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上元节。十里灯海。
在黑暗中游动的光芒汇集成河流，一片璀璨。点点碎光，虽然无法清晰地看见，却依然可以描绘出它们的轮廓，晕出一层层光芒，逐渐扩散，盛开如花。
花灯如昼，人潮似流。
河面上有星星点点的渔火，红舫素蓬，穿梭来去。歌女的清唱和着琵琶，声声凄然。
虹轻轻皱着眉头，在人海中犹如一块孤独的岛屿，蓦然静止。说到底，今年的上元节终归是剩下了他一个人。就这般茫然而立，想要从这喧嚣的人群之中寻得一份安心，告诉自己当初的决定，是对的。
手中的长虹嗡嗡鸣动起来，如同有了人性，就像是在告诉他什么。疑惑地迈开步子，在人流中穿梭，便这么一直走到了小巷的尽头。长虹在这时安静的停下来。
人群熙熙攘攘，什么都没有。旧时的那盏灯不在何时已悄然暗去，而只剩下他一个人还在这里回望。他找了那么多地方，依旧是寻不到她。
他略一苦笑，转身准备离开这流光溢彩之地，却在迈出一步后怔怔地停下脚步。白衣男子迟疑地回过头去，看见在巷尾那满满一面花灯下的她。
仍是蓝衣飘然，身后的光亮晕在她的周围，盈盈笑意，温暖如斯。
——如果那是你。
众里寻她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温柔而又好听的声音在他面前响起，如同花灯的微光一般一点点亮了整个夜空。“我回来了。”

<贰>
时间恍若静止，零星渔火在河面上暗自流转，周围慢慢静下来。人群的喧嚣繁华隐在目光之后，转换颠覆一场生死别离。
那是他从未奢望过的梦境。
她就这般犹如奇迹地出现在自己的眼前，带着一如往昔的笑容，如此自然，恍若一场一触即碎的梦。
白衣男子上前几步，站在她面前，看着她那依旧是倾国倾城的容颜。他张了张嘴，千万句话堵在唇边，最后只能喑哑而又低沉地唤她一句“蓝”。
——如果那是你。
她丝毫不在意地伸出手去抚摸他消瘦的脸颊，手背上有一道深深的疤痕，蓝的指尖微微颤抖：“你瘦了。”
虹看着她，心疼而又内疚地摇摇头：“你恨我吧。你一定很恨我。”想问的话有千言万语，道出来的却只一句。
蓝衣女子看着他的眸子，毫不犹豫：“是，我恨你。”
<叁>
蓝衣女子已躺在榻上安静地睡去，她的眉毛舒展成温暖的弧度。
屋中有些许的霉味
他将她带回自己的宅中住下，蓝丝毫没有抗拒。他不知道她是哪里变了，但她在他的身边，便已觉得安心。
白衣男子低头去她那依旧白皙修长的手，而手背上有一道伤疤，从中指指根一直到手腕处。想要挽起她的衣袖看那胳膊上是否如同这只手一般，满满伤疤。几次伸出手，却又悻悻收回，不知是顾及她的意愿还是自己不敢看。
虹是知道那个女子有多狠的，为达到她的目的，她竟不惜用城里的百姓去威胁他。
是的，她赢了。而他却将自己最重要的女子就那样抛弃，落入她的手中。
[是，我恨你。]
他更恨他自己。
——如果那是你。

<肆>
虹趴在桌上睡着守了她一夜。这院落是不止这一间房的，他选择在这里睡一夜，不过是希望陪她更久，片刻都好。
然而清晨醒来时回头看身后的床榻，却已空无一人。
窗外浓淡不一的薄雾还未散去，一夜的灯火流离，竟可闻得丝丝缕缕的颓靡气息，一圈一圈地搅进微凉的皮肤。
离开了么……？也好……也好。他不配将她再留在自己的身边。
房门被“吱呀”一声推开，蓝衣女子手捧一碗莲子粥，盈盈步入。
——如果那是你。
虹惊喜地睁大眸子，对方如同看透他的心思，道：“我哪里都不会去。”她依旧是笑，而眼神却是呵气成霜，冰冷无比。
“把粥喝了吧，虹。我熬了一早上呢。”语气恢复如初，她在在他的对面，看着他喝粥，几次开口又欲言又止的样子，轻轻地笑了起来。“她死了我便逃出来了。”勾起嘴角，语气冰冷，“是我杀的她。”
“你杀了她？”
