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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长歌妄言】菖蒲韦苏系列、短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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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错。


19楼2012-05-12 13: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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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日日落时分,我借口买酒,赶到燕子巷,


    20楼2012-05-12 13: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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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厨房水缸里下了迷


      21楼2012-05-12 13: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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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君子如玉·惊蛰】
        夜来下了一场雨。
        清早,李丁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忆起夜里那场震天响的炸雷,才猛地记起,这天又已是惊蛰了——那一场大雷,这会儿想起来还叫人心底直发颤。哪怕隔着窗、闭着眼,那青色的电光依旧耀得人眼晕。
        李丁丑灌了半壶隔夜茶,收拾齐整了,看眼日头,打着哈欠出了门。
        大雨过后的空气格外清新。
        迎面来了周家阿婆和儿子儿媳。周阿婆走在前头,一边走,一边絮絮叨叨地训着人。错身时,惊蛰的风吹过来只字片语——
        “……白底子红花的那件。”
        “娘,您看错了。”
        “放屁!我看得真真的!”
        “真是您看错了。”
        “错?就你们俩的眼神,加一块也赶不上老娘!”
        吴家寡妇和老母亲坐在门槛上纳鞋底,见了李丁丑,脸一板,朝屋里扭了半个身子,手上活计一点儿不慢。
        刘二郎挽了袖子在井台边打水。
        转个弯,就到了镇上唯一的书塾,里面传出学童的打闹哄笑,秦夫子坐在上方,撑着头,睡得春眠不觉晓。书塾隔壁,是秦家新砌的小院儿,七八间屋子,一色都是青瓦白墙小飞檐,夹在一排半旧屋舍当中,打眼的很。
        再往前不到百步,就是孙家。
        李丁丑不由自主地放慢了脚步。
        那高高的宅院,比起去年重阳又更加破败了。孙家曾是方圆百里响当当的大户人家,据说祖上还曾出过一任知县,在这芝麻绿豆大小的细鱼镇,便算得是叫人望而生畏的书香大族了。不过常言说“富不过三代”,如今孙家也早已没落,这座祖宅里只剩下孤零零的孙家小姐,守着几亩薄田的田租度日。
        褪了色掉了漆的朱红大门敞开着,院子里疯长的茅草足有半人高,往日的姹紫嫣红都湮没在茅草丛里,雕花木窗掉了几扇,门梁上结着蛛丝。看不到人影,只有女人幽呜的低泣同往日一样,自那南窗底下断断续续地传出来。
        李丁丑低下头,快步走开了。
        一路到了镇口。
        远远的,孩童们正绕着镇口的大槐树你追我赶,抽旱烟的老人、绣花的妇人、还有些像李丁丑这样的闲人都齐聚在树下,东家长西家短地闲聊着。
        更远处,两个人骑着驴,一前一后走在通向细鱼镇的官道上。
        细鱼镇小,不过一条主街,两三百户人家,离最近的汴州城都有三十多里,一向少有外客。
        李丁丑便不由得多看了一眼。
        走在前面的,是个陌生少年,十六七岁,生得丰神如玉,神情间淡淡的,有种少年人特有的倨傲。头戴金冠,腰佩玉牌,白袍胡靴,衣饰华贵。只是那白袍也好,胡靴也好,式样都陈旧得古怪,依稀竟是前朝的款式了。
