越过人群，直到身边安静得什么声音都没有，才停下来，然后发现自己站在实验楼的天台上。
春天的风呼呼地刮过来，刮得他的脸生疼。
他扶着栏杆，看向遥远的远方，看向大地，看向天空，看向这个美丽而荒谬的世界，终于，眼泪慢慢滴落下来。


他带着哭腔哼唱一首很老的歌谣：让我轻轻地吻着你的脸，擦干你伤心的眼泪，让你知道在孤单的时候，还有一个我陪着你……
眼泪顺着脸颊滑进嘴里，咸咸的，涩涩的，他喃喃地说，对不起，阿嫣，对不起，我骗了你，未来的路那么遥远，我却不能和你一起走了。
他永远也不会让叶夏嫣知道，王一心赌气说不要那件衣服要扔给家里的佣人，是他趁她不注意偷偷拿了给她穿。她特地来感谢他要请他吃饭，让他觉得那么意外，意外于她的简单，又怕被人嘲笑，只能拒绝她，之后却又后悔，买了零食来弥补。他不会让她知道，他是个那么矛盾的人，看见她站在烈日下等他，看见她满脸虔诚地捧出那个精致的钥匙包，却不敢接，怕把她扯进他们这个圈子，怕她成为那些女生的公敌。他不会让她知道，他看见她打扮得漂漂亮亮傻乎乎地来赴约，心里是那么感动，觉得自己简直不配跟她站在一起。后来他在街上装乞丐坐了半天，受尽质疑和白眼，是她不问缘由扔下五块钱就开跑，五块钱是那么微不足道，可对当时的他来说却有千斤重。
是简单又蠢蠢的她，为他打开了另一个世界。
但他最不能让她知道的是，王一心把他们恋爱的事告诉了他父母，父母马上找人调查她，查出她家庭贫困，借住在姑妈家，查出她父母在广州打工，父亲在一年前就遇上车祸，丧生于大货车的车轮下，母亲独自打工供她念书，怕影响她一直没有告诉她这个消息，想等她考上大学成年了再告诉她。
父母认定她是图他的钱，如果他坚持要跟她在一起，他们就会把这个消息抖出来，用以伤害她。
他自己孤单就够了，不想让她也变得孤单，不想让她伤心难过，不想让她过早承受这些苦难。
原来有时候，爱一个人的方式可以是离开。想让一个人不再孤单，不一定要陪伴在她身边。未来的路还很长，她一定会越来越好，她身边那个人，也一定会好好守护她，而他自己，总会慢慢长大，到足够坚强，到不再在乎自己孤单与否。

——首发紫色年华2011年12B。

真好看，辛苦晚凉姐了…

虐心啊呜呜呜。。

好吧，我承认有被虐到········如果配上歌曲一起看，哇塞···泪流满面···

窝的那个囧，忘记带数据线回来了= =手打好了……如果哪位仁兄麻烦上传个照。以下是《紫色年华》11A+B，P97。
栏目：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有江湖排名榜
主编：安七七
四周年最受欢迎虐心短篇
①《他辜负了你，你辜负了爱情》 7号同学
②《不再让你孤单》 风声晚凉
③《最凉不过是深爱》 彭湃
④《让我为你再唱一首歌》 王小面
⑤《到达玫瑰》 Q点调皮
⑥《小判官》 麦九
⑦《直到伊甸园开出蔷薇》 藤蔓植物
⑧《你离开时我还没认识你》 梁丑
米炎凉：其实紫色上虐心的短篇实在太多了！可惜榜单是残酷的！
素良：风声晚凉童鞋的这篇稿子我真是校对一次哭一次啊~另外想不到小面姐走了这么久浆糊上还有她的一席之地，果然这个世界是靠实力说话的。
安七七：当然啦，所以某些人别以为脸长得不错就可以无限期地拖稿、延长新书上市时间了！
彭湃：连中三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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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不要艾特啊，还是艾特一下@风声晚凉， 十分罪过，应该木有错字，惭愧【捂脸遁走】

最近各种忙，刚刚才看完……看到结局瞬间被虐到了……好可怜的男主，用我的孤单换你的不再孤单……

@那个女孩儿78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