度受你够了！欺负我爪机么？！

在颜路的记忆里，如今的一切都是从多年前的某个秋天开始的。 
那年秋天，他与前任儒家掌门，也就是他的师父一起，游历经过已是风中残烛的韩国。 
秋天的山林很安静，安静到可以听见落叶落下时相互摩挲的声音。颜路站在一株虬曲的枫树下，仰头去望满树红红黄黄的霜叶。偶尔有一片红叶落在他的肩上，停留刹那后沿着衣上的褶皱滑落，落在地上“啪”地一声轻响。 
满地的枫红铺展，一笔一笔清晰地勾出颜路浅色的衣影。 
颜路背后是一条小径，不过也不算小，刚好能容得下一辆小一些的马车经过，还能留下点宽裕。此刻这条小径上已经快要被枫叶落满了，简直就像是谁误泼了一捧鲜血，然后大袖一挥抹出狭长的形状，在夕阳下看还颇有些触目惊心。 
颜路仰头望得久了，觉得后颈都僵痛了起来，于是低下头，伸手揉了揉，转眼向小径的一端看去，似是在等什么人。 
片刻之后，小径那端忽然响起了模糊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渐渐清晰。颜路忽然开心了起来，伸展衣袖直了直脊背，转身面对着马蹄声来的方向，脸上一片温煦笑意。 

小径那端骑马而来的是一位中年人，眉梢眼角都是满满的君子如玉的样子，鬓边略有些灰白的颜色，眉心也有了些浅浅的纹路，不过远远地看，他打马而来衣袂纷扬的模样还是年轻得让人羡慕。 
“师尊。”待中年人行至眼前，颜路微笑着躬身行礼，一板一眼毫无逾矩之处。他是儒家掌门亲自教导的弟子，行事作风自然比起一般弟子要严谨得多。在小圣贤庄里的时候他就被其他辈分低的弟子们悄悄议论过，说这小圣贤庄里论及典籍才学，治学严谨不苟言笑的伏念一定能拔得头筹，但要说谁最像儒家掌门，那还得是颜路。 
“子繇，”中年人亦是含笑开口，“等得累了吧。” 
“不累。”颜路抬头看马上的人，“师尊不是说是去看看城里的情况，片刻便回么，怎么去了这么久，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嗯，”中年人敛了笑容，“我们得快点离开这里，秦军已经到了。不过在走之前，你先跟我来，去看看我方才碰到的‘事情’。” 

颜路一愣。刚刚进入韩国国境的时候他们便已经听说秦国大军压境，很快会有一场恶战，却没想到来得这么快。更让他想不通的是，能绊住自家师父的“事情”……得是多大的事啊。 
不过他只愣了一小会儿，就点了点头，翻身坐上师父身后跟着的另一匹马，跟着师父向来时的方向奔去。 
“这就是我方才在城外碰到的‘事情’。”中年人下马，指向几步外的一块被枫叶覆盖的青石，上面仰躺着一名少年——或者说是一个孩子。那孩子阖着眼，脸色苍白，身上染的不知道是自己的血还是谁的血，一片殷红，乍一看竟像是早已死去了一般。“我在城外看到他的时候他还清醒，有一队秦军在远远地追他。一个孩子，能让秦军拿出一队人来追杀，或许是韩国哪个重要的贵族子弟。” 
“这……他身上的血？”颜路睁大双眼，想走近去看他身上是不是有什么致命的伤口。 

“来的路上我检查过了，没事，他身上的血大部分都是别人的，可能是秦军的，也可能……是他的亲人的。”中年人也走上前去，目光落在这个孩子身边放着的长剑上。那看起来似乎是把名剑，上头按星宿的图样镶嵌着红色的宝石，蒙着一层血，却仍然能看得出剑锋的锐利。只是对于这么一个看起来才十二三岁的孩子来说，这剑好像过于狠戾了些。在小圣贤庄里，这个年纪的弟子基本上都还拿着木剑练习“见贤思齐”一类的基础剑招呢。 
“这剑……”颜路方要开口询问，原本安安静静躺着的孩子竟然一手抓起身边的剑，一睁眼拿剑的手就要往前挥出！ 
“子繇！”中年人也没能来得及阻拦，想来是没有料到这孩子会有如此举动，只能喝出声来提醒颜路，可却眼看着来不及了。 
颜路虽说在小圣贤庄里也算是成绩顶尖的弟子，可因为身体的原因一直没有习武，如今碰到这样的事情，他只能眼看着那锋锐长剑斩向自己。剑风袭来时，他忽然转过头去看了一眼那孩子的眼睛。 

