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菊丸下楼的时候大家已经在客厅吃早饭了。
“早安。”不二打招呼。
“早。”菊丸显然睡眠不足的模样，蹭到桌边坐下，左右活动几记脖子。
昨天傍晚从米兰飞回来，回到公寓已是深夜。满打满算，也就睡了七小时。
“记者会几点？”大石将早餐递给他，问。
“九点吧……真是麻烦。”菊丸嘟囔着，开始扯面包吃。
才出道不久，便拿下米兰时装界举办的“新人服装设计大赛”金奖，日本人首次获此殊荣，自然轰动媒体。
不二笑：“英二多争气呀，露露脸也是应该的。”
菊丸扮个鬼脸，此时已基本清醒。他打量一旁着装正式的手冢：“出庭？”
“恩。”手冢应了一声，继续喝牛奶。
“又出什么事了？”菊丸好奇地问，却面朝不二。
“是你出国的那阵子发生的案子，本来只是经济纠纷而已，到后来弄了个家破人亡。”不二替他恶补上月的新闻。
“被告只是个柔弱女子，曝光之后舆论哗然。”大石补充。
菊丸夸张地叹气：“最毒妇人心。”
此时手冢起身，拿起车钥匙：“我先走了。”
“等等。”菊丸叫。
大家俱是一愣。
“手冢，今天是替那个赔了夫人又折兵的讨公道吧？”
“是。”
“将深灰色套装换成藏青色会不会更好一些？”
手冢略微思考，然后点头。抬腕看表之后，上楼换衣服。
菊丸一手托腮，对不二和大石笑得得意：“这是专家的建议。”
“英二是觉得穿得越凝重越容易让原告得到陪审团的同情吧？”虽是问句，大石的口气却肯定。
“没错。不过老实说，就算部长穿一身得花团锦簇也肯定会像往常一样胜诉的。”菊丸眨眨眼，调侃。
不二失笑：“花团锦簇？今秋男装流行趋势吗？”
菊丸皱了皱鼻子，然后正色：“有点意外耶，手冢会接受我的建议。”
不二就餐完毕，也站起身，淡淡道：“他是个坚持原则的人，却不是毫无理由地固执己见。”
只见手冢已经一身藏青下楼，出门前说了声“谢谢”是给菊丸的，“再见”是给大家的。
菊丸透过窗子目送那挺拔的身影远去，悠悠叹息。
大石弯起食指敲他的脑袋：“英二，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别做梦了！手冢绝对不可能成为你的模特的。”
“那大石呢？”期待的目光投向眼前人。
大石哭笑不得，闭起眼睛摇头。
悻悻地望向正在整理衣装的不二，自言自语：“可惜稍微矮一些。”
不二忽然回头，笑容颇有些摄人，走过来，一手撑在桌面上，凑近他：“英二刚才说什么？”
“呃……那个……没有啊。”菊丸结巴起来，讨好地笑。
“那就快些吃早饭。”不二将面包递给他。
识时务者为俊杰，菊丸乖乖咬面包，然后发出惊天动地的惨叫，猛灌水。
“怎么了？”大石停下手里的活儿。
“芥末……面包里什么时候涂了芥末？”带着哭腔。
不二笑得愈发灿烂：“呀，可能是我刚才涂的。”
菊丸恶狠狠地瞪他：“你报复！”
“是意外。”无辜却万分碍眼的微笑。
“你明明是报复——”菊丸一副随时要扑上来拼命的样子。
“我说了，是意外。”肇事者完全不理会他，弯腰换鞋，关门前对大石道，“我走啦，灭火的任务就交给你了。”
轻松离开。
“大石……”可怜兮兮地望着他。
“还辣不辣？”首先是怀柔政策。
“好些了。”菊丸心想果然是大石最好。
“是你先去惹不二的吧。”然后要明辨是非。
“我又没说错，他没长到一米八，自然是矮了。”明显底气不足了。
