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若有若无,起初伸手也察觉不出,风漫过时才觉出几乎要凝成水滴的潮湿。姜维好容易从魏延张飞一干人的杯盏中脱身,还是被灌得浑身泛热气,干脆把车留在停车场,自己走路回家,秋雨清寒掠过面颊,想着这一身的酒气但愿能及时散去,免得惹母亲担心。
从繁华的南大街拐进书院巷,便静了许多。地如其名,皇帝从成都迁到长安后,将原来的读书台也在这里设了一个,作为太学之外学术争鸣的场所,何况杜微、郑玄一众老先生在这巷里购了别院,学生盈门。不久书店茶楼便陆续迁入,一条街巷卷帙盈香,如今不到一年,已然形成了一条文化地带。夜色将深时候,又下着雨,街上没几个人,书店多已打烊,只有两家小茶馆还开着。晚归的人三两个悠闲地坐在店里,喝茶闲话,安静地看雨。姜维慢慢走,带着酒后的熏然。
他在18岁时第一次到长安,只是那时是为了继承亡父的功勋受诏面圣,也是这样慢慢走回暂居的旅馆,秋风瑟瑟,夜色无垠,偶尔有乞丐缩在墙角一动不动。少年的心也一样漂泊不定,投笔从戎的豪情在秋雨中零落成无依无靠的酸楚。当时只觉得前路无着,皇城如静默的野兽等待人落入欲望之口。对失怙的少年而言,恐惧远远胜过飘渺繁华带来的诱惑。如今重新走在经过修缮的路上,路灯光融在微雨里,泅成一团暖黄的光晕,竟觉得如同归乡。姜维自嘲地笑笑,此心安处是吾乡,大概是因为母亲,丞相,陛下……在乎的人,都在这里的缘故。还有……
突然想起那一串脆生生的笑声来。
早点回来。那声音再低,也仍透着脆生生的不舍和天真。害的他心神不宁,明明打了胜仗,偏像逃跑一样急赶急早,把善后一股脑丢给赵广,跟着捷报一起从西凉奔回来。谁知道回到长安正好是傍晚,进皇宫述完职,又被一帮同僚拖出去喝酒,都这么晚了,还怎么去跟她说自己回来了?姜伯约你这个木头啊木头啊木头啊啊啊啊啊……
怪不得老被她叫木头。姜维自己想想也觉得自己昏头昏脑,叹口气转头看见身边书店的玻璃橱窗,映出路灯和光下的自己一脸的傻笑,也不知道这样子发呆发了多久。
真是喝多了。姜维用力揉揉发热的脸,准备继续往前走。
抬头却愣住了。前面是小小的石拱桥。只见一人持伞,静静立在桥下灯旁。
白衣竹伞,在幽暗的雨夜中也显得格外明亮。
“丞相……”
仿佛听见他喃喃的一声,那人转过头来。稀薄雨雾中,眉眼轮廓清晰如画,嘴角带着一贯的弧度,仿佛散着一圈看不见的暖。
诸葛亮朝姜维偏偏头,示意一起。姜维走上前,脑子里晕晕乎乎也不知该说什么,只接过伞替两人遮着雨,并肩漫步在无人的街道上。仿佛应景一般,雨声渐起,乘着纷飞的寒气沾满鬓发。
“伯约看起来在西乡侯那里吃了不少苦头?”诸葛亮含笑道。
姜维一愣,下意识答道:“张将军虽是海量⋯⋯”却住了口,身旁长者微笑不语。姜维张张嘴巴,只好接下去说,“⋯⋯姜维不惯饮酒……虽不敢敷衍,也难相抗……呃……”
诸葛一副乐陶陶的狐狸模样:“机会难得。伯约不妨随西乡侯多历练历练。”
姜维委委屈屈地想,这向来端方的一国首辅一定是被皇帝摆了一道,不然干嘛跑过来逗自己,真是一览无余的恶劣本质。
“这么晚了,丞相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你觐见结束后,陛下和我对西凉一带重新布置了一下,加上其他一些事情,就晚了些。我走这里可以直接回去,恰好看见你。”
“夜深雨寒,丞相身边还是多些人照应好。”
“你不就在么?”诸葛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伯约这次回来的倒很早。”
姜维眼神躲闪:“西凉诸事已定,只等了陛下决定了太守人选,到时候交付官印和虎符就可以了。我想着,不如先回来,将详细的情况告诉陛下和您,赵广留在那里,一来算是锻炼,二来……”他顿了顿,“他也有这个意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