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际上,也正是如此。
后来,关于那个困惑了我很久的韩让老是和扣扣过不去的原因,终于被我找到了答案。那是韩让来告诉我扣扣叫他旺财并且高兴得不得了的时候。我终于明白了这个兴高采烈的大男孩所拥有的那种深刻的无奈和悲痛,以及他用以发泄出来的那种不合常理的手段——在高三的刀锋上,我们尽情舞蹈着,并深深地感到疼痛。
韩让对我说,扣扣是一个真正的孩子。他对我讲起U2和The Eagles的歌曲,并且形容着他们那种沙哑中带着孩子一样的稚嫩的嗓音。然后他说扣扣就是这样,和我们的世界格格不入,她有着孩子一样的眼睛和笑容。韩让喜欢用到孩子这个词,因为他说他已经不是一个孩子。不,他又笑着对我说,其实我们都还是些孩子,只是我们已经不能成为孩子了。时间流动着,我们被迫长大——这就是十八岁的临界点。
阳光灿烂,我在这个男孩的眼睛里发现了一些非常闪亮的东西。
在一节穷极无聊的数学课上,我终于从扣扣嘴里听到了一句我一直想听到的话。扣扣说,要是韩让是个文科生多好啊——他真应该是个文科生。我也这么认为,韩让是一个非常敏锐的人,我是说,对我们的生活。我无法想象他和那些冰冷的符号撕杀的情景。这时候数学老师非常愤怒地叫着扣扣的名字,并且责问她为什么在试卷上那道非常简单的化简题后面留了一大堆让人头晕脑胀的数字和符号。扣扣平静地站起来,她说,我知道这道题的正确答案,可是我不忍心把那些数字从纸上划去,它们非常可怜。我哭笑不得。于是这个浪漫偏执的扣扣被完全放弃。在这件事情上扣扣和韩让有着完全相通的地方——我不认为扣扣是真的不忍心,她只是在轻蔑地,和她的生活开玩笑。
下课的时候韩让到我们教室里来,坐在我的对面。扣扣被老师叫去了办公室。我对韩让说起扣扣上课时候的惊人之语。我说,我很佩服扣扣,真的。我不敢对我的生活有任何反抗,于是我只有去考试,让高三这个锋利的临界点完全结束,但是我知道我注定失败。韩让问我,你哭了吗?我说,没有。这时候扣扣走进来,有人夸奖她是世纪末英雄。韩让冷笑着说,我们这个世纪无疑会有两个世纪末,1999年和2000年,因为人们都懂得了什么叫喧哗。喧哗?扣扣坐到他旁边问他,你这是个什么词?韩让看着她婴孩一样的眼睛,说,名词,动词,形容词,连词……然后他非常讽刺地笑了,并且吻了扣扣。
我不得不说韩让做了一件非常愚蠢的事情,因为当时文科班的教室里至少有两打人。
我在看太阳。它在扣扣的眼睛里反射出琥珀色的光芒,非常漂亮。
韩让对我说起他喜欢我的眼睛,这双并不是纯黑色的眼睛。有一些蓝色的玻璃渣混在了里面,扎得我们很疼很疼。韩让说我的眼睛让他想起他的家乡,在蜀地边境上的剑门关。那里有一道著名的一线天。一道石缝中的天空。护住蜀地的人,也囚住蜀地的天。那道缝中的天空是蓝色的,似乎盆地里所有的蓝色都聚集到了那里,极蓝,极蓝。
我眯着眼睛看他,说韩让你有幻觉吧?97年的时候我去了剑门关,那著名的一线天上的天空和成都的任何地方一样,苍白得没有特点。
韩让说,是吗?看来我真的不适合抒情。他大笑,你不知道吗?我来自上海。
我说不出一句话。韩让说,你想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