“说到没有一米八，似乎不止不二吧？”最后还是忍不住逗弄他。
“啊——”菊丸从椅子上跳起来，“你们一道欺负我！”
大石笑出声，难怪不二曾经很坏心眼地说，看英二气鼓鼓的样子是他人生一大乐趣。

（五）
因为需要联络一位重要的证人，手冢随同当事人去神奈川县三天。那边的深秋已然冬日气候，回来便哑了嗓子，说话鼻音浓重。
“感冒而已。”他轻描淡写。
“若是你说了算，还要医生做什么？”不二替他检查，家中医药设备健全。
“怎么样？”大石凑过来问。
“感冒带出的咽喉炎。”不二伸手去探他的额头，“会不会头晕？”
“有一点。”医生面前，老实交代。
“一定发烧了。英二把体温计递给我好吗？”
十分钟之后结果出来，三十九度二。
“你快烧开了，手冢。”不二淡淡道，“躺着去吧，我来找药。”
手冢顺从地上楼。每次有人生病，不二的话便是圣旨，毋庸置疑。
“需要帮忙吗？”菊丸趴在沙发上看着一堆瓶瓶罐罐，问。
“来。”不二递给他和大石各一粒药丸，“先把药吃了。”
“啊？”菊丸瞪大眼睛，“手冢生病，大家都要吃药？”
“没错。”不二手头依旧忙碌，“感冒会传染，所以都要预防。”
捏着嗓子和水吞下去，菊丸关心道：“手冢没有大碍吧？”
“还好。退烧注射剂家里还有，明天配些阿莫西林回来消炎。药片和药水是免不了了。”
“真可怜。”菊丸一脸同情。
大石出声：“晚饭他是不能吃了，我去煮些粥吧。”
“也好，麻烦大石啦。”不二温柔地笑。
“你这样很见外耶。”菊丸嬉皮笑脸地代为回答。

不二走进手冢房间，看见他倚在床头。
“先扎一针退烧。左手右手？”将试剂吸入一次性针筒，压出里面的空气。
“右手吧。”手冢配合地拉起袖管。
熟练地找到静脉，推入药剂。
“过会儿会口渴，热水就在边上。等喝完粥后再吃药片，不能空腹。躺下后把冰袋放在额头上，睡觉。我临睡前会再过来看一次。”不二的语气温和却无波澜，完全医生对病人的口吻。
“恩。麻烦你了。”
“手冢，不舒服有些时日了吧？”不二背对着他收拾针筒试剂。
“开始以为只是感冒而已。”
轻轻叹口气，不二转身看着他：“本来确实只是感冒，可你刻意忽略它。”
昏暗的灯光下，那双冰蓝色的眸子隐藏的情绪太过复杂，手冢不自觉地躲开对视：“那几天……忙着收集证据。”
不二的嘴角牵起一丝笑，咸咸涩涩：“能不能请你明天休息？”
手冢不做声。
“这是我作为医生给你的建议，如果你明天不会觉得头重脚轻或是任何发烧过后的虚弱症状，你自便好了。”
话出口方觉重了，轻轻道：“手冢，其实……”却接不下去。
面前的人不是菊丸，可以敲敲他的脑袋说病人是没有人权的所以英二你要听我话；也不是大石，可以微笑说工作固然要紧大石还得爱惜自己的身体。
他是手冢，是手冢的话，不二周助无可奈何。
当初在青学也好，如今踏入社会也罢，在大家看来手冢最能让人放心，冷静自持，似乎所有的事尽在掌握。
可恰恰因为如此，不二才觉得手冢最令人担心，那张少有表情的脸孔后面究竟要藏住多少难以承受？
“好好休息吧。”站起身准备出门。
“不二，抱歉。”听见背后传来手冢的声音，“明天我会留在家里。”
笑，他毕竟是明白自己要说什么的。把头转过九十度给他一个侧面和上扬的嘴角，柔声说：“那就好。”
下楼的时候听见菊丸跟大石说话。
“我明天留在家里好了。让欧巴桑照顾手冢总不太方便。”
“你的进度没关系？”大石问。
“反正最近在赶设计稿，家里一样画啊。”菊丸看见不二，接着说，“你们两个都不方便翘班，我就无所谓啦。”
