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墨
蓝小蝶找到白云飞的时候,她正坐在临水的巨石上,悠悠玩着手中的墨玉笛,随即吹起一支曲,是蓝小蝶熟悉的调子,与两人初见那时是同一首。
一江澄碧被风吹老,晃晃照出犹是衣冠胜雪的白云飞,似极一只临水照影的白鹤,若得清泉一般干净的眼远远望着山那头,唇边敛着无忧无虑的笑。悠扬的笛声回荡在山水间,白云静过,仿佛一切都是这般逍遥随意,一如白云飞此人,许是哪家仙人座下洒脱不羁的俊美仙童,落入凡尘,疏狂自在的性子却不曾扭过半点,仍是活得这般单纯,写意无争。
蓝小蝶找到白云飞的时候,她已把什么都忘了,忘了姓名来历,也忘了她二人的相识相遇,所有的事情又都回到原点,白云飞还是那张片未沾点墨的白纸,而始终放不下的,也只有她蓝小蝶一人而已。
想那时她伤得极重,便是救回来了也养了许多日才苏醒过来,守在床边满心惊喜的蓝小蝶却在看到白云飞醒来的那刻,便已知道,她什么都忘了,那双眼睛实在太过干净,干净得叫人将一切欢喜怨愁都淡忘了,蓝小蝶愣怔地看着白云飞,半晌说不出一句话。
其实白纸一张未尝不好,想这江湖纷乱,又有几人能真真做到心上无垢。她蓝小蝶便做不到,哪怕是忘记了一切也做不到,攒了二十余年的怨仇哪怕是此刻已然放下,有些融尽骨血里的东西,是无论如何都抹不掉。
那时初遇,盘算了许久才终于见到,谁知面对的竟是全然如白纸一张的白云飞,与蓝小蝶心中所料差得实在太远太远,甚至于让她顿时长出更深的怨恨与嫉妒,在蓝小蝶流离孤苦的二十五年里,凭什么她白云飞却能过得无忧无虑,逍遥自在!
便也才会有蓝小蝶急于将一切挑明,在船上与白云飞大打出手的一幕,说来似乎又有些可笑,相约决战的那日,等蓝小蝶见到一袭黑衣,眼中染上沉郁和锋利的白云飞,她不禁有些后悔了,白纸染墨,这已不是白云飞了。
许多事情都是她蓝小蝶的一厢情愿,白云飞不欠她的,也不欠任何人的,什么都不欠,她只是游离在所有恩怨之外的一张白纸罢了,却因自己而搅入这乱局中,甚至于伤得那样惨,险些丢了命。
玄玉长长一唳,扑扇着羽翅落到白云飞身边,低下头轻轻蹭着她的手臂,白云飞收了墨玉笛,噗哧一声笑开,抬手随意理着玄玉项上的羽毛,即便是不记得了,她待玄玉总是极为亲切,毕竟是她从小到大唯一的玩伴罢。
“你还想在那站多久?”
拍了拍玄玉,由它在一边玩,白云飞似有所感应,抬头看了一眼立在高处的蓝小蝶,墨玉笛滑入手中,脸上兀自笑着。蓝小蝶一旋身,极轻地落在附近另一块石头上,置下手中的琵琶,如白云飞那般随意坐下,隔了片刻才缓缓开口:“你若不乱跑,也无需我来寻你。”
“不如你把我忘记的都告诉我,我想起了便也知道要去哪,自己去了就是,也不再劳烦你,岂不是更好?”白云飞思忖片刻,应道,手持玉笛,抱臂而坐的样子与那夜船上听蓝小蝶奏曲时,当真相似。
蓝小蝶看着她,一时无话,纤纤玉指搭在琵琶弦上轻轻抚弄,勾出几个极简单的调子,复缓缓抬头看她:“你就这么想知道?”
“自然,你知道我的事我却不知道你的,这不是很不公平么。”
“我知道你的事……”蓝小蝶低声重复着,似有些失神地看着别处。
“你都知道些什么?”白云飞又问。
嘴角蓦地上扬,蓝小蝶慢慢悠悠地的念出两个字:“一切。”
白云飞一愣,随即瘪了瘪嘴,闷闷哼了一句:“不愿说便不说罢。”说罢站起身理了理衣服上的褶皱,朝玄玉招手唤它近前,缓缓抚着这白鹤的脖子,大抵是想驾鹤离开,不再同蓝小蝶多言了。
“云飞,听我弹一支曲子吧。”
白云飞回过头,见蓝小蝶已然抱起琵琶端正坐好,正静静看着她,白云飞从来都看不懂蓝小蝶,一言一行皆叫她摸不着头脑,不知她究竟意欲何为,她说得不错,自己只是一张白纸罢了,又怎么会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