他只是好奇为什么一个孩子会有这样狠戾的举动，心说左右是躲不过这剑了，不如趁着这时候看一看，或许还能解了自己心里的疑惑，要死也死得干脆些。 
他看到了那孩子的眼睛，没有泪水，瞳孔漆黑。不过他却迟迟没有感觉到想象中剑锋斩入身体的疼痛。对着那孩子的眼睛怔了许久，他方才转过头去看那剑。那剑就停在自己颈边，划断了一束发丝，此刻像是被一双无形的手给抓住了，再也斩不下分毫。 
一边的中年人也愣了一下，总算是松下一口气，伸手就要去夺那柄剑。 
可他没有夺到。那孩子漆黑的眼里竟然极快地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冰冷冷的笑，反手就将长剑转而斩向自己。 
他知道眼前的已经不是敌人了，也知道自己大约已经没有亲人了。 
所以他决定将家中带出的这柄剑斩向自己。 
颜路心里又是一惊，几乎是凭着本能伸出手，用自己毫无保护的右手紧紧攥住剑锋。长剑停在半空，黏稠的鲜血沿着颜路的手掌滴落，在孩子本就染满鲜血的衣衫上又添了几点红。那孩子显然是没有料到颜路会这样做，一下就放松了手上的力气，颜路趁机夺下剑，往远处扔开。他手心被划出一道极深的伤口，鲜血源源不断外涌，翻开的血肉里隐约能看见出露的白骨。 

“子繇，我看看你的手，”中年人皱眉拉过颜路的手仔细查看，“还好没有伤到骨头。” 
颜路摇摇头，看向已经在青石上坐起的那孩子，想说些什么，可是话到嘴边，还是只剩下了一声叹。 
“……对不起。”这回倒是那一直沉默着的孩子开了口，声音稚嫩，带着些嘶哑。 
“不用和我说对不起，”颜路随手扯下一块素白的衣襟往右手上按住止血，脸上却还带着笑，“以后不要辜负我为你受的这个伤，就够了。” 
那孩子低了低头，知道颜路的意思是让他好好活着，却说不出什么感谢的话，于是只沉默着，等颜路自己续下去。 
果然颜路如他所想，待手上的流血稍微止住了些，又开口续道：“师尊以前和我说过，乱世里人命流离如转篷，最缺的就是个牵挂。我知道……可能你的牵挂已经没有了，但是，总会有新的牵挂的。” 
在旁边一直凝神看着的中年人赞许地笑笑，拍拍颜路的肩：“子繇说得对。你叫什么名字？” 
孩子细细的眉毛一挑，似乎是觉得眼前这个中年人还不如旁边的少年来得靠谱，因此并不答话，只盯着他们两人，目光来回梭巡着，依旧带着些警惕的意思。 

中年人无法，只好又拍了拍颜路，示意他去问。颜路心里有些哭笑不得，只好再度开口：“我叫颜路，师尊为我取字子繇，你呢？” 
“我……”那孩子漆黑的眼里有一点茫然，“我叫张……张良。”只是说出自己的名字罢了，这孩子却好像是下了多大的决心一般，不知是受了多大的惊吓才变成这样，一边的中年人一声轻叹。 
“张良。”颜路一字一顿地念，随即笑开，“温良恭俭让，好名字。” 
名唤张良的孩子看着颜路的笑脸，目不转睛的，像是要把颜路整个人都印进漆黑的眼睛里。俩人就这么一个微笑一个沉默地对视了许久，其中的一个终于绷不住了。 
没绷住的人是张良，他忽然把头一低，带着一身血污就埋进颜路怀里，撞得颜路差点往后一退。颜路在片刻的愕然之后，伸出完好的左手揽住了他。张良也不说话，就那么低着头，不声不响，但是颜路知道，张良是在哭，哭得颜路的衣襟都湿了一片，却一点声音都不愿发出来。 

在往后的许多年里，颜路总是拿当时他的那一身血污开玩笑，“你把我衣服弄脏了就算了末了入了儒家还得我帮你洗那么久的衣服”，却从来不敢拿当时那个哭泣的孩子和张良开玩笑。他知道那是张良这辈子最不愿意去回想的事情。 
 就像他自己也有最深的梦魇一样。 
不过那时他面对这个一见面就要砍自己一剑、反应过来眼前的不是敌人后又将剑锋转向自己的孩子，只能轻轻地抚他的背，陪他一声不响。 
“子房，”而今颜路终于敢问出某个初见时就想问了的问题，“那时候你为什么不愿意和师尊说你的名字，却愿意和我说？” 
“……”张良不语。 
“到现在……你也不肯和我说说？”颜路笑得一如既往的温和，声音虚浮。 

“因为我挥剑斩向你的时候你看了我一眼，”张良抬手，似乎是拂了拂眼角，“然后你说，乱世里人命流离如转篷，人最缺的就是牵挂。我忽然就觉得，我知道什么是我的牵挂了。” 
倾覆的故国是我一生的牵挂，死去的母亲和弟弟是我一生的牵挂，如今将要离开的你……亦是。 
张良展开颜路已然冰冷的右手，手心处一道疤痕清晰可见。 
那里曾有一道张良许诺过一生都不会辜负的伤，深可见骨。 
【 全文完 】
犹豫了很久还是小心地用了“子繇”这个称呼……
颜无繇什么的……毕竟不是他= =

一段段发终于成功了.......排版神马的大家讲究这看吧= =. @夏沫芊漓我任务完成......

偷偷摸摸抢个沙发················

夏沫的文一如既往的虐啊……清清淡淡的伤感……子房的一剑在颜路的掌心留下痕迹，颜路的眼神在张良心里留下痕迹……乱世之中，刻骨铭心的不仅牵挂，还有无穷无尽的，死亡带来的遗憾……刻骨，是一生的想念，也是一生的伤痛……

我错了我错了......这么好的文排版被我弄成这个样子......ORZ掩面奔走T 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