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一·悲歌慷慨(5927)
他第一次见到沢田纲吉,是在吉原勾栏中,所谓的烟花之地。
那时他才刚到江户没几周,有之前在关西认识的同行听说他正在四下打听朝利组的地头,便自告奋勇的答应领他去拜会一位组里的干部。朝利组旗下庇护的商号云云总总,而花街上就属吉原这家游郭“牡丹夜宴”最为有名。之所以选在这一晚前去,是听闻组长三代目今日会于此处宴请麾下的舍弟吃酒。与流氓团伙打交道固然是危险,但他为了不令这次的江户之行白费,连想都没想立刻点头应下,就连和服都没换一身就慌慌张张的出了门,坐上马车匆匆奔赴事前定好的会合地点。马车辘辘声中看着窗外灯火愈加繁华艳色,最后行至日本桥附近逐渐慢了下来,缓缓在一家灯火通明的三层木造建筑脚下停下。
他披上外套下车,看见红色木栏中或卧或坐身着盛装的女子们纷纷侧过视线,用露骨的讨好目光好奇的打量着身着他合体的黑色风衣与凛凛的齐耳银发。
这时候他还完全没有想到,今晚他会在这条胭脂粉巷遇到人生中最为重大的一个转折。
黑船开港不过短短几年,幕府的天下却以日行万里的速度惊人的改变着。各地藩国不稳迹象严重,京都那边早已是日日戒严一片风声鹤唳。然而同样是德川的天下,不过几百里地之隔,江户的繁盛却看得他叹为观止暗自咂舌。若在十年前,他穿着这身衣服走在下町街道上,恐怕会被不知情的原住民当成恶鬼扔石头;现在却能享受着代官阁下点头哈腰的恩惠,堂而皇之的驾车驶过一串串长屋旁破旧的町民屋舍。
战火硝烟似乎不分国界,在他的家乡同样沉浸在战争的阴影下,轰轰烈烈的统一**正在如火如荼的进行着。
他出身在米兰,20年前仍是伦巴第地区的重镇,处在哈布斯堡王朝的统治之下。近十年来欧洲大陆局势风起云涌,奥地利王国几度得失伦巴第-威尼西亚地区,民主**包括各个王国间的统一运动以从未有过的灸热态势水涨船高。他的家族原本的生意是在亚平宁半岛上的各个领地之间贩运流通原产自东洋的奢侈品,从阿拉伯甚至再以东的极东之地进口香料或者丝绸,就算不全走海路运输也能以将近暴利的利润赚回来。但是现在大半个欧洲战火纷飞,加上他始终对经营家族的祖业不感兴趣,只是得过且过的做着这份营生,现在家族早已不复当年鼎盛时期的威势。
他的祖父曾经去过远东的尽头,一座漂浮在大洋西侧的岛国,国名曰“日本”。
从前只有荷兰人能进入的这座岛屿,现在也在炮火下张开了闭锁百年的海岸线,迫不得已张开怀抱欢迎着世界各国前来淘金的商人与投机者。他从小被人称之为“神童”不是没有原因的,包括拉丁语英语德语法语,甚至包含祖父开口一字一句教他的日语他都能应对如流。加上做出发准备的时候详细向他人请教过幕府的现状,好说歹说从船上下来的时候,看到满街只在祖父的浮世绘画册中见过的场景才没吃惊得叫出声来。
那一瞬间,真的感到世界是如此的辽阔。
从横滨港下船,首先是去京都拜会祖父在日本的友人。这一遭足足去了将近半个月,等再回到江户时,本来预计从其处进货的商人却很用抱歉的语气的告诉他,说他原来预定的一批货因为战争而被拦在了箱根关所外,何时才能平安无事的运到江户不一定,要等的话至少还要两、三个月。他当时皱眉,语气不佳的问没其他途径了吗,掌柜的。我可是不远万里从海外到你们这里拿货,人都来了,一句轻飘飘的“运不到”就想把我打发回去不成?
对方汗流浃背的说真的是非常抱歉,现在虽然世道这么乱,我们做生意的也是讲究仁义二字的……这次要不是出了点特殊情况,我说什么都能把这批东西送到您手里去,可……要不然这样,我把定金全部退还给您。钱怎么办都好说,但是五百扇漆金莳绘屏风,就算您拆了这家店我也给您变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