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呼吸！闭气！用力！快了快了！深呼吸！……”产房里的昏黄灯光像是腻在墙面上，产床上的妇女满面汗水，墨色的发黏腻在脸上，皱紧的眉和紧握床单的双手都在告知他人她正在忍受非人的痛楚，所有的一切终于在一声清亮的啼哭声中变缓，妇女露出欣慰的脱力表情，慢慢闭上双眼。
　　产房外焦急等待的青年男人在几分钟后接到自己的第一个儿子，双手颤抖着学习怎样拥抱他，脸上是抑不住的喜悦表情，身边走过匆匆的医生和护士。
　　“老人年过百岁，脏器均已经开始衰竭，继续抢救是可以的，只是以后都有可能需要依靠呼吸机和药物生存，就是想要询问一下家属，你们是否还想要继续抢救？”医生的镜片反着病房里白晃晃的光，站在病房门外的转角处，跟一个面目硬朗的中年男人交涉。“婆婆睡过去之前，挺安详的，别让她……受那些苦了……”像是作了极大的决定一般，他表情痛苦的朝着医生说，“就……不要抢救了吧！

”医生得了决定，转身朝病房里走进去。
　　只剩单调的监护器声音的病房里，越来越缓慢虚弱的心跳声一下一下砸在病房空落落的墙壁上，好像每一下都能砸出一个坑。中年男人握着老者的手坐在病床边上，突然感到掌心的手指动了一下，他立马凑上去看老者的脸，只见老者弥留之际眯着双眼，氧气罩下的嘴一开一合，中年人替她拿掉了氧气罩，凑上耳朵去听。
　　“等到……他……了……我终于……等到……他……了……”

　　“滴、滴、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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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娘子想什么呢，这样走神。”杏儿凑近了叶知秋的耳朵，娇声打趣，糯糯的声音钻进她的耳朵。叶知秋怔愣一下，红着脸埋怨她没大没小，居然跟小姐开这样的玩笑。
新妇叶氏是谈不上高兴的，这门婚事是爹爹定下来的，她没有见过夫婿，不清楚究竟是怎样的大官儿，也不知道嫁过去以后究竟是怎么样的光景，甚至连期盼都丝毫没有。
她有心上人的，穿着她未曾见过的衣衫夜夜出现在她的梦魇里，不蓄长发没有辫子，鼻梁上架着跟那些大学士有些像的琉璃片，带着温软的笑脸，一声一声地喊她的名字。
可是，只在梦里。
多少年前的梦里开始出现他呢，她记不清了，起初只是个与她一般大的明朗少年，仰着笑脸，在梦里牵她的手，说：“一起来玩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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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光绪二十四年 秋 南部石城
　　“都收拾好了吗？”叶知秋坐在院子里，头也不回地问站在她身后的侍女，“收拾好了，夫……小姐。”杏儿的声音低低的，说不出来的苦闷和痛心。
　　怨不得平日欢快明朗的少女此时哀声怨气，她跟随二十多年的小姐，同她一起长大从不曾亏待她，跟着她做陪嫁的丫头来到这府中，七年间叶知秋不但一子不出，现今更是被一纸休书打出大门。这样的情绪，就似家中长姐被人遗弃一般痛心。
　　可是她不知道，叶知秋与这府中主人，只有夫妻之名，一无感情，二无子嗣，如今朝中上下动荡，她的“夫君”希望她不要受自己牵连，一纸休书让她回去家中过好自己的安生日子。她十分感谢这位儒雅男子的气度和理解，让她在这府中度过前前后后七年光景，若不是碰上他，现在的自己也许就是普通的官家太太，带着几个孩子，一辈子浑噩而过……
　　“我去给老爷道个别，你去偏厅等我……再去看看阿达的马车准备好了没有。”叶知秋站起身，抚了抚衣摆。杏儿应声去了，空落落的院子里，一树梧桐落的干干净净。她想起大婚当夜，那个掀了她盖头的男人眉梢有好看的笑容，“一叶落知天下秋？”这是他们之间的第一句话。
　　他算得上是一个能成大器的男子，可是生不逢时，在这样的时代里，终不会再有什么作为了。如果叶知秋没有那位梦里的爱人，想必一定是会同他举案齐眉，成一对佳偶。可惜一切太可惜。
　　“都准备妥当了？”灰长衫，素马褂的男子坐在中堂呷茶，抬眼看到叶知秋走进来，把杯子放到案上，热气袅袅地盘旋上空中。“差不多了，来给老爷最后……再请个安，就走。”叶知秋走到他跟前一丈许，低垂着头，“跟我还用这么客气吗？”有些沙哑的嗓，带着一点笑意，他最近有点太累了。“要的……”
　　正无言间，外面掌茶的人送进来一杯热茶，叶知秋伸手拦住了她，端过了茶水，挥手让她下去。待人退了下去，叶知秋忽的曲腿跪下身来，举高手中的茶，轻声道：“新妇叶氏，给老爷敬茶。”
　　他听来心中沉痛非常，他自幼父母早亡，府上没有长辈，七年前的新妇敬茶就是走了过场敬给了他。如今他官场失意，眼看形势不好可能落得满门抄斩，看着叶知秋头顶的发旋，一辈子遇上这样温润的女子做知己实在不易，眼下匆忙送她离去，愿她能躲过一劫。“快起来……”他失神片刻忙俯身去扶她，接过她手中的茶碗，放到案上。
　　“我这便去了，你万事小心。”
　　马车离开府邸，男子坐在中堂听到偏门下人给她道别，案上茶碗中仍有热气袅袅升起。一别终是生死两相隔。