不二和大石对望一眼：“好吧，就交给你。”

第二天中午十分，手冢看见菊丸敲门进来，意外地问：“你在？”
“恩！没关系，目前样稿还没全部完成，不必天天留在工作室。”菊丸递上粥，开始细数桌上的药片。
“不二说，今天退烧之后这个就不用吃了。”
“不二说，那个要在饭后一小时才能服用。”
“不二说，下午要手冢睡觉，不能看书或是案宗。”
“不二还说什么？”手冢的眼里已经有了笑意，问他。
菊丸当真侧头想了一下，回答：“没了。”
手冢开始喝粥的时候，他也跑下客厅吃午饭。
一边喝汤一边想，有时候人的际遇果真奇妙，如果不是大石和不二，恐怕自己与手冢是永远不会有交集的人，当然，当年的网球除外。可即使是网球，也是属于各自的风格。
菊丸寻思，自己的天马行空手冢估计是会皱眉的，而手冢的冷静威严，恐怕是自己永远学不会的。可这又有什么关系，他们仍然可以住在同一屋檐下抬头不见低头见，友情这东西并没有标准尺度呢。

传言，感冒是一种很伤感的病，越是寂寞的人，时间拖得越长。
传言，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传言正误掺半，手冢第四天便彻底痊愈了。

（六）
周末晚餐的饭桌上，独缺菊丸，他下午就前往老师的冬装发布会现场，结束后应该有晚宴，所以事先告诉大家不要等他吃饭。
客厅的电视机调在新闻台，正对刚才结束不久的发布会做详细报导。
“此次的设计师是日本服装界的元老关宏明，除了本身享誉国内外，还培养出成为如今年青设计师中领军人物的菊丸英二……”
不二笑着指指屏幕：“他似乎沉寂很久了，始终没有新作品。现在英二都成为提升他人气的资本。”
“是啊，不过英二倒一直很敬重这个老师。”大石说。
电视上，伴着解说播放了经过剪辑的现场片断：“到场的圈内外人士都为压轴的男装系列惊艳不已。粗呢外套经过洗水和磨旧的处理，弹性牛仔服饰经过洗磨处理，显得含蓄而性感。蓝黑牛仔装束、磨旧和无缝线的拼缝，为牛仔裤增添个性。染色、涂层、橡胶面，加上磨损处理，更是新的尝试。用现代观点完美演绎了校园美学，每一款都显得青春朝气……”
果然是吸引眼球的设计，连手冢都多看了几眼。
“宝刀未老啊。”不二赞叹，“居然用学生装压轴。”
“这下，两周之后菊丸的发布会压力可就大了。”大石道。
“他倒是不怕压力的。”不二用餐完毕，站起身，后半句似乎是自言自语：“奇怪，那些样式怎么如此眼熟？”
大石在收拾桌子的时候，菊丸回来了。
打招呼的声音细不可闻，换了拖鞋，脱下外套，径直走到沙发边坐下，一路无语。而原本，他每次去看过同行的发布会，回来总会大肆评论一番。
“这么早？晚饭没吃吗？”大石停下手里的活儿，猜测。
“恩。”淡淡应一声。
不二递杯热水给他，笑着问：“怎么傻傻的？老师的作品给你这么大的震撼？”
菊丸十指交握扣住杯身，眼里满是委屈：“老师压轴的男装系列，明明是我的设计啊……”
呃？愣住。
不二最先想起：“难怪我觉得眼熟，英二给我看过草图。”
菊丸那张藏不住心事的脸上，布满迷惘：“上个月关老师来我工作室询问了发布会的筹备情况，我把设计稿给他看了，他还指出了一些不足。那套牛仔系列本来是我想用来压轴的，怎么会这样？”
一时间，谁都不知该如何开口安慰。
“先吃饭吧……”大石软言建议。
菊丸摇摇头，放下玻璃杯走上楼梯，声音愁云惨淡：“我先回房间了。”