        后面,是个一表人才的年轻人,身穿绿袍,头戴方巾,驴背上搭着书篓,一副书生打扮,那面孔样貌,依稀竟是旧识。
        李丁丑猛地打了个寒颤,浑身的冷汗一时间都争先恐后冒将出来。
        那两人骑着驴,渐行渐进。
        大槐树下炸了锅似地鼓噪起来。
        “是苏子平!苏子平回来了!不要脸的苏子平回来了!”几个眼尖的孩子大声嚷嚷着,撒开脚丫朝着镇上跑去。老人也好,妇人也好,都纷纷站起身,跂足望向官道上那两人,或惊讶、或激愤、或咒骂、或好奇、或鄙夷,哗然声一片。
        骑着驴的两个人就在那哗然声中走过大槐树,泰然地往镇上去了。
        “活见鬼了……”
        李丁丑手脚都发着抖,呆立了好半天,才喃喃地骂了声娘,猛一转身,跟众人一道朝镇上跑去。
        苏子平和那白衣少年停在孙家门口。
        孩子们清脆的叫喊声回荡在细鱼镇上空,闻讯赶来的镇民挤满了狭窄的街道。早有几个妇人一面高唤着孙家小姐的闺名,一面急不可耐地抢进了孙家朱漆剥落的大门。
        李丁丑战战兢兢站在边上,四下里扫了一圈,周家阿婆、刘二、吴寡妇、秦夫子……一个不少,全都挤在人群中。
        他还恍惚地记得,两年前苏子平第一次出现在细鱼镇时,似乎也是这样的场景——
        可巧也是惊蛰。
        清早时分,天沥沥地下着雨。
        不知是谁第一个发现了昏倒在孙家门外的书生,人们里三层外三层地围在一起,冲那落魄的书生指指点点,跟着,孙家小姐撑着伞走出来,招呼众人把书生抬进了孙家。
        


        28楼2012-05-12 14: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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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惊蛰的细雨连绵又多情,滑得如缎子一般,轻轻的,从孙蕙湘的白画伞上滚落,滴在鹅黄的裙角,又顺着鹅黄的长裙滑下,打在浅碧的鞋面上……
          书生自称苏子平,是个落第举子,回乡的途中丢失了盘缠,被狠心的客店掌柜赶了出来,不得已流落街头,又得了风寒,昏昏茫茫中,不知怎么,就走到了细鱼镇。
          孙蕙湘素来心好,怜他无处可去,便留他住了下来,出钱为他延医治病。
          镇上人都说:苏书生文质彬彬,孙小姐面若桃花,郎才女貌,正是一双佳偶。再说,苏书生哪里不昏,偏偏就昏在孙家门口,叫孙家小姐救了。落难书生,多情小姐——倒跟戏文里唱的一样,可不是一段天造地设的姻缘么?
          果然,苏子平病好后,就请镇上长者做媒,娶了孙蕙湘,从此住了下来。
          两夫妻成亲一年多,没吵过一句嘴,没红过一次脸,着实叫细鱼镇的人们羡慕不已。
          然而,去年秋天,孙蕙湘得了一场急病,夫妻俩本就不宽裕的日子更是捉襟见肘。孙蕙湘不得已,只得将孙家最后的家底一百两银子拿了出来应急。没想到,几天后,苏子平却突然从细鱼镇消失了,连同那一百两银子也没了踪影。孙蕙湘发疯似的到处找他,哭得昏了过去。
          李丁丑还清楚地记得,那是在重阳的第二天。
          李丁丑站在人群最外层,浑浑噩噩地看着苏子平和那少年跳下驴背,一阵阵发冷,又一阵阵发热。正汗出如浆的当儿,周遭忽地静了下来,只听一阵细碎而杂乱脚步声,一个素衣少妇被几个女人半拉半扯着,从门内走了出来。
          苏子平脸上的平淡神情仿佛瞬间鲜活了起来。
          “蕙湘!”他唤了一声,定定望着妻子,胸口起伏着,像是压抑着什么,好一会儿,才又温柔地笑了笑:“蕙湘,是我!子平回来了!”
          孙蕙湘怔忪许久,恍惚似的笑了笑,往前迎了两步,跟着身子一软,晕了过去。
          西厢房里,黑鸦鸦地挤了一屋子人,李丁丑、周家阿婆、刘二、吴寡妇、秦夫子……个个都在。
          孙蕙湘缓缓睁开眼,脸上满是病容,苍白得可人怜,发髻也散开了,长长的披在肩头。有那么一会儿,她像是不知道自己在哪里,迟缓地眨了眨眼,然后恍恍惑惑地坐了起来。
          苏子平忙赶上前去,扶她靠在床头,温柔地笑了笑:“蕙湘,这些日子让你受苦了。”
          孙蕙湘没有说话,定定望着他,像要在他脸上剜出个洞来,那目光有些悠远,仿佛还在梦里,跟着,便得了热病似的发起抖来。
          “苏郎……苏郎……”孙蕙湘呢喃着,缓缓伸出手,握紧了苏子平的手。一边笑,一边流下泪来,满脸都是热切之色:“你终于回来了!你终于肯回来了!回来就好!没关系,我不怪你,我们好好过!”
