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灯灭,时如风。
那队伍越发得像是送葬,面容悲戚哀伤的人们,不再抬头,只是向前走去。这是死亡的路,这是一支为自己送葬的队伍,而且,这样的队伍将不会有终止的一天。
在我年轻却依旧无望的生命里,这样的队伍,永远没有止息的一天。
合上眼,身体深处传来一种怠惰的酸痛。
在这长而无尽的历史中,我什么也做不到,什么也不算。
这一年的五月,阳光里我在空无一人的枕宵宫。赤足而行,这世界仿佛只剩我一人。那园中栽满了牡丹,美得骄傲又奢侈。
我想忘记那些惨叫的人群,可他们出现在我的梦里。我梦见我也是他们的一员,两只满是鲜血的手搬那些青砖,或是扛那些粗壮的木材。死在鞭下,或是失足从脚架上坠落,一生总处于痛苦中,那种真切的痛苦。
却不曾想过逃离。
这样的命运,会不会有人想要逃离?
我在牡丹花下,做着春秋大梦,做着一个有关于逃离的梦。可是却不知该逃向何处,逃向哪里,哪里便有追兵,那徭役着的百姓若是逃了,怕是会有更多人被迫举着杀伐的大旗来,赶尽杀绝。
起身却听见天边传来震天动地的喊杀声,惊心动魄。
忍不住向城头奔去,可是居然这么远。双脚不听使唤地越跑越慢,我不是赴汤的兵甲,也不是蹈火的百姓,追不上那些不等我的时间。
远远看见一人,竟是他。
早已褪去了工头的官服,一身不染纤尘的白衣,盈盈笑着,带我往外走去。那阿房早已空了,其实说空也不空,四处都是横着的尸体。那城下喊杀的人群中一面面旗帜飘扬,上面绣着的巨大的“刘”字让我心惊。
“皇帝呢?”
“死了。”
“妃子们呢?”
“抓了。”
“那些做工的奴役呢?”
“早逃了。”
“他们又是谁,为什么举着刘姓的旗?”
“他们是刘邦的军队。”
“刘邦又是谁?”
“将来的皇帝。”他眯起眼,“也许是。”
“为什么我都不知道?”我惊诧,我在枕宵宫呆了多久?这一梦竟然让这世界改朝换代了却把我留在梦里?这多像始皇帝的驾崩,让我不明白,我究竟是活在这世界,或是梦里?这世界的时间走得究竟有多快?
“是福气。”他拉起我的手,转身带我进了密道。“原本想带你看看这阿房,看来是没机会了。”
“没关系,我不喜欢她。”
“不喜欢?”他微笑看我。我才想起她是他建造的,可我并不捧场。
“对,不喜欢。”
一只勿入了尘世的梦靥。
“云澜,好好修行吧。”他抖抖素洁的衣衫,摘一朵绮梦,起身要走。
“你要去流浪吗?”
绮梦似一把琉璃伞,他撑在头顶,挡住了纷飞的细雨,“因为要去帮帮很多像你这样的笨蛋啊。”他像哄小孩一样抚着我的耳朵,“云澜,等你长大了,我就带你出去玩。”
风从四面八方吹来,他的影像似一缕薄云,渐渐散开,消失了。
“弋阳?”
再无应声,这个在人间行走了百年的少年,要何时才能得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