“菊丸。”始终没有说话的手冢出了声：“下楼吃饭。”
静默三秒，菊丸顺从。部长威严仍在。
漫不经心地扒着碗里的饭，完全食不知味的模样。没几口，他便放下筷子。
“以前打网球的时候，总觉得赢便是赢，输便是输，输了再赢回来。从来没想过还可以作弊，可作弊即使赢了也不是自己的呀，会快乐吗？他是我的老师呵……怎么可以这样？”菊丸抬头，眼圈红红的：“你们说，为什么长大之后比赛规则全变了，变得那么复杂？”
那受伤的神情如同一个孩子忽然被推进完全陌生的世界，所见所闻颠覆了以往美好的认知，除了束手无策，便是深深的困惑。
“英二打算怎么办？”不二在他身边坐下。
菊丸使劲摇头：“不知道，不知道……”
还有两星期自己的发布会就要召开，最重要的设计没了；除了他和老师，没有其他人知道这件剽窃的事，究竟是说还是不说？
只见菊丸忽地站起来，噌噌噌疾步上楼。
手冢瞄了眼一旁不安的大石，淡淡道：“担心的话上去看看他。”
大石二话不说跟了上去。
不二低头浅笑，手冢其实心细如斯。
“真是过分了，见不得学生超越自己。”
“恩。”手冢若有所思。
“你说，如果我们现在依旧打网球，生活会不会比较单纯？只有输或是赢，不管结果如何，过程都是享受。”
沉默片刻，手冢清冷的声音响起：“无论如何，总是要成长的。”
是呵，总是要成长的，总是要走出记忆中的伊甸园看清这个纷扰的世界。人之在世，都需要经过一个炼狱的过程，猛火攻，沸水烫，面对种种人情世故，机关算计，才能修得金刚不坏之身。
很无奈，无奈到几乎想抗拒迈开成长的步伐，可是由不得己。
“对英二而言，太残酷了。”
“其实每个人都一样。”
“恩。”不二抬头看看楼上，微笑：“好在他并不是独自一人。”
看见眼前的人开始收拾桌子，手冢问：“你代替大石？”
“不是代替。”不二伸出食指晃了晃，露出坏坏的笑容：“只是和他换一天而已。”
手冢别过脸去，不二的话总是猝不及防。

大石敲门进屋，看见菊丸抱着膝盖坐在床上，定定地望着面前散乱铺着的设计稿，神情委顿。
“统统都不行……这些都不能压轴用，怎么办……没时间了……”菊丸“哗”得一下将纸张全部拨到地上，侧身把脸埋进抱枕。
大石叹口气，坐在床沿一边俯身捡图纸，一边问：“英二，你有没有恨老师？”
“我讨厌他！”闷闷的声音，倒是赌气成分居多。
“不，我是说恨，比如想要揭发他。”大石拿开抱枕，让他看着自己。
眨巴眨巴眼睛，摇头。
大石一脸不出所料的笑，认识这么多年，他了解菊丸。有时候会任性会捣乱，还有一堆稀奇古怪的念头，说是风就是雨的。可那些，却恰恰是他的可爱之处，完全本色，率直坦诚。最重要的，是菊丸有一颗宽厚善良的心，不去记恨任何人。就算和谁话不投机有了矛盾，没几天又见他和人家嘻嘻哈哈，完全忘记之前的不快。
“你别这么笑！我不恨他并不代表我会原谅他。” 菊丸瞪着大石，然后喃喃道，“顶多能体谅。”
大石拍拍他的肩膀：“这就够了。”
“可是……我的发布会怎么办呢？”菊丸又开始难过。忽然，毫无征兆地一把抱住大石，嘴里嘟嘟嚷嚷：“大石大石，我还是喜欢双打，我一个人应付不来。”
恐怕再坚硬的磐石在此情此景也会化为一池春水，大石缓缓收紧自己的手臂，将他揽在怀里，柔声说：“怎么是英二一个人呢，我一直都在啊。”
菊丸似乎很享受这个姿势，轻轻“恩”了声。
其实，真正的拥抱不含任何情色成分，甚至可以没有暧昧，因为不光是身体在寻找依靠，心灵亦是。这个温情体贴的动作，让惶恐不安的心在刹那平复宁静下来。