          苏子平笑着回握,温言道:“蕙湘,你怎么了?你的手怎么这么凉?”
          孙蕙湘猛然惊觉,肩头一颤,用力扔开他手,往床里侧缩了缩,惨白着脸道:“是你……是你回来了……你回来干什么?”
          语气却是半惊半惧。
          苏子平的唇边挑起一抹似有若无的微笑:“我回来,自然是找你。”
          孙蕙湘神色有些怪异,避开了他目光,颤声道:“找我……你还找我作甚么?”
          苏子平还未说话,一旁早有人按捺不住,扯着嗓子高声骂道:“说这些没用的干什么?着紧的把银子还来!苏子平,你这不要脸的负心汉、白眼狼、陈世美!你也不怕现世报!孙小姐,快些赶他出去作罢!你救他的命,他反倒想要你的命!当真是升米养恩、斗米养仇,活生生养了一只白眼狼!”
          说话的人是周家阿婆的儿媳妇,得理不饶人的尖刻语气就同周家阿婆一模一样。她话音才落,屋子里立刻轰然的响起一片义愤填膺的附和。
          “对!赶他走!”
          “要走也得先把银子还了再走!”
          “索性打死这畜生吧!忘恩负义的东西!”
          混成洪流的叫骂声愤怒又狂暴,如同昨夜从九天之上劈下的炸雷,李丁丑听在耳里,只觉一阵阵心惊肉跳。
          苏子平慌乱起身,神情有些茫然、有些困惑、又有些遮掩不住的吃惊,结结巴巴地道:“这、这是怎么回事?”
          


          29楼2012-05-12 14: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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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良心的东西,自己干的好事儿,还有脸问呢?”周家大儿媳朝地上呸了一口,得意洋洋地抢着道:“去年重阳,孙小姐还生着病呢,你倒好!卷了家里的银子跑了!害得孙小姐大病一场,好不容易才救回来!可不是差点儿要了孙小姐的命么?你这负心汉,谁希罕?跑了也就罢了,那一百两银子可是孙老爷留给孙小姐的救命钱啊,你也下得去手!”
            苏子平却像是更加茫然了,他转头看了眼孙蕙湘,语气竟大是委屈:“蕙湘,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孙蕙湘死死咬着嘴唇,半晌没有答话,只是不住流泪。
            苏子平有些发急:“蕙湘,这……这这定是有什么误会!你是我夫人,一日夫妻百日恩,我怎么会丢下你不管呢?”
            孙蕙湘肩头一颤,侧了头,低声道:“那,这半年,你是去了什么地方?”
            苏子平叹了口气,喃喃道:“我说了你也一定不信,其实连我自己也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众人正要再骂,就听一旁有人笑着道:“苏兄,还是我来说吧。”循声望去,却是与苏子平同行的那位少年。
            “那就有劳君兄了。”苏子平松了口气,微笑道:“蕙湘,这位是我在外面新结交的好友君公子,这些日子,我便寄住在他家。”
            “嫂夫人。”少年几步走到床边,微微一笑,向孙蕙湘行了一礼。近看,更觉这少年身材风流,通身气派。只是衣着古朴,口音也略有些古怪,尤其那件花样繁复的宽大白袍,无端就叫人想起祠堂里祖宗画像上的那些古人来。
            一时间,屋中只闻得窃窃私语之声。
            “嫂夫人,我是几个月前在城里遇到苏兄的。我遇到苏兄时,他坐在桥上,丢了魂似的,动也不动。那时候天就要亮了,人们都急匆匆往回赶,集市也散了。我从桥上经过,看到苏兄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真为他着急……”
            孙蕙湘颤声倒:“你遇到苏郎……那是什么日子?”
