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村精市终于在把自己裹得里三层外三层的情况下鼓起勇气出门去,迎面的风强劲暴烈,灌得一腔寒意,像是有无数锥冰要刺破心肺,瞬间的锐痛,可是带来热辣错觉。
“要不要紧?”真田抱着手肘,有些好笑地看着幸村把裸露的白皙脖子小心翼翼用围巾绕起来,最初在电话里听到对方拜托买围巾的时候完全不能想象这幅景象,所以有着一脸老实稳妥表情的真田头一次使了坏,买了有草莓图案的粉红色围巾——结账的时候年轻的女收银员还忍不住问了他是不是送给女朋友,啊,对了,那一天还正好是情人节。
“喂,你笑什么。”幸村有意无意踩到真田的脚,却又一本正经道歉,细眉下的苍色眼珠里已经不大看得清瞳孔轮廓,只有一点反光针尖似的闪过。
“没关系。”
随后两人都微妙地保持着沉默。
学校的同学都拜托真田询问幸村的身体状况,还不乏有一叠女生的情书巧克力小纸条,这类话题像是口香糖嚼得发软发烂,真田便不好开口,乖乖交出话题主动权。
幸村轻轻压着一声笑,又像是不屑,却是没有表现出来,刘海长出来不少,弯弯绕绕勾下来,围着两扇浓密眼睫,鸦翼一般扫一扫,心里已有想法。
“呐,真田,最近比赛怎么样?”幸村在与人周旋方面显然和真田早就不是一个级别的。
真田登时梗住,下意识伸手把帽子用力往脑袋上按,该怎么说?作为副部长联赛第一轮差点出局、还是因为对手受伤才没有淘汰?全国高中生排名下滑十多位?还是说因为思绪杂乱总是无法找到状态?
“还好吧。”至少偶尔的消息或传闻里他还是占有着“皇帝”的称号。
“那加油啦真田。”幸村的声音里有些微的笑意,嗓音清朗一如少年,很久没晒过的皮肤光滑细嫩如初生婴孩,是真田这些整天在紫外线下挥汗的网球选手不可能拥有的。
真田不知怎么想到了地球某处深埋地下的美丽女尸,千年过后容颜未变,似乎只是沉睡,可一接触新鲜阳光空气便瞬间腐烂只剩骷髅骨骸。真田强迫自己转移注意力,可是这一刻这个念头如此清晰,他似乎看见幸村从头到脚开始剥落皮毛,最后只留有一具白骨。
“怎么啦?”两个人久别重逢并排走,看上去居然还是幸村精神好。
“不……幸村你冷不冷?”真田鬼使神差去握住幸村的手。
可是面前看似纤弱的男生不动声色挣脱,又指着真田的及膝球裤笑起来,“我看真田才冷呢。”
真田出乎意料地敏感,当下岔开话题不使自己显得唐突。
沿着狭窄马路走过去,其实还是绕弯子散步。只有幸村才知道他自己已经有小半年没有走出过家门了,在家也是躺在床上,又懒于茶饭,脱掉一层一层衣物,其实已经瘦得不成样子,肋骨一根一根排在胸前,小腿的肌肉线条也平下来。
幸村向真田单方面的解释是,现在这个叫恢复训练,再过不久就会完全好了,这次只是国三重病后遗症。
“幸村,你什么时候才能回去打球?”真田还是无法忍住,问出了口。
“下个月吧,运气好的话还能赶上联赛。”
幸村的字句充满朝气。
真田像是感觉到了幸村隐约的不安,可是却也不知道如何加油鼓劲,想说那句从小到大的“我们一起称霸全国”,到了嘴边发现幼稚无比,早就是不切实际的空想,升入高中,虽然走了手冢国光和迹部景吾,但各路高手几乎是一夜之间窜出来,对于他真田来讲最初连预选赛都充满诸多变数。这些幸村都是知道的,也很用心用功去练习,正因为这样,才又大病一场。请假之前最后一场球是真田陪着的练习,纯粹切磋,抢七比赛终于到赛点,突然幸村球拍掉地,整个人向后翻过去,皮肤白且薄,显出透明的质感,底下血管突突跳动。最初真田只当是幸村招数中的一个,等了好久意识到的时候,幸村只能够瘫软在担架上了。
“没关系啦。”
幸村手插在衣袋里,回过头来笑,表情很放松,尖俏下巴透着一骨子清秀气息。
天色很晚的时候才回家去,到家就跌入床,没有想到过只是走了几步路就脚疼得不像话,因肌肉萎缩,故不得不用双倍、三倍的意念去驱动,这身体已像是生锈机器,每一个指令都要一次接一次地输入,每一个动作都非常勉强,感官迟钝如沉钟,这一刻的撞击,要到下一刻才会有深远余音。
可是还是好的,比起之前连电话机听筒都无法去抓牢,至少现在能够走动了,是值得的。
这么想着,幸村还是觉得很高兴,照这样下去,不出半个月,他就可以加量训练重返赛场了,要夺冠什么的难了点,可是至少能够满场跑,这对于他来讲,无形间早就成为了一种奢侈,夸父逐日一样痴狂不惜一切。
“真期待回到赛场上的那一天。”
“我也期待着。”
真田问候了幸村的家人,推开黑色雕花的院门没入夜色中间,漆黑天幕上无星无月,有不见如参商的落寞气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