冷不防，菊丸在大石怀里呵呵笑起来。
“怎么又高兴了？”拉开一段距离，大石莫名其妙地问。
他倏地从床上跳起来，挥舞着手臂，大声喊着：“好吧好吧，等着瞧吧，我会设计出更好的！”
大石看着他踌躇满志的样子，笑，真是败给这家伙了。
只要稍微充电，菊丸英二便又复活了。

（七）
菊丸的冬装发布会安排在五星级饭店顶楼，走出电梯便可看见排列到T型台边缘的花篮，空气中的香气熏人欲醉。
几天前，不二问手冢：“周末英二的发布会，帮我们在VIP区留了座位，去不去？”
手冢点头。
“我以为你不喜欢这种场合。”不二故意说。
没反应。
不二再接再厉，笑得很讨人嫌：“手冢，你这个朋友还真不错。”
镜片后面精光一闪。
目的达到，不二愉快地鸣金收兵。
从学生时代起就喜欢试探他的底线，在别人看来极危险的游戏，不二周助玩得不亦乐乎。
发布会临近尾声的时候，菊丸没由来地紧张起来，他在两周内完成压轴用的系列男装的设计，包括选料，裁剪，修改。此次不成功便成仁。
坐在身旁的大石轻轻握了握他的手，如同当年准备双打上场前的鼓励。
菊丸冲他感激一笑。
出乎很多人的意料，千呼万唤使出来的压轴设计风格与以往的清爽学生气大不相同。布料是柔软且舒适的菱条花布，单宁，棉与毛皮。颜色则使人联想到冬季的乡间，覆盖青苔、炭渣、枯枝等棕色色调。另外，布满羊皮背心、外套及针织衫的刺绣图案，带着浓郁的波西米亚风情。整个系列生气盎然，健康，男人味十足。
掌声雷动，甚至有人起立鼓掌。
设计师被迎到了舞台中央，镁光灯下，笑得像个孩子。

喧哗过后的傍晚，菊丸捧着报纸读媒体一浪高过一浪的评价。
“我之后去见过关老师。”
“如何？”不二问。
“我告诉他我一直很感激他，能有今天和他的教导是分不开的，我也应该报答。可是那种报答方式，我不喜欢。”
“很得体。”大石笑，能够独当一面，便迈出成长最关键的一步。
“手冢。”菊丸忽然放下报纸，“你当初说，要打属于自己的网球，对吗？”
“是。”喝咖啡的人点头。
“嗯～～”菊丸跪坐在沙发上伸个懒腰，“我要用自己的方式赢，那样最好。”
不二冲大石眨眼，功德圆满。
电话铃响，大石去接。
“啊，教练。”
一声招呼把大家的目光都引来。
“好的……我知道了。大家都很好，您也保重。”
挂上。
“教练说，越前回国了，明天会过来。”
“啊？！小鬼回来啦？”菊丸来了兴趣，“好好好，正好有事找他。”
“对了，教练说顺便恭喜你。”大石转告。
“只是‘顺便’啊？”菊丸不满。

第二天见到越前，个子窜高了，穿身蓝白相间的运动服，背个黑色的NIKE包。眉眼成熟不少，英气逼人。
他在法网成绩很好，亚裔选手，又年纪轻轻，媒体和公众都喜欢神话。
“在那边如何？”手冢脸上依旧不见多余的表情。
“还好。”越前答的认真。
不二看这两人都精简无比，倒一般模样，忍不住笑。
菊丸拉过越前，上下打量：“这衣服你还真合身。喂喂喂，你都没有谢过我耶。”
“谢什么？”越前反问。
“不是吧，这衣服哪来的你不知道吗？”菊丸气得哇哇叫。
“上星期去看教练，她给的。”越前一脸“和你有关吗”的神情。
菊丸彻底无语，工作室前不久推出一款名为SONIC的运动装，他胳臂向里拐地让大家试穿，其实便是送了。去看龙崎教练的时候留了一套越前的麻烦她转交，谁知道这小家伙饮水不思源，完全不弄清楚状况。