            “日子?当是九月吧?这可记不清了——嫂夫人有所不知,在我们那地方,从来没人费心去记这个。”
            少年又笑了笑,修长凤目微微地一眯,形容便越发的勾人了。
            “我上前与苏兄搭话,才知道原来他什么都不记得了——既不知道自己叫什么名字,是什么人,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到了城里的。我看天就快亮了,没办法,只好先把他带了回去,让他在我家的铺子里做事。直到半个月前,他才想起了自己的来历。嫂夫人,苏兄一心记挂着您,一记起往事,就立刻启程来接您呢!”
            “接我?”孙蕙湘屏息颤声问:“去哪儿?”
            “当然是回城里去。” 苏子平握住她手。
            “……城里?是汴州城么?”
            少年没有回答,却道:“嫂夫人放心,我们那里跟你们这里可不一样,好玩的很呢。到夜里集市开了,人都涌出来,热闹极了。天亮时,大家各自回家,互不打扰。也不许作奸犯科坑蒙拐骗,人人安守本分,是一处极乐之地,去了的人再没有一个出来的。”
            姓君的少年盯着她眼睛,露出点说不清倒不明的笑意。
            但屋子里的人却都静了下来,不知是谁喃喃着问:“乖乖的,夜里出门,天亮往回赶,去了就出不来,这是什么鬼地方……”
            又有人压低了声音回答:“枉死城、奈何桥吧。”那声音低沉的厉害,好一会儿,李丁丑才听出那是刘二郎的声音,二月的春寒从四面八方涌来,他打了个哆嗦,裹紧了身上的夹衣。
            孙蕙湘像也感受到了那寒意,不自主地瑟缩了一下,神色也渐渐恍惚起来,顿了顿,才昏昏沉沉地呢喃:“可在哪儿不是一样的活呢?细鱼镇不好么?苏郎,你为何一定要走呢?”
            一旁有人闷闷地问:“苏大哥,重阳那天晚上你为啥要走?”
            李丁丑看了看,说话的是刘二郎。
            苏子平苦笑了笑,无奈道:“我虽然记起了自己是什么人,但过往的事情却都忘得差不多了。只模模糊糊的记得,我和蕙湘在院子里饮酒——接下来的事,就死活想不起来了,只知道,自己醒来的时候,已坐在那桥上了。”
            姓君的少年看向孙蕙湘:“嫂夫人,你还记不记得,那晚究竟是怎么回事?”
            


            30楼2012-05-12 14: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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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鬼差?要真是鬼差,第一个就该把苏子平这没良心的拘了去,找孙家小姐做啥?”
              “那也难说,画虎画皮难画骨,说不定还真是冤枉了苏子平呢!反正我总觉得,他不是这样的人。”说话的妇人顿了顿:“哟,红丝线用没了,上月货郎来的时候,怎么就忘了买了?”
              坐在旁边的不知是哪家的姑娘,听到“货郎”两个字,手上的针便不由自主地慢了:“那货郎前阵子天天来,怎么最近好些日子不来了?”
              “是啊……说到这儿,那货郎长得可真俊,货色好,嘴也甜,看样子还年轻,不晓得成亲了没有?”
              吴寡妇抬起头:“怎么?他也跟你们搭话了?”
              “搭话了。不过啊,依我看,那货郎怕是也看上孙家小姐了。那回他在我家门口卖胭脂,跟我攀话,问来问去,问的都是孙家的事儿……”
              “当真?”吴寡妇嘴里应着,目光却飘向靠在树下的李丁丑。
              李丁丑一声不吭,裹紧了夹衣,慢吞吞地从大榆树下走开了。
              才二月,还冷的很呢。
              正对大榆树十来丈外,是细鱼镇唯一的酒肆。那姓君的少年坐在酒肆门口的小桌子上喝酒,见了李丁丑,笑着招手:“李兄,来,坐。”
              李丁丑茫然了片刻,费劲挤出个笑脸,低头走开了。
              少年看着他走开了,转过头,却伸手在桌子上一拍,叫骂起来:“小二!这酒怎的掺了水?” 小二陪着笑脸走过来:“瞧您说的,这天底下的酒肆,哪有不掺水的酒啊?”
              少年眨了眨眼:“你们这里的酒一直都掺水吗?难道就没人喝出来?”
