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叁>
迈出店门的时候，适应了室内昏暗光线的双眸被冬日澄澈高远的日光刺的微痛，稍觉晕眩。她向前走了几步，突然双腿一软，眼前的一切开始微微旋转起来，腹部传来隐隐的疼痛。蓝衣女子的脸色蓦然苍白下去，她伸手扶住街边的老树，呼吸沉重起来。
胳膊突然被一只有力的手握住。墨衣男子见她脸色苍白，冷汗涟涟，尽管并不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情况。他压下怒气，不动声色地握住她冰凉的手输入一股内力。
日光绵软的如同清冽的流水，在柔和之余又可瞥得冷淡。女子的脸色渐渐恢复。
“没事了。”蓝直起身来，从男子掌中抽回手，对他浅浅一笑。
黑小虎别过脸，薄薄的唇抿成一条直线，瞳里有隐约跳动的怒火。早知道就不该让她出来，自己不过转身去置备过冬的物什，而回头便发现一直跟在身边的女子消失不见。
人群熙熙攘攘。
男子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拍在柜台上，连刚买的褥子都来不及拿便急急地跑了出去。
“小虎？”感受到了他微微的怒气。蓝伸手扯住她的衣袖，“对不起。”
“你知不知道这样乱跑我会很担心。”他依旧别过脸，不看她，“你就算不为自己想……也要为你和……虹的孩子想想。”
“……”女子放开他的衣袖，低下头沉默，长长的睫毛像盛了一湾碎光，她从袖中拿出一块玉佩，交于他的手中。
男子一怔，低头看掌中的玉佩。
——上面刻着些许兰草，繁杂而不失其简约，而背面有四个字刻在其上。
——岁月静好。
“喜欢么？”蓝侧过身，抬起头看他。
黑小虎将玉佩紧紧握在手中，浅浅地勾了一抹笑，“恩……你刚才买的？”
“是店老板送我的。本是支玉簪，太贵重我收不起。而且看你要见空落落的，本来就看上这块玉了，也算顺水推舟地收了人情。”蓝走到墨衣男子身前，盯住他的眼睛，“不生我气了，好不好?”
他无奈的叹了一口气，伸手摸摸她的头发，轻道：“好，不生气了。”看紧女子眼里蓦然轻松下来的光芒，他突然觉得很满足。玉佩在手中攥着，冰凉而又温润。
——岁月静好，与君安享。
<肆>
翌日。
宽大的院落中杂草覆盖住了一大片土地，弯曲曲折的老树干在深棕色的泥土上盘踞。
郎中如约而至，蓝支起困乏的身子让郎中诊脉。黑衣男子站在一旁，眉头紧锁。
老郎中放下女子的手腕，压低了眉毛。“夫人体质偏寒，而又值隆冬之际身体虚而无力，夫人你再这样下去……”郎中沉默不再说话，他捋了捋花白的胡子，“这样吧。我开几副补血养身的药，每日三服。”
老人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拿起木质的药香，准备离去。黑衣男子迈动步子将郎中送至门外，老人回过身道：“孩子快出生了，好好照顾好她吧。药我稍后会派人送来。”
“多谢。”黑衣男子微微作揖，目送郎中远去。他狠狠地敲了一下朱红色大门，他转头看女子黯然的神色，握紧了拳头静静站在风中。
<伍>
浓厚的药香扬在半空中。墨衣男子拿着蒲扇细细地扇着火，蓝坐在一边笑着看他，眉眼安然。
他放下手中的扇子，让药在火上熬着。墨衣男子走到她的面前轻轻拥她入怀。女子一怔，笑着想要从他胳膊中挣脱出来，嗔怪着：“小虎你做什么呢？”
黑小虎一脸认真，收紧手臂，声音模糊而又沉闷：“蓝儿，孩子出生以后，我们离开这里……好不好？”
眸色渐沉，女子静下来，睫毛微垂。“……不。”
男子的身躯猛然一颤，问她：“为什么？这里都是伤心的回忆，为什么不离开？”
蓝伸手推开他，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因为虹在这里，他在这里。”
黑小虎蓦然握紧拳头，伸手捏住她有些瘦弱的肩膀，使了几分力道，“……那我算什么？”目光炯炯，像是要从女子的脸上寻得答案。
她没有避开他的目光，依旧是盯着他的瞳。“我以为你明白。”
“呵，我明白什么？”墨衣男子使了力道，指尖微微泛白，女子吃痛地别开脸，吸了一口凉气，“……在我心里，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代替他。”
黑小虎颓然松开手，苦苦一笑。
微风轻轻绕过女子的脸颊，她重新转回头去，而他已不在。
空余药香弥漫。


<玖>
孩子出生在隆冬的早晨，黑小虎在她的门外守了整整一夜，看着接生婆进进出出。
