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飞散
「我该怪罪自己太年少所以冷血,而无法拯救你老朽的仇恨。当一切瘫痪,我却愿为了你依附著我的手,而在妄想被拯救的未来中一脚踩空。」
01
两年之前,出任务时来到这片沙漠,在风之国边境,距沙忍村约五六百哩的距离。
烈日当空,春野樱不禁感到口乾舌燥。由於查克拉和药材皆已耗尽,而背后长逾七吋的伤口还缓缓渗血,令人产生眩晕的毒物还在她的血液里发酵。春野樱希望能尽快找到地图上描绘的城镇,以确保她能留著一条命回到木叶。究竟还有多远?听沙忍村人说……那裏是一片荒芜中少见的美、洁净又使人惊艳,城楼郭边的泉水形状像个弯弯的月牙 、而塔楼壁洁白胜雪、朱红的屋顶颜色瑰丽彷佛残阳。
再也走不动的时候,少女缓缓跪坐在炽烫的黄沙中,因为腿上乍生的水泡而颦眉。身边的沙土突兀隆起一个小丘,钻出一只绝艳腥丽的红蝎,在她好奇而探过去的手背上狠狠螫了一口。樱在嘶声后低笑,她怎麼选了个如此没志气的方式、又如此意外性地自我了断了呢?不如让她沉进滚滚黄沙,千年以后让人掘出也成了面目全非的枯骨,起码不会有人知道她滑稽的死法。
眼前的阳光似是被遮住了,大片阴影在朦胧间朝她垄罩而下。樱不解地抬头又侧首,无法得知那逆著光的身影、和他背后的城楼,竟是何等纯净到近乎荒诞的海市蜃楼。
最后樱安详地倚溺进一具不知名的怀抱中,恐怕是临死而无所畏惧,甚至甜甜地弯起嘴角,呢喃著她好久不曾作梦。
02
原本该是个清甜美好的梦。
当女孩望著前方的背影,从一道变成两道,她明白自己已唤不回任何东西,即使得到再多力量。因为,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少年,都已经离开。特别是,当大战结束,春野樱竟然不记得她身边还有多少夥伴……或许全死了——确实,她从悲伤中清醒后不久,便发现他们几乎一个都没留下、而木叶残破不堪。於是,她逃避似的自暗部退下来,只做木叶病院的常态性看诊。反正能重视的、能真爱的人早已沉眠於大地,只好不断挽救那些,其他人也同样宝爱著的命、一条一条美丽或残破的命。此刻,樱难得体认到,自己身边再也没有能够拥抱的人。
什麼时候开始对生命感到乏味?
并非一成不变的,毕竟做为医疗忍者,平常在木叶并院设诊看病,偶尔还是得随队出任务,无论她愿不愿意。不算出生入死好歹也刻苦艰难,总之,春野樱的生活忙碌、复杂、凶险又多变,但她仍旧感到无聊。持续送走他人离开这个世界,不论是因为她救不活还是存心要杀——她总以为那像铲土,一次又一次将自己掏空。那不会痛,只是对於自己和一切,感到愈来愈单薄。是因为重要的回忆宛如沙雕,每当风过,就一吋一坏地流逝掉吗?有些隔了一个世界,有些离散的愈来愈远。一旦重要的人都失却了,甚至无法用回忆隽刻他们的音容笑貌,那麼之於自己的命,它的实质重量也在减轻、愈来愈轻。她知道过去的自己曾有很多:那些颓艳的、浪漫或明媚的悸动和情愫。倘若她愿意,便得以抽丝剥茧般耐心地翻卷开来。时而孟浪奔放,时而纯真甜美,若将这所有印象录制成一段影带,无论撷取任何一段画面,都能美到让她落泪。而正因为红线所系的那一端,早已化作千风或回归沙土,樱总是愈哭愈凶。
为什麼自己只想烧毁丢弃呢。有什麼不能面对的事、不想被记忆的伤痕?
原来孤独一人没什麼可怕,可怕的是所有人留下她一个,并承受原本属於他们的寂寞。她不排斥一个人自由自在地潇洒活著,但樱讨厌去提醒自己——其实活著的只有我一个人。去谩骂那些将自己丢下的谁,根本毫无用处;就算在台风天对著英灵碑踢打踹捶,冻著的伤到的,都还是自己。所以樱想忘记,格外想忘记那些把她丢下的人们。
(忘了你们,我就不必扳著指头数,我能爱的还剩下几个。)
倘若那些人到死都还让她爱著,也同样爱著她,那麼这些纠缠不清的爱情,最后只会憾恨地成为业障,让她镇日泪流满面、哭号悲泣直到哑口目盲。所以才要慢慢地、彻底地放掉它,像是清理残留物一样。旧的不去新的不来,要是不将这些往事旧情倾倒得乾乾净净,她要怎麼活到将来。於是樱又哭了,在梦里拿著扫帚,看著畚箕漏下的脏污灰尘彷佛星辉般灿烂闪烁。
谢谢你们爱过我。她边抹泪边说——但我还要活著,所以你们不可以再让我想念你们、镇日想到发疯!
接著,春野樱扔了手中的东西,赤足跑到被巨大夕阳映照成火红的沙漠中,对著地平线呐喊。
让我爱吧,还有谁?
这一刻,樱不在乎这仅是她一个人的梦——请你爱我,让我继续活下去!
她喊到嗓子哑了、泪水也被蒸发。眼前滚动的巨大夕阳几乎将她压垮。樱伸手胡乱拨抓,仍旧声嘶力竭地求救著。原本立在她身前的身影去哪里了?不是要拯救她吗、不是在她下坠之前紧紧挽住了自己吗?竟然再次将她丢弃,那怎麼行。难道永远不得钻出这片荒漠?就像循环不已的业障用恐惧迷惑她、让她再也看不清来时的路。那双手、能让她牢牢握住的有力指掌究竟去哪里了呢?当脚下的细沙被狂风扭曲成漩涡,地面随著眼前被烧灼的空气一样变得虚虚实实,樱开始歇斯底里地尖叫,但腰际以下早深陷汹涌的流沙,痛得令她以为双腿必定焦烂成黑骨。
(不,小丫头。我们还要一起活下去。)
突然一股力量霸气地威凌了几乎将樱摧毁的风压,她从深渊中被缓缓拖出,脚下全是血。那声音彷佛来自眼前逆光的暗影、又像溢自心底深处破裂的记忆,而樱能肯定,自己曾听过有人在她耳边如是说。
(所以我才敢相信,你必定会来救我。)
几乎是乍然狂喜到崩溃,令人误会她等待双手被紧握的时刻,已过了一生时间。虽然那个清俊的嗓音和稍嫌蛮横的力道不怎麼相称,她仍想不顾一切地轻信那缺乏温度和肌**性的手掌及怀抱,正是她在绝望之际唯一暗暗期盼的救赎。我等到了。慢慢有力起牵起嘴角笑著哭泣,因为全心全意的信任,所以她能放心倒下,静静等候再次睁眼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