              小二满脸尴尬地点了点头,看了眼老板,低声道:“这个么……细鱼镇小,酒鬼也不多,喝得出来的就那么几个人……”
              少年突然一扫怒容:“那去年重阳,是孙小姐还是苏子平来打的酒?也掺水了?”
              小二又小心翼翼地看了眼老板,见他没有留意,才撇撇嘴:“是孙小姐来的。只差不是清水了。老板说,她一个妇道人家,不会喝酒,平时也没见苏子平来打过酒,可见得是外行人,闻着有点儿酒味也就够了。”
              少年若有所思地哼了一声,扔下几钱银子,起身出了酒肆,也向着李丁丑离开的方向走去。细鱼镇唯一的主街在刘家门口拐了个弯,站在拐角处,刚好可以看到,吴寡妇家门外,李丁丑失魂落魄地徘徊着。
              再左右看看,弯道那边,周家阿婆正迎面走过来,少年漫不经心地从袖子里拿出一锭碎银抛在地上,然后若无其事地站到路边,看着周家阿婆走过了好两步,才出声叫住了她:“周阿婆,是你掉的吗?”
              他扬手指了指地面。
              周家阿婆顺着他手看过去,迟疑了一下,又往前走了两步,眉开眼笑地拾起银子,吹去了上面的灰土:“是!是!是我掉下的!”
              那一边,李丁丑听到人声,像是吃了一惊,左右看了看,仓惶逃开了。
              姓君的少年看在眼里,嘴角不由浮起一丝骄傲自矜的笑意来。
              这天晚些时候,苏子平在街边拦住了李丁丑:“丁丑兄,今夜我在家中置酒设宴,还请务必赏光。”
              苏子平这么说着,温文尔雅地笑了笑,像是笃定了什么。
              李丁丑不由得心惊胆跳——苏子平生前,遇到他不是冷淡就是敷衍,可从不会这样笑法。
              酒席设在院中。
              苏子平坐了主位。
              姓君的少年笑说自己算半个主人,在席上相陪。
              旁边一个空位,是留给孙蕙湘的。
              客人只有李丁丑、吴寡妇、周家阿婆、秦夫子和刘二郎,大眼瞪小眼地围坐在圆桌四周。菜品不算丰盛,酒也只小小的两壶,好在客人们的心思似乎也并不在这上头。
              毕竟是初春的夜晚,荒芜的庭院里飘送着似有若无的芳香,有红色或的野花开在杂草丛中,虽非名种,却也娇嫩。
              “我不在家的这段时日,多谢各位照顾内子。今天请了各位来,其实是有事相求。”苏子平挨个给众人斟上了酒,转头望向东厢,东厢的门掩着,房内烛火跳动,在雪白绵纸上映出孙蕙湘一动不动的侧影。
              苏子平笑了笑,笑容似乎有些为难,踟躇了片刻,却把目光投向了姓君的少年。
              少年会意,微笑开口:“几位都知道,这次苏兄一起回来,是要带嫂夫人一起走的。可现下的情况,几位也都看到了……”
              


              33楼2012-05-12 14: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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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重阳那夜,你们二人正在私会,突然有人来了,于是李兄像平常一样,顺着梯子,越墙到了这边院子里。但你从孙家出去的时候,却碰到了晚归的周阿婆。一开始,你还担心被她认出来,可听到她叫了一声,才知道她将你误认做了苏子平。”
                少年顿了顿,目光在孙蕙湘身上轻轻一扫,又落回李丁丑身上。
                “巧的是,那天晚上,孙家发生了一件大事!这件大事,想必正落在了越墙而来的李兄眼中,因为这件大事,你才敢有恃无恐,由得周阿婆去误认。也因为这件大事,叫你终日惴惴不安,却又不敢泄漏只字片语,只恐败露了你与吴夫人的私情。”
                李丁丑面色由铁青而煞白,和吴寡妇对视良久,终于张开了嘴。
                “……没错,周家阿婆看到的人就是我。两年前,六娘死了丈夫,回娘家跟着爹妈过活。我俩本就是旧识,没多久,就好上了。每次,我们都趁她家里人熟睡时,在她家后院的柴房幽会。因为怕被她家人撞破,就在后院墙边放了把短梯——遇到紧急的时候,就顺着梯子翻墙过来,从这里溜出去——重阳那天,我们正在幽会,突然听到她娘从屋里出来了,我一时情急,光着身子就翻墙走了……”他说到这里,音调陡然一高,紧张得有些变调:“不过!其他的事与我绝无半点关系!” 秦夫子倒抽一口冷气,举袖掩了耳,道:“这……这成何体统!真是寡廉鲜耻!”