“是。她虽然一开始就废掉了我的武功，但那日她忘了将我锁起来，所以我在她熟睡的时候，用剑刺了她整整一百零八剑。她死了。”蓝依旧是笑，然后抬起眸子看他，“你定会责怪我太狠了吧。”
虹放下手中的碗，再也喝不下去一口。面前女子的容貌一如当初，但究竟是什么让她如今拥有了如此冰冷的笑容？
未等他开口，蓝便自顾自地说道，“才一百零八剑而已，才一百零八剑而已。我当时被她刺得，光是剑伤，就是这的十倍，百倍！而这一切，全部……全部都是被你所赐！”她的声调突然尖利起来，全身散发着冷厉的气息：“若是当初你选我，或者……或者后面来寻我，我也不会变成如今这般样子！你以为你是谁啊！什么长虹剑主！混蛋！”蓝衣女子看着他，仿佛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情感，站起身来重重推了他一把，双肩颤抖，转身便跑了出去。
他没有动，只是微微苦笑。离开吧，不要再呆在他的身边。他除了给她伤害，什么都做不到。
<伍>
大雨滂沱。雨水声势浩大地坠落，天光暗淡一片，阴阴沉沉。但逐渐暗下去的天色，提醒着他已是薄暮之时。虹已经坐在桌前整整一日。
她便这样走进来，浑身湿透，头发凌乱，苍白着脸看他：“你知道，我无处可去。”
——如果那是你。
“换身干净的衣服吧。你等着，我给找找有没有你能穿的。”虹站起身，准备出去。却被她从后面一把抱住。她冰凉的身体紧紧贴在他背上，闷闷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对不起。”
虹蓦然怔住，一直以来应该说“对不起”的是他。而她竟然跟自己说对不起么……？
“我想你。一直很想你……我被囚禁在黑暗里，被她用鞭子抽，用虫咬，用剑刺，用药毒……我一度以为自己会死在那里，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她滚烫的泪水落下来，几乎要灼伤他的背。哽咽的声音伴随着窗外的簌簌雨声，一直滴到他的心里，划开道道伤痕。
他突然反身抱住湿淋淋的她：“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除了这三个字，他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
“虹，我恨你。”她在黑暗中抬起脸，冰凉的唇覆上他苍白而有温热的嘴唇，舌尖缠绕。他回吻住她，轻柔缠绵。蓝的身子绵软下去，只能倚着他，急促的呼吸着。
虹伸手去解她的衣扣，将她压在榻上。而后便看见她胳膊上密密麻麻，深浅不一的伤口。那么身上，身上又会有多少？！
他的唇突然被她重重一咬，腥味在二人唇间漫开。她伸手推开他，唇上有他留下的血迹，红艳妖娆：“……不要看。”她颤抖地将外衫拿起重新穿上：“你……出去。”

<陆>
之后便在一起生活了几个月。两人分住二屋，平时很少见面，偶尔碰见也不过点头打个招呼如同陌生人一般。
便这般到了下元节——鬼节。她突然约他出去,到街上一游,河面成为灯光的海洋,无数的花灯被人们放下去,以送亡灵。
灯火之光,细碎阑珊。她安静地走在他身侧,彼此都默默无言。
人群拥挤,虹回过神的时候却发现身边已无她的踪影。他发疯般在人群中寻她,直至巷尾,她安静地站在那里。
如果那是你。
她两眼含笑,如同盛了两条泛光的河流。
“蓝。”
如果那是你。
他上前一步。她轻轻一笑,举起右臂,寒光零碎。
剑没入血肉的声音,他倔强地将她拥入怀中,长剑刺穿他的胸膛,鲜血淋漓。
“我恨你。”他的身躯无力地滑落下去,听见她这般说道。
如果那是你。可惜不是你。
完

番外 可惜不是你
那日,我威胁他说：“虹猫少侠,这座城的百姓,和她,你选谁?”