“算了算了。”菊丸头痛地按着太阳穴。
“啊！”越前倒是颇有觉悟地想起来了，“教练说过是学长送的。”
菊丸啼笑皆非，索性说正事：“越前啊，你做我们这款运动装的代言好不好？”
“代言？拍广告吗？”越前反应很快，估计这类要求也没少听过。
“没有那么麻烦，以平面广告为主，拍照就好。改天你去打网球，我找几个摄影师抓拍几张就完事儿啦。”
越前并没有多想，点头说：“好。”
大家都有些意外，这些年，陆续听到他在海外的消息，一心一意比赛，不喜欢专访，更别说什么广告代言。
“真答应了？”菊丸问，“什么时候拍？”
“明天吧，我明天就要练习。”倒爽气。
菊丸眼珠子都快掉下，拍着他的肩膀：“小鬼，我们还要签约，商谈酬劳……哪能这么快拍？”
“酬劳？”越前挑起一边眉毛，看菊丸：“不要钱。”
这话惹得大家都笑，菊丸亲昵地揉乱他的碎发，说：“你倒大方呀。”
越前拎拎自己衣服：“这是学长送的，算是报答吧。”
菊丸冲着大石挤眉弄眼，玩笑道：“这次我赚大了。”
越前离开前，从包里掏出一个盒子，交给手冢。
“部长，这是我所有比赛的录像。”眼神恭敬。
手冢点头，声音里有了丝丝温情：“我会看的。”
其他三人看着，心生感慨。似乎印象中，越前还只是青学那个嚣张的小鬼头，叫“学长”时带着玩味，大眼睛里闪着桀骜和自信。
年华果真似水。
不二送越前出门，见他转身，晶晶亮的眸子望向自己。
“学长，为什么你们都不打球了？”
思维一窒，好久没有人问那么直接的问题了。
嘴角漾起云淡风清的微笑，不二说：“原因有很多。”
“舍得？”越前眼里锋芒毕露。
最终，这个问题不二没有回答，只是在分手前对他说：“你好好加油哦，我们都很期待。”
越前点头，似乎有所领悟。
目送他远去，不二轻轻吐了口气。
舍得舍得，舍字先于得，有舍才有得。
只是，偶尔还是会忍不住惆怅呵，深深的惆怅。

尾声
除夕夜的聚会果然如大石所言，大家全部到齐。
乾一手安排的时间地点和形式，打电话来通知的时候，声音诡异。
“活动一下筋骨，顺便怀旧。”他是这么说的。
毕业后就在网球俱乐部当教练，身边的数据最大程度发挥了功效，配之被菊丸称为“拔苗助长”的各式奇怪饮料，手下学生的成绩一日千里。
晚上八点，大家从河村的寿司店移师网球场，镁光灯将场地照得如同白昼一般。
“怎么有那么多孩子？”桃城好奇地问。
乾露出莫测高深的微笑，镜片一亮：“都是我的学生，和你们过过招。”
“好啊你要我们当免费陪练！”菊丸嚷嚷起来，玩笑的成分居多。
“嘶——”海棠开始深呼吸。
“我是没所谓的。”越前一拉帽檐，走了过去。
“似乎很有趣。”不二笑眯眯地说。
“可是……很久不打了呢……”河村抓抓后脑，有些踌躇，不知谁塞了把球拍给他，场面立即热血起来：“BURNING！来吧来吧！统统灭了你们！”
众人皆笑。
不知已经多久不曾追着那个黄色的小球跑动了，也不知已经多久不曾和兵刃相接的对手诚恳地说谢谢指教，更不知已经多久不曾和队友一击掌说大家加油。
“乾你有完没完！”菊丸转着拍子忿忿道，“哪有停下那么长时间跟搭档商量对策的？！”
乾不理会他，依旧和海棠窃窃私语。
“大石大石，你看他们！”菊丸不乐意，叫起来：“裁判呢裁判，他们犯规！”
“英二小心！”
才一分神，海棠的打出的球便疾速飞来，鞭长莫及。
“你们耍诈！”菊丸双脚跳，对大石说，“快点快点，教训他们一下。”
不二陪一个男孩打了两局，走到刚歇下的手冢身边，半真半假地建议：“手冢，不如我们比一场？”
