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于聪明的人反而危险,因为他绝不安分。但也只有这样的人,才能在宫闱里冷酷的生存法则的考验里活下来。历来的赢家从不是单纯的好人或者坏人,而只是最聪明的人。
“你知道我的身份?”被揭穿并讽刺了一番的杨广倒是毫不在意的从容样子,一点惧色或是惊慌也无。
王耀回以微微一笑:“四海之内,鲜有我不知道的事情,区区猜个人又有何难。”
杨广听了心中一动,他想起杨坚和宇文述的话,莫非眼前的这个人就是那个命中注定的答案?他不敢确定。“杨广拙笨,先生知道我,我却对先生的事情一无所知,还请赐教。”
对方闻言一挑眉毛:“晋王果然机智过人,几句话下来,已经开始试探我了?”
旁边的宇文述有点忍不住了:“大胆平民,休得对晋王无礼!”
杨广挥手制止了他:“无妨。”他面朝王耀作了个揖,“诚不相瞒,我们正在寻找‘白龙’的下落,想请问先生高见,或者说......”
“或者说,”王耀眯起眼睛,“你怀疑我就是你们要找的那个人。”
“正是如此。”
“古人敬蛇,‘龙’不过是在其之上想象出来的产物,不用传得神乎其神。”刻意忽视了对方亮起来的眼睛,王耀笑笑并不接茬,“今天在这里遇见自然并非偶然,我早已有心北上,只是路途遥远,赶上你们回大兴城,也正是想搭个便车。”
“先生请。”杨广心想,这后半句,多是客套的假话吧。
时过境迁,才知道答案。
“我侍奉过无数君主,他们之中有一个人曾经问我,王耀,你选择侍主的标准是什么,是否仅仅是凭借你自己的判断?”
“我回答说,这其实是一个多解、亦或是无解的问题。”
“在我还年幼的时候,眼见的都是混沌,然后在我的面前出现了一个王对我说:‘跟我走,我要给你一个全新的时代。’我照办了,他也兑现了他的诺言。但他死后,他的子孙争夺他的位置和权利,最后一切都归于尘土,国破身死、乱世枭雄。这样的场景无数次地轮回,我也开始感到厌倦、对自己的意志感到怀疑,我也有过随波逐流的时候,有过逃避退缩的时候,表面是云淡风轻,但每一次前途未卜的等待,对我来说都是最深重的煎熬。”
“但那个人、他的先人和后继者们为我带来的时代太过特殊,让我第一次知道,除了意志以外,这具躯体所有的构件都能够驱使我、驱使我投入那个新生的政权之中。”
公元4世纪,一个姓拓跋的鲜卑男子在北方建立了异族的国度,国号为魏。
他的继任者与他一样,窥视这片土地,渴求于它,也倾慕于它。
“我看着那个新生的王带领着他的国日益强大、带领着他的民越来越向我接近,他们沿袭我的制度、衣着我的服饰、学习我的文字、改姓我的名,但我却没有选择他。”
“小耀家有这样一句话吧,”王耀的听众换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将单向的聆听改作了两人间闲暇时候惯常的对话,“‘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王耀无意识地别了一缕头发到耳后,没有推拒对方自然而然环绕上来的手臂,轻笑一声:“是有过那么狭隘的时候啊。”
那一个早晨,王耀在建康城里简朴不过的陋室中醒来,在梳洗时发现了自己身上不可思议的变化。
他的身体变得强壮,肌肤变得粗糙,乌黑的发现出棕黄的色泽,眼睛的瞳色染上浑浊的亮色。
——只有鲜卑族才拥有的特征。
“直到那时我才确定无疑,它已经代我作出了最后的选择,我不能再冷眼旁观,是时候去寻找我新的帝君了。”
而当年,在听完王耀不加掩饰的叙述之后,龙座上的杨坚露出一个舒心的笑容,对他说:“从今往后,你将不仅再是一族的信仰,朕也将不是一族的君王,朕向你保证,这片土地,会迎来从未有过的、新的繁荣昌盛。”
而真正万族血脉与文化归一的盛世,却并没有如他所想的那样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