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朗西斯多了个奇怪的念头。他想着如果这些都真的还是在梦境里呢?那未免也——他瞥了眼没精打采地哼着像昆虫嗡鸣似的小调的暂住客——太真实了些。这并不有趣。他想。恐怕换个视角看都会是可怕了。这不是童话也不是科幻,有时候在面对现实的时候再出色的浪漫因子都很难发挥其作用。就像是受到限制的想象力,一块被勒紧榨干水分的干瘪海绵。
最恰当的应对方式就是休息一会儿。深层梦境,他想着,如果它真的存在。
基尔伯特正试图从餐桌上往椅背上跳去。屋主伸手阻止了这次自杀式行为,将他送去了沙发前边——搁在柔软的毛毯里。小人儿像陷进了雪地里,腿脚迈动都不太方便。他出声抗议了。弗朗西斯走开去收拾碗碟,回来之后才简单地说了两句话——
“在这儿你总不会弄死自己。”
“让我休息一下。”
然后他揉着发胀的太阳穴,回房间去了。这儿没有宠物,即没有威胁。至于留下基尔伯特一个人闲待在那儿——老天,他最不担心的就是那家伙一个人会找不到乐子。以微缩视角探险日常生活场所,听上去真像是那家伙会干出来的事儿。
退一万步说,那条毯子软和而干净,拿来午睡也很合适。
弗朗西斯几乎是把自己埋进了床铺里。他觉得头痛得厉害,就这么一会儿的事,可这就折杀了他只在扶手椅上沐着日光小憩一阵的念头。他没有宿醉,可酒精也许多少还是有些影响——可这也太迟了。他没关门以便随时听见响动。房里很安静。屋里很安静。老式挂钟的声响细微到几乎听不见的程度。没有奏乐,没有音响。这不是维/也/纳。他迷迷糊糊地想着,阖上了眼睛。
这即是由现实主义视角来看待的幻想题材。
它绝不有趣,一点都不。
他看见一群面目不清的小人儿在遍地乱跑,发出刺耳的噪声,听起来像是毫无规律的大笑——吵闹得不可思议。他们仿佛是为了拙劣的谎言与恶作剧而生的,至于他们到底干了什么以至于他这么评价,他不记得。总而言之是破坏,令人烦闷乃至厌恶。
总之就是这样认定。破坏力与不可信度。
有可能是你的耐心在漫长的时间里早已被消磨干净。他想着,模模糊糊。你之所以还在忍受不是因为责任,只是因为惯性。听上去真严酷不是吗。
如果消失呢,他想。那么就消失。
然后那群远看来像是一堆乱窜的黑点儿的小玩意儿消失了。这就是梦境,它变化无常且常容易天翻地覆。他站在时间回廊的中央,后看是过往,前看是混沌。嘈杂还在继续,即使它似乎已经没了源头。吵闹的,无序的。停下来停下来停下来拜托。
它来自于时间的另一端。
它来自于你自己。从不安宁与从不轻易妥协。生命力的逆向波折与回响,不可阻断也不可终止——假使你还需继续。
他在无知觉地向混沌的方向挪移,很难说这是在自行走去。嘈杂与光亮一同逐渐被埋没,剩下的是满布着黑暗的沉寂。沉寂只代表两样东西。
无法预知或死亡。
他才察觉到他们已经消失了。
弗朗西斯从短暂的睡梦里醒过来时觉得自己大概还没真正清醒过来,他恐怕自己完成这个过程会需要很长时间,而他现在还不知道进度。这不是一次有效率的休息,但至少止住了他的头痛——如果那真的不是产生于心理因素。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揉了揉自己前额垂下的几绺头发,然后向客厅走回去。这会儿显得有些太安静了。
他小心地搜寻着,伏低身子谨慎地使用着眼睛和手指,随后在毯子的中间部分找到了睡着的小人儿。他仰倒在柔软的毛料中,毫无防备地打着浅鼾,这会儿意外的缺乏防护意识与自卫性——原以为会增强不少。弗朗西斯没出声惊扰,坐在一旁安静地瞧着他。这会儿看上去倒是相当无害。
假象与欺骗性,如果加入主观因素。
假象并不总是坏的,弗朗西斯想。他撑着下颌眯起了眼睛。完全等比例缩小的躯体毕竟是原属于正常成年男性的,因此外观上绝对没法和可爱挂钩,稍微令人感到欣慰的只有这看上去相当无害甚至脆弱。即使能这么形容了,这依然是基尔伯特·贝什米特,自然或超自然。曾经是热爱横冲直撞的年轻骑士。
无害甚至脆弱。他想。如果这是真的。
是啊,它差不多就是真的。起码对于现在。
他忽然说不好自己是否真的那么想念那个正常体格的基尔伯特·贝什米特了。那个周身都充斥着不可控性的日/耳/曼人,他从没留给别人多少窥探他无害面的机会。而他现在躺在这儿,虽然说不上不会捣乱却着实没法给人造成伤害。仅仅是不会给人造成伤害——弗朗西斯·波诺弗瓦,你的期许值可真够低的。
弗朗西斯由于自己的念头而稍稍有些沮丧,但他阻止了自己继续沮丧,去一旁拿了条没裁剪过的手帕给那熟睡的小身寸盖上了。叠到四分之一大还嫌宽。
半个小时之后基尔伯特揉着眼睛爬了起来,拖着手帕的边角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到了毛毯边缘,等到弗朗西斯放下报纸留意到他的时候才举手挥了挥,又举高了手帕边儿像是要送还回去。可在这种状态下他那态势看上去更像能被那堆布给埋了。
也就是我。弗朗西斯暗叹了口气。瞧瞧吧,如果换罗德或者万尼亚过来,先前就能用这东西按裹尸布的方式给他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