随着一声啼哭，他刷得从凳子上站起来，接生婆推开门笑着说：“母子平安。”
他一瞬安下心来，走进屋子，女子抱着刚出生的孩子温柔地对他笑，“真好，这样孩子就可以看到过年的烟花了。”
<拾>
三年后。
深褐色的地面，在地上匍匐的盘虬卧龙枯黄色枝叶，在柔和之余又仿佛有一种能够暖化开白雪的力量。
湿冷的风像是要吹入人的心中，冰冷地颤抖。
彼时落地哇哇大哭的孩童已成长为咿咿学语，步履稍显蹒跚的男童，细细看来，稚嫩的眉宇之间竟有当初长虹剑主的英朗之气。
男童在花圃旁蹲下看着枯黄了的干草。蓝衣女子站在一旁，笑着看他。
听得大门推开的声音，男孩站起身来，摇摇晃晃地走到刚迈进门槛的墨衣男子面前：“干爹……糖。”
黑小虎俯下身，宠溺地揉了揉男孩的头发，“这干爹才回来三日，你怎么天天和我要糖。”
“娘……不给买。干爹……好。”勉勉强强地表达出了自己的意思，男孩扑进男子的怀里蹭了蹭。
“好好，给你。”从怀中掏出糖递到男孩手中，对方眸光一闪，笑着跑开。
“小虎，你这么惯谭儿可不行。”蓝衣女子上前为他掸去肩上的灰尘，“黄酒给你煮热了，在屋里呢。”
“孩子小嘛，那么严作甚。”
“你回来了三天了，都还没和我说这一年你又上哪浪荡去了。”
“诶诶？什么叫浪荡啊？当初孩子满月后不是你赶我走的么？说什么你不用照顾了，我也该追求我的东西了什么的？我也就每年过节回来这么一趟，怎么就成我的不是了？”男子说着，眉毛微微一挑。
“那还不是为你好么。说真的，你在外面也走了三年，就没看上哪家的……”
“打住打住。你知道那不可能。”依旧是扬着眉毛。眸光灼灼的瞳中让她看不清他的想法。
女子沉默片刻，转回身：“今年过完节要是不想走，就留下来吧。”
男子怔住。
蓝回过头对一笑，“明天我想带谭儿去看看虹。”
“好，我陪你。”
几个温暖的触点。
<壹拾壹>
时至隆冬。
灰色的云层很厚，压得很低。雪从空中飘扬而下。天空昏暗地压下来，沉闷地让人窒息。蓝衣女子呼出一团白雾，渐渐消散在潮湿阴冷的空中。
冬天落下的枯叶，散落一地。偶尔几个墓碑上爬满了浓绿的常青藤与长眠的人差了几个冬天。
生于何时，我未知。死于此时，我明了。即是爱情。
蓝衣女子为黑小虎撑着伞，左手拉着谭儿的手。
雪从空中飘扬而下。天空昏暗地压下来，沉闷地让人窒息。蓝衣女子呼出一团白雾，渐渐消散在潮湿阴冷的空中。
冰冷地深入骨髓。
墨衣男子沉默地扫去墓碑上的尘土和残雪，又摆上点心。“好了。”墨衣男子直起身来，“我先离开一会，有什么话你要对他说就说吧。”
“恩，多谢。”她看着墨衣男子离去的背影，轻轻勾起嘴角。她蹲下身，用手抚摸冰凉的灰色墓碑。
工笔刀雕刻的华丽圆体字，之后施以金色的粉末，弄得如生一般的恢弘与盛大，这显得越发苍凉。“虹猫”二字已被风雨侵蚀地模糊起来，她微微颤抖，轻轻触摸那两个字。
她是如此怀念。
“娘……你怎么哭了？”男童看见女子脸上的泪水，急忙伸出小手想要帮她擦去。
“没事。”蓝用手抹去脸上的泪水，“娘只是想起了一些事。”
“娘，这是什么啊？”男童用手指着墓碑。
“这里睡着一个人。”
“谁？”
“一名剑客。”
“诶？”
“其实最重要的是……”蓝衣女子将侧脸贴在冰凉的墓碑上，微微转过脸，亲吻那个“虹”字。
“他是我的爱人。”
-完-
后记：
这是一个关于“守护”的故事。
虹对蓝的守护，小虎对蓝的守护，而蓝守护着的是她与虹的过去以及她与小虎的现在。
这个故事在写到“陆”之后，笔下的人物开始脱离于我的控制，他们那样有血有肉的活着，我不知道该怎样去写。写出来的东西于开始设想的有很多不同。大概自己是想要让他们自己去完成这个故事，而不是我来操纵。
关于虹蓝。这个故事里基本是没有怎么证明出现过虹的形象，以回忆与潜移默化的形象刻在文章里，蓝与小虎之间的情愫，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或许是暧昧，或许是相望，或许什么也不是。
死的人能得到一句“我爱你”。而后者的人为何只有“对不起”。
三个字之差，却早已是天壤之别。
在文章里我把蓝写成了一张倔强而又安然的形象，苍白明媚，一种矛盾的存在。
另，感谢相公，衣服，大凝，三千，想爱好难希爱法 ，小泪，虹，阿竹，小楹，阿筝，无痕，小冤，死灵剑主怨邪，兔子，咪琳雪，月月，对于文章中南方的雪景给的素材。
此外感谢血色一直帮我查错别字。
码了一下午，算是码完了。刚好新年，顺便大家新年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