                吴寡妇呸了他一口,一边抹泪,一边恨恨骂道:“我爹娘当初瞎了眼,把我嫁给那死鬼!他活着的时候花天酒地,害了我半辈子,好容易熬到他死了,我凭什么还要给他守节?体统?你难道又是什么正人君子了?你对天起誓,那天晚上,你当真看到苏书生了?”
                周阿婆正自赧然,闻言猛地抬起头来:“对啊!就算是我看错了,秦夫子难道也看错了?”
                秦夫子一愣,支吾半晌,竟没做声。
                那姓君的少年笑道:“要是我没猜错,秦夫子遇到的人也是李兄。其实,一开始我也不明白,为什么周阿婆和秦夫子两个人都会认错,方才我才明白了——李兄光着身子翻墙出来,总不能光着身子到街上去,于是他顺手从孙家拿了件苏子平的衣服穿上,便是这件衣服,叫周阿婆和秦夫子都认错了人。”
                “不过,”少年话锋一转:“秦夫子却与周阿婆不同。周阿婆不服老,不愿让人知道自己眼力衰弱,因此一口咬定自己看到的是苏子平。而秦夫子明知那是李兄,却将错就错,坚持自己看到了苏子平。秦夫子,你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秦夫子汗如雨下,默然不应。
                周阿婆却越发地坐立不安起来:“君公子,你说……孙家出了大事……是、是什么意思?”
                那少年似笑非笑:“这便要请教李兄了。”
                李丁丑觑了孙蕙湘一眼,又看了眼苏子平,豆大的汗珠从鬓角滚滚而下。
                孙蕙湘神情漠然。苏子平也是不动声色。周阿婆不明所以,只顾连声催促,那少年冷眼旁观,唯有吴寡妇似乎有所预感,紧紧咬住了嘴唇。
                李丁丑筛糠似的发着抖,又胆怯地望了苏子平一眼,终于似爆发又似压抑地叫道:“苏大哥,不是我害你!冤有头债有主!可不是我害你!”
                周家阿婆忍不住惊叫了一声。其余几人也是神色各异,有的沉默、有的惊讶、有的迷茫、有的忐忑……
                李丁丑急促地低喘了两声:“那天晚上,我一跳下来就觉得不对,脚下空空的,没落在地面,倒摔在了墙角一个土坑里。再一看,墙下那棵菊花不知被什么人掘了出来,扔在坑边,那坑里还扔着件衣服——我认得是苏大哥的。再一看,院子里还有灯光,我心想坏了!也不敢出去,就躲在坑里,悄悄朝外看。就在我们现在坐的地方,摆着烛台桌椅,桌上还有没吃完的酒菜,苏大哥俯在桌上,一动不动。蕙湘小姐……”
                “蕙湘小姐坐在一边,伸手摸着苏大哥的头,一声接一声地叫‘苏郎’、‘苏郎’,声音又尖又利,一声比一声拉得长,过了好一会儿,我听见她说……她说……”
                李丁丑飞快地瞥了眼孙蕙湘,踟躇着,停住了。
                众人也已听得大气都不敢出,一齐看向孙蕙湘。
                


                35楼2012-05-12 14: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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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子平”略一垂眸,没有开口。
                  “我怎么劝他求他,他都不肯打消念头。我不明白,细鱼镇不好么?怎么就一定要走呢?**夜担心,终于病倒了,可就在我病中,他还在提走的事,说什么我身子弱,家里又窘迫,等他回了江南,带名医名药回来给我治病。其实我何尝有病?有的,不过是心病罢了。我知道留不住他,重阳那天,我买了酒,说要为他饯行,苏郎只是高兴,却不知道我的心事……之后的事,你们也知道了——我把刀子刺进他后心,杀了他,埋在墙下。”
                  那姓君的少年道:“那件血衣是怎么回事?”
