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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晒晒黄沙梁的太阳》第二辑(1984-198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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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目:空手套
手小心抽走后 空手套
保持某一瞬间的某种姿势
直到你重返现场
之间的行动被好几套内衣
层层掩饰
形形色色的感觉留在手套上
脚底发亮的新鞋
不知道旧鞋们以往的去处
十指茫然
在日日抓握的空间
偶尔因手套磨破顿悟的某指
事后被重指反复搓洗
那点经验和感触同脏水
一起泼掉
手 始终只摸见过手套
手套触摸世界后 成双脏弃
手干净地抽走
什么都不知道
题目:陌生的感觉
你拼命打开那扇门后
发现自己 早已经走出去很远
沿街是灰白的房屋
你清清楚楚看着自己的背影
穿过一段黑墙走到街尽头
那片昏黄的月色中
平生第一次 你站在你身后
感觉像另一个人
陌生的脊背落满尘埃
衣服皱皱的
你想喊一声想伸手拍拍
声音和动作都已不在这里
月色是极轻极轻的黄土
埋你很深了才恍然
醒悟
题目:断章
你常去的那地方有一天开始经常不去
每个早晨都打开的窗在一个早晨没有打开
手在伸出去的路上 停住
其它手不知道熟透的黄桃结在什么地方
其它手用粗大的桃木做黑盒
这只手留下的事其它手无法接茬做下去
这只手长成百年老参后被其它手葬入黄土
那歌儿你唱得很熟很熟时突然忘记
这坎儿你走过一千次在第一千零一次
走不过去
题目:盗墓人
门倒下去
地上开满狼窟和蛇洞
盗墓人立在门口
挡住太阳和灯
夜是他的影子 一转身
日月的门环在背后摇响
盗墓人以脚敲门
听不到从古到今的一丝回声
死去和正在死去的人
为葬品默默忙碌终生
盗墓人用脚摸过去
整个荒原疙疙瘩瘩埋满了死人
显然荒原已经被坟墓蛀空
盗墓人发现自己
正把古董从一座墓
运到另一座墓中
(从月的溃烂中另一只脚伸进来
摸见冰凉的盗墓人
又悚然收回 月是一个伤口
伤得久了 便成为必要)
盗墓人沿门坎下沉
每一步都有一扇门倒下
路网在门面上
已经到另一个层次
树的根须下面躺着许多人
他们吃光自己的肉后
便用骨头的磷火照明
盗墓人知道树的枝叶下面
也躺着一些人
他们吃饱就睡
不知道死掉的人比他们还多
死比生更庞大永恒
盗墓人掘到最深层时
感到自己已经很空很空
哀乐像冰水一样渗下来
黎明时白色的葬殡
正把另一些尸体和值钱东西
埋进荒野
盗墓人有些不安了 一转身
没有日月的门环摇响
所有的门已经在身后站起来
盗墓人不知道
隔壁的墓室里躺着他的父亲
盗墓人走过去时
门又依次向另一方倒下
地上开满狼窟和蛇洞
盗墓人发现 门的背面
没有走回去的脚印
题目:马贼
为神出而鬼没自己
暗守一条路却从不去走
夜和丛林皆是
马贼的蒙面黑布
西域辽阔的天地间
商队 总沿一丝古道往来
走出一条路便永世不弃
马贼兴马而去
蹄声敲打荒原独演奏
另一种历史 从不叩问前途
从不打听一个去处
择荒而栖
头朝南朝北横在旷野里
太阳照荒梦路
思乡的发散乱
走投无路便是人之活路
最无意时乃知天意
追魄的板刀一指
一场血腥厮杀
搅浑半天云土
守一调古丝道如守
一棵千年古树
这横生天涯的奇异植物
每一枝杈都结满酸苦
马贼的手紧握一个时机
一段历史把柄
脚印 箫声 马蹄
这些永远飘摇不定之叶
注定在最辉煌世界落去
剩熟烂的驿站城堡
结在旅途上
任风雨慢慢啃食
一场抢夺一场残酷肉搏
在遥无援助的西域
在古丝道上
我迟迟赶到时
胜 败 死 生 者
皆无踪迹
此间有更无情的盗贼
将他们一并掠去


