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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从何种角度而言，赢驷都是一个热烈的人。他的眸子中总是闪烁着权利和欲望的火焰，迫近死亡时还会有大业未竟的焦躁。他的志向像是一个无底的黑洞，然而他的生命却在他爬到辉煌的顶峰时截然而止了。他有吞吐八荒的志向，然而性命却如落叶一样短暂。朝臣都这样理解赢驷的绝望，以及他迟迟不立太子的原因。
然而芈八子第一次来到咸阳城外时，却看到了一个平静如秋水的年轻秦王。他和芈八子独处时总是沉默着的，这时她会看到平时压抑的情感从他深潭一样的眸子里渐渐浮现出来，包括童年的孤独，少年时期巨大悲痛，成年以后的高处不胜寒，临近死亡时的凄惶。他其实是一个优雅，高贵，甚至有些优柔寡断的人，只是被一些事逼迫得疯狂了。
她爱这个垂死的男人，并不是像一个拜倒在君王脚下的妃子一样。她为赢驷眸子背后那种深刻的哀凉着迷，企图以女人的手指抚平他紧蹙的眉间，然而他的悲痛却太过遥远，属于她触及不到的领域。她毕竟没有参与过赢驷的过去，真相早已被时间腐蚀得模糊不清。她始终处于迷雾之中，只能看到山峰的边缘。
一个妃子由于身着白衣被处死了，这是进宫时老侍女好心告诉她的经验。这颜色也是扎眼，老侍女这样说，老秦人尚黑，满街黑压压一片。穿得一身白，一下就成了靶子。那一刻她无法形容自己的震撼，只觉得冷风入骨。这也是她最接近真相的一次，之后的事就变得扑朔迷离了起来。
赢驷的噩梦从未断绝，他有时会在午夜忽然惊醒，大口大口呼吸，胸腔饱胀，仿佛马上就要滴落出沉重的水银。那一次他和她讲起了他的梦境：
“我梦见了渭水刑场”，赢驷说“原来种在旁边的柏树不见了，只能看到大片大片的，叶子绿得吓人的梧桐，然后我看到树干上渐渐渗出的红色液体，像是血泪一样。我用两只手去堵，可怎么也堵不住，血还是在往外淌，把渭水都染红了。”“那么刑场上呢？”她问，“你有没有见到什么人，死去的或是尚且在世的。”赢驷睁大了眼睛，大海捞针一样在自己的记忆中搜寻，“没有”，他最后说道，“什么都没有，刑场上干干净净的”
她叹了口气，吻上了他火热的额头，按住了他不断颤抖的喉结，嫣红的舌尖不断地卷走他滚烫的泪珠。她的手指冰凉，鱼一样在他的黑发间来回穿梭。赢驷渐渐地平静了下来。他拥着她，又絮絮地说了很久。他讲起了他幼年平静的时光，他的母亲，姐妹，姑母和伯父。那时他很喜欢《蒹葭》。他说现在是阳春三月，栎阳城的桃花开了一片，像是在下雪，这是你所不知道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