二十世纪九十年代末 夏 北部小城
　　陆言卿从梦里醒来的时候是早上六点五十，他炸了眨眼，想了想还是索性起床了，洗漱以后倒了一杯清水，端着走到阳台边慢慢地喝下。他看着天边初升的朝阳混着紫红色的彩霞，温热的水滑过喉咙，开始缓缓地回忆今天的梦。
　　梦里的少女已经长大了，面目也越来越清晰，比起少时在黑暗阴影里的她，现在的她总是坐在院子里，有的时候喝茶，有的时候绣花，还有的时候，就只是呆坐着，似是赏花也似是正在想些什么。还是絮絮叨叨说一些伤春悲秋的话。
　　这样的梦陆言卿已经习惯了，她就像是自己一个异世界的朋友，总是只在梦里与他相会，但他又好像不能与她对话，所以也一直不知道她究竟是谁。
　　陆言卿喝完一大杯温水，走到室内放下了杯子，玻璃杯“磕”的一声落在桌面上，他回身去房间里换衣服。今天是他研究生答辩的日子。
　　陆言卿的父亲是大学教授，所以子承父业，他也有意愿做大学的老师，在B大学了历史，他准备一直攻读到博士，然后条件允许的话，留在B大任教。
　　“嗨！哥们儿！早上好！”陆言卿正走在路上，肩上搭上了一只手，转头一看，咧嘴乐了，是李然，从小一个胡同里混大的宝贝疙瘩闯祸蛋。“嗬！李大老板怎么这么早？”陆言卿抬手打掉他搭在自己肩上的手，调侃他。“得！您别折我寿了陆大才子！这不老太太昨儿生日，我在南边没赶回来，大早上紧赶着回来谢罪呢吗！”李然一听陆言卿喊他老板就一脸讨饶的表情，被陆言卿打回来的手插进裤袋里。
　　李然在他们这一辈的混小子里，算是混出了点名堂的一个，不像其他人读高中考大学，他在高中辍学然后下海经商，赶上了祖国的好时候，竟也给他搞出了不错的成绩。因此平日里联系，陆言卿都叫他李大老板，可惜他不乐意别人这么叫他，还总说叫多了得折寿，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真做不成老板了。陆言卿笑骂他一句真迷信，他摇头晃脑地回：“做生意的，还真就信这个！”
　　“行了，不跟你小子扯皮，我今天得先去答辩，回来找你聚！把那群混蛋都叫上了！”陆言卿笑地露出虎牙，抬手捶了一下李然的肩，“得嘞！祝您成功陆大才子！”李然拱手给他作了一个揖，讨来陆言卿一句笑骂。两人挥手道别，李然看了看陆言卿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
　　李然信那东西不是没有道理的。他跟陆言卿从小混的最好，不单是因为这个少年在他最叛逆的那段时间捞了他一次，让他与牢狱擦肩而过，更是因为他知道陆言卿的一些秘密。他在南边经商的时候碰上很厉害的卦师，给言卿算过一卦，说他命里有憾。