我知道我的胜算有多大,看着他一分分苍白下去的脸色,夸张地笑着。
他的眉毛好看地压在一起,薄薄的嘴唇好看地抿在一起,手里好看地握着长虹。不如说,他做什么我都觉得好看。
那日在酒宴上一见,后来出了事他救了我,我在他怀中盯着他灼灼的眸子,我便知道我此生非他不嫁。
身为古何派掌门的女儿,我素来不是温柔善良的女子,我会不择手段地得到我想要的一切。我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我,骂我狠毒,骂我狐狸精,骂我贱囗人,怎样都无所谓。
因为我除了他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可以不管不顾。我想尽了办法去接近他,找机会和他说话,吸引他的目光。我坚持了整整三年却毫无成效,我甚至连春药都给他下过一次 ,他却死命地推开我,又趁我不注意跑出去,而她找到了他,用冰魄真气压住了药效。
——我终于无法忍受,从此我便视她,那个一直陪在他身边的女子为眼见钉。
蓝,呵呵,蓝。我得不到的东西别人也休想得到。我用尽我所有的心思去捉她,皇天不负有心人,她终于落在我的手里。
我便以此为要胁,称我在城内埋了炸药,只要我点燃这引线,整座城就会变成一片废墟。
“怎样,百姓,她?你选谁。”我摆出一道最无聊的二选一题目,或许只是要在他说出答案的那一刻,寻得一丝平衡。---- 她与我的结局不过同样,她会在天下人面前被他所弃,而失去他,而我从一开始便没有拥有他。反正都是空,结果一样。
他果然选了前者。我满意地微笑便带着她扬长而去。我藏在他绝对找不到的地方,想尽法子折磨她。她始终不向我屈服,每次都只是咬着牙,瞪着我。
笑话,我会怕她?
我告诉她：“你以为你很厉害?你看你的虹猫少侠,在天下与你之间他选了什么?你对于他,不过是件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的工具,哈哈哈哈哈!”
她却盯着我的眼睛混身是血地躺在地上,奄奄一息：“那才是他,那才是虹。”
我愣住,走过去用脚狠狠踩住她的手腕,我听见了骨头碎裂的声音,得意洋洋：“他若是在乎你,为何不来寻你?为何不来救你?”
她的脸色瞬间苍白下去。很好很好,这便是我要的效果。我哈哈大笑,像个疯子。
可她却说：“我信他。”
我再也忍不住,一把从地上抓起,狠狠扔在墙上,她的身体靠着墙虚弱地滑下去,青白的墙壁上留下她的血迹,暗红一片。
我杀了她。又剥下她的面皮,缝在自己脸上。
啧啧,真是完美。我庆幸着当时没有划伤她的脸。
我又如同疯了般,用剑在自己身上划了一道又一道口子,直至和她死时差不多。我耐心地等着它们结成疤,在上元节装作她的样子,与他进行所谓的重逢。
看着他望着我的心疼眼神,我内心激动不已。但我告诉自己别忘了现在你是蓝,所以我说我恨他。
她到底恨不恨他,我是不知的。可是我要让他感到痛苦,我把那些伤疤露出来给他看,我大声地告诉他我是如何被她折磨的,不,她是如何被我折磨的。我看他一分一分苍白下去的脸色,得意极了。
那夜,我吻他。明明应该是快乐的事,我却失望极了。我感受到了那一吻中他的思念和爱恋,然而对象不是是我,是她。
我瞬间清醒过来，我推开他,叫他出去。对他冷淡,不理他，每日遇见也只是点头问候一声。
几个月过后，我终于无法欺骗自己,我发誓我要杀了他。我在下元节约他出来,随即躲在人群里,拿着事先准备好的长剑,在他也她……不,是与我重逢的地方等他。
果然,他还是寻到了这个地方。我看见他眸子里的欣慰与安心,他唤我“蓝”。我瞬间心如死灰,到底我只是个替身。我向他举起剑,不再犹豫。
剑刺入他的身体，从胸膛贯穿而出。他紧紧抱住我,依旧唤我“蓝”。我突然感觉到她是多么幸福,甚么明明知道他会死,但在看向她的面庞时,依旧微笑接受。
我抱着浑身是血的他,道：“我恨你。”
我将他的尸体搬回过去我囚禁她的宅院里。这才发现我一直忘了处理她的尸体,如今早已腐烂,空气中是令人作呕的尸臭。被我剥去人皮的脸上更是爬满蛆虫。看着面目全非的她我竟没有丝毫感觉。我挪动他们的尸体将他们葬在一起,我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这样做。
我疯了,我是真的疯了。我撕下我脸上那层人皮,扯得我生疼。哈哈大笑地跑出去,在河边跑着,头发散开,面目狰狞。终于我一个失足滑进河里。
冰冷的水从四四面八方向我疯狂地涌来。我没有挣扎,只是安静地闭上眸子。
脑海里一直是他一声声唤着蓝的样子。
谁说的,名字是这世上最美的情话。
如果那是你。 可惜不是你。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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