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总而言之，我大约也不过是苏洄的一个回忆罢了。信手往窗前点朱鎏金销香炉里添了两块明庭香，眼神总是忍不住往外飘，可十回里有八回都是瞧见掌事姑姑，而苏洄他端坐在花梨木书案之后，已经看了快大半个时辰的书，还不曾翻页。他也并不是在想我罢。敛了罗袖垂下眸子打算继续做案前的笔架子。）

（鎏金的门楣散发着梨花木特有的陈香，细细描画着彩色的漆绘神韵端凝。我坐在书案前对着手中的书卷出神，眉头皱起。不只是因为书中的内容无聊透顶还是因为面前的秦宛念。秦宛念，跟了我也快三年了罢？太子的贴身侍婢，让她在宫女间无端端的多了些特权。看，她在炉子里添了香，而那细密的香气透过空气穿越我的鼻腔，我微微皱眉。）

（ 我倒是很喜欢明庭香，不过苏洄他喜欢沈水香，可是同一样东西天天都闻着见着，也就慢慢没有意思了。这一点，我不是清楚得很么。看见苏洄微蹙起的眉，装作只是瞥见一边凉透了的茶，趋步上前换了杯热茶奉上去，深深低着头。仔细斟酌着好听些的字眼。）
殿下，太子妃那里，今儿已经是退了第四个遣去伺候的宫女。

（听她这么一说心中的火气顿时涌起，凌厉的凤目一扫台前，茶水明澈倒映着秦宛念的眼睛。太子妃……好一个太子妃。金丝线穿引的暗蓝色袖口藏了青黑，抬手一下便将那刚刚沏好的明前龙井连着精细瓷杯打翻到地上去，粉身碎骨。瞧着秦宛念的手被那滚烫的茶水溅了几分，开口时音色放缓了些。）
可有烫伤？
（太子妃沈氏不过是仗着父亲丞相的地位罢了，骄横跋扈的女人我一贯不屑一顾。这样的女子今后何以母仪天下？！）
太子妃可有说些什么？这个女人未免过于专横，这东宫岂是她放肆的地方？！

（ 吓了一跳也来不及擦去飞溅在手背上的热茶便后退一步跪下，匀了匀呼吸轻摇了头，想起前几天太子妃传自己过去的时候说的话，心下不禁冷了两分。太子妃，苏洄他再怎么样不喜欢，还是要顾忌沈相的。拂在地下的芙蓉色宫装湿透了一角泛出深色水渍，悄悄叠起来不让苏洄看到，轻声。）
太子妃千金之躯，自然娇贵些。奴婢想……想……

（她嗫嚅的语气让我很不舒服，心头噔的一跳似乎像是有什么不好的事情。摆了摆手示意让她说下去。自己绕到台前沏了一杯明前龙井，顿了顿，给她也斟上了一杯。看着她一脸的不可置信我倒笑了，我就是喜欢看别人这样的表情，真好玩。）
怎么，你想什么？
（我不想去肯定我的猜想，我的性子古怪，也只有秦宛念在我身边老老实实地呆了三年，换做别人……只怕是分分秒秒都对我避之不及。东宫的婢女可真是不好当，是么。）

（ 总不能说太子妃说了看我伺候太子伺候的好，想要去伺候伺候她罢，这不是火上浇油么。我虽是不怀疑我同苏洄一番情谊，只是在东宫三年，不得不为这宫苑森寒而怯步。抬头飞快的看了一眼苏洄，一身太子常服还是我早起为他穿戴好的。专心忍着眼眶里满满涌上的酸涩，只觉得肩上甚是沉重。）
……容奴婢收拾了茶盏，以免误伤殿下。若是这茶不合意，奴婢这就去换。
（ 我终究还是退缩了的，我还是舍不得他。东宫的宫女从来没有做满两年的，我是第一个呆在他身边三年余的人，还好还可以聊作慰藉。）

（听了她的回答面上虽然丝毫不放松心里却如同一根弦瞬间放平。……还好，不是我想的那样。一盏茶就像是一段情，凉了就散了。而三年以来秦宛念给我换过多少盏茶，我不知道。只是到每一次送到唇边的茶必然是暖的，就像她的眼睛。对了，其实她很漂亮，只不过我从来不想放她出宫，宁愿让她在我的禁锢之下做一只囚笼之鸟。）
不用换，我很喜欢。
（喜欢的是什么？我这样问自己。喜欢的是明前龙井，还是眼前这一盏暖的茶。）

（ 膝盖浸在满地漫开的茶渍微凉，让我想起了第一次当值的时候案头彻夜不熄的烛火，冷冷的，倔强的。无声叹息尔后仍是俯身捡起碎瓷片让内侍们收拾干净。碎了的或许还可以拼上，可裂痕再难修补。）
（ 两相沉默，我才惊觉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这沉默愈发漫长。）

（沉默，一如既往的沉默。不知道是找不出话题来说还是怎的，这样的状态已经持续了好长一段时间。秦宛念可以说是东宫里我唯一看得上眼的婢女，因她不卑不亢缄默的温柔，总能够将一切事情有条不紊的打理好。我仍记得在她来之前的那个宫女，因晨起为我更衣时盯着我的脸看了半晌，被我贬去了浣衣局。秦宛念来了之后，她从来没有做过半分逾越的事情，这让我很满意。）
说话，不要像个哑巴一样，你的名字是哑巴么？
（我笑了，这样的一句话用一种毋庸置疑的语气说出来，看着她低垂的黑色的脑袋，我就是想看看她现在的表情。）

（ 秦宛念，还是太天真了。我总以为当初进宫为婢来换小弟药钱的时候已然梦醒，却不晓得只是开始了一场更荒诞的追逐。而结局，愈发的遥远不可知。）
（ 四月天带着料峭春风吹动着窗户开合轻响，窗外开着满院子的桃花，可苏洄的眸子就好像北方长冻不融的深河，我很少直视那双眸子，因那深河已淹没了太多人。）
谨言，慎行，这是奴婢本分之事。太子若是看书乏了，天气尚好，不如去看看太子妃。听闻淑妃娘娘也很担心殿下。

（一声低笑从喉间溢出仿佛沉了千年的古旧，金丝藏青的袖口微拢，有一种万事在握的自信端凝。我走向她身前，微微地屈了腰，看着她露在青丝外的小巧耳朵，呼吸声轻巧而均匀。不疾不徐的开口，声音仿佛在她耳畔。）
看一个本殿不喜欢的女人，你会觉得很有意思，嗯？


（ 手指紧紧攥着宫装兰草纹锁边，指尖自青白里透出玫瑰血色，细不可察的发抖。我的心跳如此的快，几乎要破出胸口，仍要尽力维持着镇定的模样。我是不怕他的，我只是紧张，仿佛要卑微到尘土中去。）
（ 苏洄，苏洄。我当真是觉得，这是世间最美好的词。闭上眼睛掩去哀伤，喃喃。）
殿下太任性了。

（任性？我带着微有些好笑的神色不去在意她微微颤抖的声线，我爱极了她这一个模样，胆小怯弱却又强作镇定。唇角的笑纹加深，低头似乎是谦卑的样子，喉头逸出的声音仿佛是情人之间微不可闻的呢喃，又像是临死前听到的祷词。伸出修长的手指挑起她的一缕青丝，在指尖上缠绕了两圈，笑。）
那么既然你这样认为，本殿不介意再任性一点。秦宛念，你喜欢本殿是么？你说呀。
（我知道我用的是一种卑劣的手段，强迫加上引诱。秦宛念看着冷静端凝实则心底柔软，我看透了她，她却看不透我，所以在这一方面，我才是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