李然的回答
　　第二天一大早，陆言卿装作什么事都没有一样眯着眼睛“睡”到七点，然后起床洗漱，换了衣服去这里的学校报了到，然后处理了一点事情就回了家，开始等着李然的到来。在他差不多又想要打个电话去的时候，李然提着一盒子糕点上门了，他把糕点塞到了叶澜衣的手里，笑着说给孩子吃，然后拉着陆言卿去了三楼的书房。
　　陆言卿耐着心聊些无关的话题，等叶澜衣给他们送来两杯茶水，才关上书房的门，定定地看着李然。“想问什么？”李然脱掉了外套，里面穿着一件圆领的薄毛衣，中年的身材已经有些发福，不然他应该还是有些帅气的。此刻他靠在椅背上，眯着双眼，交握着双手，对着陆言卿发问。“她是谁？”陆言卿拿出那张照片，倾身放到桌上，茶杯里袅袅上升的热气飘进他的眼睛。
　　“你不认识她吗？”李然眨眨眼，意图笑地人畜无害，“她应该在你半辈子里出现了无数次了。”陆言卿睁大双眼，巨大的震惊让他说不出话，他等着李然继续说下去。
　　李然收起了笑脸，开始慢慢地诉说。
　　“她叫叶知秋，是我太婆婆，是我老爹的姨奶奶，这么说吧，我爷爷管她叫小姨。我们全家都在找你，为了找你我们一大家子花了将近一百年的时间。起初我太爷爷，就是她哥哥，根本不相信她，觉得她都疯了，可是有一次，她不知道从哪儿听来的消息，说潇湘有个很厉害的大师，能算天命，她就一个人带着丫头偷偷坐火车跑去了。那个时候乱得很，这你懂，你学这个。
　　“结果就在火车上，她碰上那两边的人，把她误认成了一个‘大老板’的太太，差点就没命了，幸好那人把她救下来了，丫头给她挡了一枪，走了。”
　　陆言卿猛地想起十年前的梦魇，自己从那个梦里惊醒，她带着无助的眼神，张开沾着血的双手，向他索取一个拥抱。
　　“后来，家里人就不阻止她了，都帮着她一起找，希望早些找到，也能让她安生一点。这房子，是当时那个救她的‘大老板’给我们家留的，她在这儿住了四十年，然后打听到你会在北边出生，所以我们一大家子搬去了北边。
　　“这些都是我老爷子告诉我的，我压根没见过她，她走的时候我才半岁。不过我敬重她，她是个很传奇的女人，一辈子走过来经历的东西很多。她嫁过人的，就是那个时代，你知道吧？后来夫家出事了，她本来跟夫家就根本没有真成夫妻，为了保她平安，所以把她遣回来了，后来她就一直跟着我太爷爷，这张照片，应该就是那个时候在家里拍的。我老爷子当时是家里最小的儿子，老太太最喜欢他，什么都对他说。我老子那么硬的汉子，在老太太那儿，一样是个孙子。”陆言卿听到这儿，想起那个面目硬朗的男人，小时候大家混在一起，除了怕他陆言卿的父亲，就最怕李然的老子。
　　“所以最后，找你的任务，就从我爷爷那里，落到了我老爹那里，现在，在我这里。”

