仪式
文\\年年
- 不出门的话，“旅行”对我来说是相隔很长一段时间后，又开始花一整天去浏览各类陌生人的微博或日记。在他们的领地上，我边看边以脑海把那些零碎的片段串联起一个完整丰富声色犬马却大概不再属于对方的个体人生。它开始生活在我的脑内、记忆中，甚至身边，然后不知何时被遗忘干净。它立于我面前时，让我知道对比之下自己如何糟糕。浏览陌生人的这种行为没有一次让我感到愉悦或优越。漫无目的的世界周游、充满自信的创造记录、浸润于爱恋中略显迷失的粉红状态、一伙损友围桌吃到饱死聊到渴死.....我总在它身上发现无数自己所不曾拥有之物。以至于有相当一段时间我确信无论往后所作的每一选择为何都不可能让自己得到想要之物的任何一件——哪怕是“获得一个微弱的拥抱”。

- 抱持着——毋宁说根本什么也不再抱持——的心情，我在初夏去了土耳其。并非因喜欢或非去不可，没有类似的闪亮心思，只是既然夏天到了就去了，看一眼蓝色清真寺兴许会凉快些。
- 飞机在金角湾上空回旋着等候着陆时，从机窗往下看可以看到伊斯坦布尔的欧洲部分全景，在博斯普鲁斯海峡西岸的老城区。大概是清晨的关系，穆斯林晨礼过去的不久，属于早餐的那种仿佛能马上嗅到的甘甜又实在的雾气不断缭绕在无数清真寺的穹顶和尖塔之间，让它们在晨曦里只剩透明金色的轮廓，很轻。
- 耳机里放着叫“h u zn”(土耳其语，意为“呼愁”）的歌，但丝毫不忧伤，举重若轻。近十二个小时的飞行，把航机上的土耳其曲子都听完了，意外的是几乎没有哀愁的旋律，都是些要邀约你起舞的轻快音符。
- 地接R先生是伊斯坦人，由于昨晚看球没睡所以带了一副墨镜，普通话却标准的让人吃惊。安顿好后就沿着路线，伊斯坦布尔暂时放下，先沿岸从爱琴海到地中海，再到土耳其中部。
- 其实出发之前做的准备功课极其有限，因为有人带着，心想已近乎空白无知的状态去一趟旅行未尝不可。

- 好几天后，我们离开卡帕多奇亚Goreme露天博物馆，返回行程的最后一站伊斯坦布尔，R先生的故乡。待我check in后R先生便奔回家去，笑说终于能洗衣服了，我说：“看上去你不像家务能干的哟”，他说有妈妈洗嘛，还引用了《古兰经》里一句：“母亲脚下是天堂。”我说天堂里原来有洗衣机电饭煲呢。
- 往后花了些时间参观著名的蓝色清真寺（据当地人更为习惯“苏丹艾哈默德清真寺”的本名）、新寺和苏莱曼清真寺、圣索菲亚大教堂、新旧皇宫等一些必去的建筑景点后，作为最后一天日落前的压轴，我们乘船游博斯普鲁海峡。这个被称为亚欧间的“咽喉”的重要商贸通道，海水却比想象中的干净太多，岸边涌动的海浪里那种稍许透明的小水母如同繁星点点。
- 船很快发动马达离岸，R先生很有经验的拿出面包屑抛向空中吸引海鸥飞来，不一会儿成群成群仿佛整个海峡的海鸥都盘旋到我们船的上空，过去我根本不曾想象过它们原来如此巨大又充满魄力。而透过那些近乎锋利的翅膀往回看，老城岸上全是层层叠叠的清真寺穹顶、尖塔和密不透风的小洋房。在饱和度最高的橘色夕阳之中它们失去了所有细节，但又跟我来时在航机上看的不一样。眼前的这片风景，这片在视野中心温柔延绵着的琥珀色的苍凉又无垢的巨大剪影，让我觉得，它正在默许我的抱歉。
- 而我的抱歉是一直存在于心底并只有自己知道的。一直以来，无论是否情愿我总感觉自己携带着各种糟糕在世间行走，大多数时候以尽量不说话或只听对方说话去遮掩这些糟糕，唯恐被发现而暴露于日光下。而这一刻，很奇怪的，不需要言语更不需守候，我强烈的感觉到我被眼前的这片风景原谅了。原来如此不堪的我，也有资格领略这般永恒壮丽的风景。我惊讶得说不出话来。R先生在一旁担心的问我怎么啦，风沙太大让你眼睛难受吗，我努力捂着脸，隔好久才挤出“太美了”结结巴巴的三个字。他才放松下来说，傻瓜！我喜欢的话往后再来就是，多少次都可以。我猛地点头再点头。
- 初夏日落特别长，R先生送我到机场时还能看到三分之一的太阳悬在来路上，只是一切都抹上一层薄薄又昏昏欲睡的红。眼中每片温润的色泽都让人舍不得，我已经分不清是不舍得R先生还是伊斯坦布尔。R先生讲了好听的道别语，说能拥抱一下吗，我自然的张开手。我们作了朋友式的道别拥抱，没想到拥抱时他用手掌在我后背轻轻的拍了好几下，仿佛在安抚小孩似的，我鼻子一下又酸起来。
- 它仿佛在跟我说，自我感觉糟糕又如何呢？即便它一直维持着糟糕的状态，在未来无论出发多少遍，确认多少遍，我也只能一次又一次的成为我自己而已；而最重要的是，在这一刻，我知道世界居然还是愿意拥抱我的，所以，世界它或许.....可能.....应该也没有太讨厌我，对吧。
- 道别后R先生往回走了，我禁不住一直向他的背影挥手，快要被人群淹没时，R先生果然往回看，马上也向我用力的挥手。忽然觉得，那么努力的挥手并非全是想要离别的意思啊。恰恰相反，正因为不想道别。分开，舍不得，才会一直笨拙的进行着这种看似爽快开朗的动作，仿佛要抹去离别时无可回避的感伤。
- 我把手举得高高的，更努力去挥动。就像一辈子才挥一回似的，很怕他看不到。

仪式 。文\\年年。刊登于《文艺风象.秋即是旅行》（2012.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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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年，我们曾经疯狂的日子。如今只是仪式一场就告别匆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