1楼2012-11-01 14:31回复

    题目:河边草地
    好久没这样看天空了
    我们躺在河边草地
    望很远的一抹青云
    青云下静静的河湾里
    钓鱼人收杆或垂勾
    有时我们也相互看看
    你的眼睛美丽蔚蓝
    看久了便浮出些云朵来
    缠缠绵绵
    我们只好再看蓝天
    看来了又去的鸟
    他们不留下什么
    看我们压弯的青草
    自个儿慢慢长直
    不要一点点记忆
    该开花时它们自然就开了
    你遇上它的花期随手摘一朵回去
    遇不上它也不会芬芳地想你
    我们无法像草一样
    安安静静活下去
    无法有一只鸟的心境
    我们一块儿呆久了会忧郁
    会无端地弄出些情意
    积雨云似的
    沉重地蓄在以后的日子
    在河边我们只呆几个小时
    留一个冲动的吻 多少年后慢慢回忆
    天高云淡地再看你一眼
    这时候一块儿离开河边草地
    我们依旧跟来时一样
    轻松而自然
    题目:当诗歌忘记了我们
    ——给伊犁写诗的朋友
    天快黑了
    我们踩在松软的腐叶上
    最后一束夕阳照进林子
    像谁无限留恋的目光
    投在我们中间某一个人心上
    向前走时我们各怀一种心景
    四处张望
    仿佛我们这次遗忘了谁
    仿佛我们熟悉的一个人
    坐在几年前的旧椅子上
    等谁回去
    我们一同出来的人
    有的走到半路不走了
    有的去了另外的路上
    剩下我们几个最终也要分手
    有一天诗歌忘记了我们
    有一天我们再不能
    用名字的光辉照亮彼此
    我们要学会像平常人一样
    凭一段友情相互惦记
    并能常常欢聚在一起
    当我们把路全走黑了
    有一棵树会用它挡风遮雨的叶子
    遮挡住夜色
    我们站在它下面
    一点不觉得黑
    题目:诗人刘亮程住在沙湾
    知道刘亮程之前
    许多人还不知道中国有个沙湾
    沙湾有个金河沟
    金河沟千疮百孔招引天南海北淘金人
    写诗人是另一类淘金者
    淘生命里的金子
    越淘越穷 诗人刘亮程当然也不例外
    他只有不断地变换心情
    靠一些美好想法
    应付生活中的不幸
    而在南方 另一些写诗人
    在闷热潮湿的太阳下生病
    皮肤霉烂红肿
    诗人刘亮程写信邀他们
    到沙湾温泉来洗
    他们果真来了
    乘火车一路打问刘亮程和沙湾
    他们不知道沙湾是个小站
    火车在沙湾只挺三分钟
    刘亮程在沙湾住了三十年
    (三十年前沙湾没有写诗人)
    后来他们把沙湾当一个人的名字
    把刘亮程当一个县的地址才找到这里
    诗人刘亮程每天都收到一些远方来信
    又每天写信把沙湾介绍给外省朋友
    这些沙湾人并不知道
    沙湾没有诗人无关紧要
    沙湾人没有诗无关紧要
    县长的生产进程表中有产粮数产棉数
    牲畜存栏数
    没有产诗人这个数字
    沙湾经济翻番时
    诗人刘亮程也在他的旧床板上翻了个身
    面对一些事物悠然睡醒


    4楼2012-11-01 14: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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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离开黄沙梁,一定一直在想念黄沙梁吧。故乡比哪里都好,当你认定一个地方是故乡时


      IP属地:四川6楼2012-11-08 20: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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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自Android客户端7楼2014-03-29 18: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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