　　李然定定地看着他，摸摸口袋，掏出一包香烟，抽出一根示意能不能抽一根，陆言卿看着他，点点头，伸手也要了一根，两个人凑在一起点燃了烟，深吸了一口。
　　“我们家那点祖宗，搁我快出生那个时候，早就被抄家抄没了，所以我们托那个‘大老板’的关系，换了一个姓，换了一身皮。要按辈分，我得叫叶微然，怎么样？不比你大教授的名字差吧？够人模狗样吧？”李然吐出一个烟圈，向后靠在椅背上，笑眯眯地说。
　　“我本来不想告诉你的，因为我看你过的特别好，不想你背负一整个世纪前的人的感情。毕竟，你看，我是先认识了你，才知道你是我要找的人，一百年前的老太太跟我一点儿感情都没有，我本来想把这个事情埋在我这儿，等到我下去了，让老太太就怪我一个……可是，直到有了叶澜衣，我知道，你们的宿命开始了。
　　“你当时一直以为，叶澜衣就是你梦里的人，迷她迷的晕头转向，我很想直接告诉你那不是，可是你一定会给我一拳。”李然抽完一支烟，又伸手拿出一支，夹在指缝里，用那只手撑着头。“你要从北边搬过来，让我帮着联系房子，我想着这房子正好空着，本来想自己搬过来住，就先给你了，我压根就没想到会让你找出这么个东西，我以为我清理地挺干净的。”
　　“我不知道你梦里的她是什么样子，可能跟她的不太一样，在她那儿，你简直就是陪着她一起长大一起过日子。”李然忽然说起叶知秋的梦，“我老子说，老太太最后在这房子里的几年，一直画你的画像，从十几岁的样子能画到六七十岁，我见过几张，真的特别像。”陆言卿皱皱眉，“我不能跟她说话的，不然不至于到现在也不知道她是谁。”
　　“我猜也是了。”李然说着，“老爷子告诉我，老太太最后说的最多的话，就是怪自己找错了时空，才这样硬生生的错过了你，所以，你真的不用太难过。”
　　两人相对坐着沉默了一会儿，又抽了两支烟，茶水都凉了下来，书房里乌烟瘴气。陆言卿打开门，喊了一声叶澜衣，问她做饭了吗，叶澜衣应着声问他李然会不会留下吃饭，陆言卿转脸询问，李然笑着站起来穿上外套，说：“不吃了，晚上有个局！先走了！”陆言卿闻言点点头，送他下楼出门。
　　刚走到楼梯口，李然拉住了陆言卿，转脸盯着他的眼睛，陆言卿觉得压迫感骤然而起，只听到李然缓缓地说：“陆言卿，你已经结婚了，叶澜衣虽然不是叶知秋，可是她很爱你……而且，你有孩子。”说完放开他，自己一个人走下了楼梯。陆言卿怔愣了一刻，低头跟着他慢慢走下楼梯，看到陆淑宜坐在厅里吃李然刚刚带来的糕点。
　　陆淑宜原本正看着电视，转头看到陆言卿和李然从楼上下来，眼睛弯成两道，像淬了晚星，“爸爸！李伯伯！”“唉！”李然应着声，走过去逗她玩，把她整个抱起来，厅里响起一阵清脆的笑声。
　　“李伯伯给你带的点心好吃吗！”李然抱着她，哄她讨好自己，“好吃！超级甜！妈妈不让我多吃，说会吃不下晚饭！”小姑娘撅着嘴，娇声抱怨。李然大笑着看到叶澜衣从厨房走出来，点了点陆淑宜的鼻尖，笑说她这小鬼。
　　……
　　“跟李伯伯说再见。”陆言卿牵着陆淑宜站在宅子门口，看着李然走出去，然后回身挥了挥手，“李伯伯再见！”陆淑宜高声地朝中年男人大叫。

　　“再见！”

发完了！我！去！o(≥v≤)o 【← 其实根本不是这个表情
文章有一个大的背景，不知道会不会有历史学的很不错的人看出来原来叶家的人物和叶知秋遇到的每个人物的原型是谁，不过其实自己学的也很差【扶额】，都是深搬硬套进去的OTZ
太久不写东西，这篇本来是Play的……不知道会不会被打，当时没有想写成这样，可是上礼拜灵感突然离家出走回来了，就用了一礼拜把它构思完然后今天写完了……还非常热乎。
前后文笔可能差别有点大，欢迎拍砖，交流，沟通，提建议！
撒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