啼鹃清夜哭悲歌——念文强
那一声枪声终于响起,那一颗子弹终于穿进了他的身体。
他倒下了,我泪流满面,不禁在想,人生于他,不过一曲悲歌,曲终,人便散。
曾经,他充满热情和理想,在北平街头,却亲眼看见朋友被打死,自己也身陷牢狱三年。
曾经,他充满野心心狠手辣,杀死金大中和朱润九、山口香子和大岛,只为在上海滩占一方天地,好好实现自己的理想。
曾经,他与那个最好的兄弟过命交心,以为可以一起走向幸福,到很老很老的时候仍然可以把酒言欢。最终却只换来一次次心痛的决裂。
曾经,他看见昔日的清丽容颜被脂粉所污、被声色折磨,但他依然疼惜她。只因为她的孤独,只因为她是唯一稍微能读懂他的知己。
曾经,他对那个单纯直接的女子爱得这样深。他以为自己寻得了一方净土,可以在她的心里找到温暖、找到阳光。但到头来,不过是剩下两行清泪、一声叹息。
曾经,他以为离开就可以平静,以为有了这个平凡的女子在身边,他便可以得到最平静的幸福。但在那一个雨夜,他曾以为的真实变成了一场先甜后苦的噩梦。
于是,这一切曾经的美好和伤怀都只能成为“曾经”。
那一夜,他悲恸号哭,到泪尽之时,化身复仇的魔鬼,重返那个他曾离开的地狱。
这个男人太苦,总在黑与白之间游离,在灰色的道路上行走,黑色要毁灭他,白色要打倒他。有时我会想,如果他向黑色妥协,哪怕是暂时的;如果他毅然走向白色,哪怕这样很痛苦,那结局,就不会是现在这样了。
可惜人生没有如果,所以他的内心不被任何人所了解。每每看到他用力地握着丁力的手,用怜惜的眼神看着艳芸,紧紧地抱着程程,望着阿娣露出温柔的微笑。我知他爱他们,亦懂他们甚深。但他永远是孤独的。
如果那一天他没有回丽都,而是去了广州;如果那个雨夜没有来临,他与阿娣平静地生活,我敢说他会幸福得多。
可惜命运没有如果,这些如果要是成立,许文强便不再是许文强,上海滩也不再是上海滩。
他知道,这次回去他是不能活着离开了。
他知道,这次回去所要面对的是和兄弟决裂。
他知道,这次回去是要和爱人一刀两断了。
他知道,这次回去他将会变成一个冷血的修罗,一个他最讨厌的那种人。
但他选择回去,因为他知道他根本逃不了,不管是自己的内心还是冯敬尧,都不会让他再次逃避。
眼泪汹涌翻滚,在脸上流成两行泪痕。那张唯一的合照,在他的手中化成了灰烬。曾经欢欣悲苦的那些瞬间,在眼前一点点地消失。原来,已经走到尽头了,一切,都不能回头了。那个曾让他又爱又痛的名字,那个曾经让他又爱又痛的人,现在应该挂上了灿烂的微笑,准备好迎接一个新的开始了吧。但他,却是要去破坏这个开始的,即便明知道她要伤心悲痛,但是,不是已经不能回头了吗?
关上音乐盒,发动车子,他要去那个终结一切的地方了。他知道,他杀的虽然只是一个人,但被毁灭的,却不止一个人。真的要去吗?在他这样问自己的时候,教堂已经在眼前了。
眼泪已经干了,内心已经麻木了。再见那个女子,她已经身穿白纱、要嫁作他人妇了。她身边站的,竟不是他,而是他的好兄弟,那个曾经和他恩深义重的人。终究,他与他们还是有缘无份啊。
他已经是修罗了,他要来杀死那个毁灭了他人生的人。抢举起,瞄准。为什么?为什么她一定要在这个时候唤他?若是没听到她的声音,他就可以成功了。
原来,他的内心并不麻木。那个女子的声音是颤抖的,充满了惊慌和哀求。不用转头去看,他已经猜到程程脸上的表情了。这个他最爱的女子,总是叫他心软。
握枪的手已垂下,他知道,这只手垂下了就是死。但在这一瞬,他不在乎。死又如何?对他而言,死亡只是这一曲悲歌的一个短促的结尾罢了。
那一声枪声终于响起,那一颗子弹终于穿进了他的身体。他知道,这一枪是迟早要开的。以前,是开枪的人留了情,现在,是开枪的人为他尽了最后一点心。他知道,那一枪对他而言是终结,对另外两个人来说却是撕心裂肺的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