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差不多春天的时候，宝玉在下游，又看见了那只黑色的鱼鹰。
那会它已经站在一只船的船头，宝玉长大了很多，它知道那是捕鱼船，于是悄悄地躲进渔船的下面。
它跟着游了一路，直到渔船离去，并没有发生什么。
那使得宝玉胆子大了起来。
虽然可能什么都不懂，但是大概也就是因为这样胆子才格外肥。
这一跟也就好几天，这船有的时候来，有的时候不来，但是宝玉每次看见的时候，就会游过去。
再一次宝玉看见它的时候，是在岸边，渔船没有向以往一样动，宝玉觉得它明白了为什么有时候见不到它。
它小心地游过去。
大鸟的羽毛明明是黑色的，但是在日光下，却又是一种不大完全，不大纯粹的黑色，闪着一种第一次见的时候，那种金边之下的黑金色。
那黑金色的只用边角看了宝玉一眼，就又闭上了眼。
宝玉问它：你叫什么名字？
对方不理他。
不依不饶闹了好长一段时间，对方始终不理，宝玉才渐渐觉得没什么意思了，甩着尾巴往下游去。
离开那附近的时候，宝玉悄悄回头看了一眼，却见那黑闪闪的大家伙也正看着他，吓得它哧溜钻进水底去了。
当然什么事也没有，宝玉在水底吐着泡泡看那渔船，开始觉得它也跟奔月一样，没什么坏心。
这个想法大约在几天后便像吐出的气泡一样破灭了。
那日宝玉例行一样，看见了那艘渔船，他有几天没看见了，因而高兴的浮了上去。
这跟早前都不一样，同样不一样的还有在他浮到足够高的时候，便隐约听见了什么扇动的声音，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宝玉感觉它脱离了自小生存的地方，被拖入到了另一种炙热而干燥的地方，它就像人类脱开了空气一般，难过地大张开嘴，腹上火辣辣地疼。它听见风声，然后一阵眩晕感。
它被抛下水面，砸回进水中。
但是它没法重温一下回到它的空气里的喜悦了，它昏了过去，只有身体不断地、直直掉回水底。
醒来是不知道多久以后的事情，宝玉发现自己在水草中间，伤口已经合上，留下一道醒目而难看的疤痕。
它试着动了一下，还是很疼，但它还是坚持从水草间游了出去。
它见到了四处寻找它的大藏，大藏身后还跟着珠儿，大藏先是一喜，然后却问宝玉：这些天你去哪了？
宝玉还未回答，它又说：你怎么从那只鱼鹰嘴里逃出来的？从来没有鱼能从它口中逃掉。
宝玉一愣，看看大藏，又看看珠儿。
哥，你什么意思？
虽然小时候，或者大部分时候显得有些笨，但是宝玉其实还是条挺聪明的鱼。
大藏顿时有些支吾，却还是说了：它抓了很多鱼，除了你没有回来的。
宝玉觉得腹部的伤口又开始疼了，疼得厉害。
哥，你不相信我。
它这么说，觉得又是委屈，又是难过，一甩尾游掉了。
宝玉。大藏想追过去，珠儿咬住它的鳍，于是他只看着宝玉游远。
奔月在水上飞着，叽叽喳喳，宝玉没有心思理它，连浮上去都是懒得，只在水底慢慢游着。
尾鳍不小心扫到一只河蟹，立即被夹了一下。
要是从前，宝玉一定会因为这疼痛难受得要命，但现在，它觉得那似乎也并没有什么。
渔船来了又走，宝玉却不敢再上去。
黑金色的影子总是出现在这江上方，徘徊不定，一抬头，就能看见，每每吓得鱼群一哄而散，但那鹰却不追，仍旧徘徊着。
直到又一天。
黑金色直直地坠落到了水面上，惊得水里的鱼群，又都惊慌失措起来，疯狂的往底下游，宝玉却冲出来，使劲地往上游，游到浅处，顿时呆在那，看红色的水自那黑金的身体里狂涌而出，飞快地溶进水里，那味道让宝玉眩晕，只恶心得想吐。
它的眼睛睁着，浸在水里，就好像在看着宝玉。
喙动了一下，却再没有力气说什么了。
那不是唯一死在这江上、死在这一日的鱼鹰，但宝玉只盯着它，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它的附近。
那水一直流着。
它的尸体被从水中提走了，只留下浓浓的腥味的红色，包裹着宝玉的全身。
宝玉看着，有什么从他的眼睛里掉了出来，入水即溶，一刹便不见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