                  “……我一时发慌,一时悲切,一时昏茫。坑挖好了,却只是舍不得他。我走回桌前,想再看看他,却看到满桌子都是他的血,红得刺眼!便随手拿件衣服出来,把血迹都抹干净了,裹着刀子,扔在那坑里。后来我发现刀子掉在坑底,衣服却不见了,就知道有人来过了,可是到了那时节,也只能一步步走下去了……我只是一直不明白,为什么周阿婆、二郎、秦夫子、丁丑哥都帮着我说谎……”
                  孙蕙湘像是耗尽了力气,疲惫而轻柔地道:“如今我才知道,原来是这么回事……丁丑哥、二郎,多谢你们。”
                  刘二郎咧嘴一笑,眼眶却陡地红了。
                  “苏子平”沉默良久,又问:“那一百两银子,也是莫须有的事了?”
                  孙蕙湘摇了摇头,惨淡一笑道:“先父确实留下了一百两银子,但一开始,确实是我故意放出去的风声,好叫人相信,苏郎是自己离开了。而且也正好能解释,为什么院子里有动土的痕迹,不叫人起疑。可苏郎死后,我发现,那一百两银子竟然真的不见了!苏郎!苏郎!我当初果然看错了他!”
                  “苏子平”抿紧了嘴唇:“秦夫子,你说谎,又是为什么?”
                  “苏兄,这个问题让我来答吧。”少年似笑非笑,淡淡问道:“秦夫子,你家的小院儿,是去年重阳后砌的吧?”
                  秦夫子的脸顿时涨得血红。
                  “从你家到镇外竹林,路上正经过李丁丑家。那晚,你散步时,正遇到李丁丑慌慌张张地回家。开始你以为是苏子平,但立刻你就发现认错了人。李丁丑进门没一会儿,就换了衣服出来,你好奇,跟着他到了竹林,把他埋下的血衣挖了出来,并且发现了李丁丑慌乱中没有发现的东西——苏子平偷来的一百两银子,就藏在那血衣里。秦夫子,我说得对不对?”
                  秦夫子嗫嚅着,没有承认,也没有反驳,脸上的表情却已经说明了一切。
                  吴寡妇舔了舔嘴唇,涩声道:“这些、这些,你是怎么知道的?”
                  少年微微笑道:“吴夫人还记得上个月路过细鱼镇的那货郎么?苏子平离开细鱼镇时,曾给家里寄了一封家书,他迟迟不归,他兄长知道他必是出了意外,于是约我一起前来查探。那货郎,便是我让他先赶来探消息的。”
                  而后是死一般的寂静。
                  不知过了多久,“苏子平”轻轻吁了口气:“……结束了?”
                  姓君的少年点点头:“结束了。”
                  “原来是这样……”
                  “就是这样。”
                  少年眯起眼,笑了笑,晃晃酒杯。
                  “人人都知道,可是人人都在说谎。这世上的事,其实大都这么简单。”
                  “苏子平”没有出声。
                  孙蕙湘慢悠悠一笑,慢悠悠的,给自己倒了一杯醉不了人的酒,浅浅喝了一口:“是啊,就是这么简单。好在,总算是结束了。我只想问一句,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少年神色淡淡的,目光流盼,隐隐含了苍凉,似在恸那俗世儿女的情肠,又似嘲那俗世儿女的胸怀。
                  “我姓君,名如玉。这一位,便是苏子平的兄长。”
                  “苏郎的兄长……”孙蕙湘望向绿袍男子——与苏子平神似之极的面孔,让她有些恍惚。
                  那男子微微的,悲凉的,笑了。
                  “我叫苏子瞻。”
                  突然间,只听得当的一声响,孙蕙湘手里的酒杯落在了地上,没破,孤零零地转着圈。
                  少年冷眼看着,嘴角宛然带笑。
                  这一年惊蛰,君如玉十六岁,第一次踏出烟雨楼,到了中原。


                  37楼2012-05-12 14: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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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自Android客户端39楼2017-01-05 01: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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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自Android客户端40楼2017-04-10 09: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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