绷紧的身体有些软化。那是一个非常寒冷的冬日，满大街的人都裹着黑色的羽绒服，弯腰前进。陆谦的外套是白色，和着一些细碎的雪花，更加衬得气质高贵光芒四射，他搂住我的手那么温暖，那也是他第一次叫我，老婆。这个不靠谱的称呼，我一度非常嗤之以鼻，但这个时候，我抗拒不了。
他问我：“想去看电影吗？”
我傻乎乎地点头。
这个坏小子露出得逞的笑容，拍拍我的脸，“那你去买票吧。”
其实，这明明是男生的活儿，但我怔一怔，还是点点头。
我想陆谦一定是没在圣诞节去看过电影，所以他也不会知道圣诞节的电影票多么难买，我逃了一晚上的课，排了四小时的队，才买到两张情侣套票。捏着那两张温热的票据，有想哭的冲动。
在吸着鼻涕回家的路上，我接到了杜白的电话。这个时候，杜白早已和苏颜分手，情侣分手的原因有很多种，最后公之于众的三个字却一定是“不合适”。
杜白问：“怎么逃课了？”
我说：“去买圣诞节的电影票。”
电话那头，于是有了短暂的沉默，过了一会儿杜白笑起来，“哦，那年咱们也在圣诞节看过电影吧？”
不同的是，那一年，去买电影票的人是杜白。天寒地冻，看完电影，他就在医院打了一星期的点滴。
圣诞节当天，我坐在电影院门口等陆谦，一等就是一个多小时，最令人郁闷的是，电影票还是我出钱买的。这种行为，说难听点就是倒贴人家还不赏脸。
在电影宣告散场的那一刻，我的手机，正好打到没电。陆谦那边，始终是一把温柔的女声在说，你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我挣扎地爬起来，摸到路边的电话亭，给杜白打了个电话。我说我一个人在外面，你出来陪我吧。
杜白很快就找到了我。
他是那种从不会失约，有礼貌有教养的好男生。他陪我走路回家，将我冻成红萝卜一般的手揣进自己的口袋，什么也没说，但好象什么都懂了。走过第七个红绿灯时他忍不住埋怨：“丁小蓝，你快十八岁了，要懂得照顾自己。”
“嗯。”
在短促的一声还没有延伸完毕之时，我支起眼睛的瞬间，却看见对面街上，两个熟悉的身影。陆谦仍旧穿着那件白色外套，醒目的很，而外套口袋里的那只手，属于我的同桌，我的好朋友，我的介绍人——苏颜大美女……
时间尖锐地停顿了一小瞬。右手里攥到汗湿的电影票跌落到地，那是一部很美的韩国动画大片，《天鹅之死》。
而这一刻，我只觉得自己像只在冰柜里搁了几天的死鸭子，每个器官都冻得生硬。


我摇摇头说已经分了。
“你怎么知道？”
“因为他是我表哥。”
没过多久，杜白就和苏颜在一起了，再没过多久，他们也分了。
家族聚会，在大人们杯盏交错间，杜白拎着一瓶红酒闪出去，等我在天台上找到他时，他已微微有了几分醉意。坐在那里，如一只疲惫的鸟，他回过头看我，声音拖着几分哭腔，“阿蓝，外婆的话怎么会是骗人的？她说第一次喜欢的人，就要一直喜欢到老，她说错了吗？”
我静静地立着。眼前人开始失控地哭起来，那么骄傲，那么无谓的杜白，竟然会哭的说不出话来。我闭上眼睛，手里只能握住空气。童年的萤火虫，仿佛又在四周流转，那些微弱的光芒，那些要永恒相爱的决心，这么快，这么快就熄灭。
清醒后的杜白，仍旧是我的表哥杜白。仍旧会为了表妹的幸福去陆谦谈判，拧着他的耳朵来向我赔礼道歉。
其中并没有什么误会。我很平静，因为一早就知道陆谦是什么样的男生。他和苏颜差不多，两人在圣诞夜牵手，也并不代表一定是喜欢彼此。他们只是贪图新鲜和刺激，不情愿在一个人身上浪费所有青春。
所以杜白和苏颜分手了。
所以陆谦总是觉得，和认真的我相处，十分有压力。
我不知道两个男生进行了什么沟通，现在的情形是，陆谦垂着脑袋站在我面前，结结巴巴地认错，“对不起，再给我一次机会吧。”
“快高考了呢。”我的目光看向别处，“我想好好学习。”
这个借口十分蹩脚，列居女生拒人的十大手段之首。陆谦自然明了。他又走近一步，用一种十分卑躬屈膝的姿态求饶：“阿蓝，我承认我很混蛋，谁对我越好，我就越看不见。可这几天我仔细想了，这个世界上会有很多女生愿意和我一起玩，她们只是觉得我好玩。只有你是真心喜欢我的，再给我一次机会，好吗？”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正式，如此冗长地对我说话。
我咬紧嘴唇，目光穿越他的身体，看见身后的杜白。我的表哥杜白，我的保护神杜白，有些人从来就很明白“珍惜”两个字怎么写，有些人终其一生也不会参透。有些人可以好好在一起却不愿意，有些人却注定要拉开冷静客观的距离。
然后我就笑了，盯着陆谦的眼睛，仿佛要将这个人都看穿，“喜欢你，你以为你是谁啊？”
抽离感情的一句话，没有给他任何延伸的余地。其实还有很多话要说，而故事已经将近结尾。
陆谦，我曾那么用心用力地喜欢你，但现在不了。许多你承诺过却没有实践的诺言，我会自己完成，比如，去看完那部叫《天鹅之死》的动画片。
据说，天鹅是世界上最坚贞的动物，它们一生只认唯一的伴侣。片子里的雌天鹅，翅膀受了伤，无法在寒冷的冬天迁徙到温暖的南方，雄天鹅于是也放弃生的希望，留下陪她。冬天过去了，人们在冰层下发现两具天鹅尸体，它们紧紧贴在一起，各自展开一侧翅膀，直到生命最后一刻，还想用自己的身体去温暖对方。
美丽而哀怨的姿态，却从不曾后悔。因为至死，它们都没有背叛过爱情。
然后又是很长时间，长到故事里的陆谦与苏颜都退场，时间模糊了他们的眉眼，淡却了他们的记忆，而我和杜白仍旧是最亲爱的表兄妹，隔三岔五见个面，关心彼此的感情生活，我嘲笑他，几乎凑齐了十二星座的女朋友。
杜白抱着手臂，只是笑，越来越有一种沉定的英俊。
仍旧是一个下雪的冬日，我们挤在狭小的奶茶店，附近的中学生经常光顾，等待的间歇就在墙上胡乱涂划一些字迹。
某个女生用红色荧光笔写：小培和志珩永远在一起。
我看见了，然后笑起来，在弯起眼睛的同时，迅速捂上了嘴巴。杜白拍拍我的脑袋，用手指揩去我的眼泪。
杜白，你看你看，那些幼稚的誓言，他们说要永远在一起。
但请不要嘲笑她，那是她生命里爱上的第一个人，轻易将一生就此交付。然而年少的感情是如此颠沛流离，总要经过许多舞伴，跌跌撞撞，被误解被骗，才了解爱情并不是我努力就可以得到的。
这就是成长的真相。
天鹅，那些最美丽最坚贞的誓言，终于没熬过最后一个冬天，无声地死去。


玉瑶姐姐的文笔就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