手冢看看他，没接腔。
“从来没有好好比过呢，现在要是输给你也不算丢脸。”
“不考虑一下吗？或者你放水让我赢一场，尝尝做青学NO.1的滋味？”
手冢不着痕迹地反问：“你很想赢我么？”
不二俏皮地笑笑，真的……没想过呢。
看着满场的喧闹，大家都很尽兴地跑动，嘴巴也不闲着地或是针锋相对或是聊天调侃。这样一个夜晚，每个人都仿佛回到当初的青葱岁月，拿起球拍便觉得可以击回任何飞过来的球。
“手冢，当初对我们而言，网球是生活的重心。那么现在呢？”不二拿一个球颠着玩。
不打的话，就不能这么说了吧。仅仅是记忆中的一笔？
“是原点。”手冢的声音清晰，在寒冬的夜晚却不觉得冰冷了。
不二睁大眼睛，果然只有他才能说出如此精准的答案呵。
是原点，是生命坐标轴的原点。无论将来走到多远，有多少个起点和终点。原点，只有一个。
它带来邂逅，带来情感，带来回忆。即使只有一瞬的光芒，却足以照亮大家的一生。
“看，烟火！”
有人叫起来，所有人都抬头。
不远处的中心广场进入新年倒计时，点燃大片的烟火，一朵，两朵，三朵……直飞冲天，怒放，漆黑的夜空姹紫嫣红起来。
“真漂亮。”不二喃喃道。转身去看同伴，每个人的眼里都流光异彩。
终于，新年到了。
（全文完）

等他完成笔录，两人走出医院，手冢的车就停在门口不远处。
“你的车暂且放在这里，明天再开回去。”手冢坐到驾驶座。
“我也这么想。”不二惬意地靠着柔软的椅背，“只是没想到你是司机。”
“今天下班早。”手冢淡淡交代。
“哦～～”应得意味深长。
阻塞时，手冢瞟一眼身后的花束，不二立即会意。
“那是病人送的，作为痊愈后的感谢。”
“前天的也是吧？”
“嗯。”不二点头，“推不过。”
何止前天，这种事隔三叉五就会发生，而且不用问，都是女病患。
“医生可以收礼？”
“花总是可以的。”不二无辜地摊手。
冷不防听见手冢面无表情地说：“真该把你调去儿科。”
呃？
不二顿了一秒，立即明白他的意思，笑得前俯后仰。
“你是认真的？”凑近手冢问。
“你说呢？”侧目。
路面重新通畅，玩笑结束。之后，谁也没多话。
雨点打在车窗上“啪”“啪”作响，化开，流下时划出道道水痕，然后糊掉。
这情景颇有几分催眠的功效，不二渐渐阖上眼睛。
手冢把车停妥，转头看到身边的人睡得正甜。
不忍叫醒他，索性替他松开安全带，缓缓放下靠背。然后，凝视那张满是疲倦的脸孔。
头发，睫毛，眼睛，鼻梁，嘴唇。视线挪动，直到最近愈发削尖的下巴。
手冢听到的，除了窗外的雨声，便是不二均匀绵长的呼吸声。
宁静平和，仿佛把闹市的喧嚣隔离在外。
“好看么？”躺着的人睫毛动了动，但没有睁眼，语气揶揄。
手冢不做声，也没有移开目光。
不二伸个懒腰，坐起来，望向车窗外：“手冢，记得你第一次冲我生气，也是这样的下雨天呢。”
“生气？”手冢重复。
“吓，这都忘记了？”不二挺直腰杆，扳起脸，学着他的声音道，“不二，真正的你在哪里？”
手冢脸上隐有笑意，摇摇头。
“别否认。”不二低头淡淡微笑，“虽然你当时很克制，我还是感觉到怒意。”
也是第一次看见他用那样的眼神注视自己，冰火交缠，复杂多绪。任是越来越滂沱的雨水都浇不灭他周身呼之欲出的凌厉和气势。
被如此盯着望着，逼着压着，不二当时的反应竟不是躲开避开，而是向前迈进一步。
坦荡，率性。只是想探究那扇难得为自己敞开的门里的东西。
殊不知，手冢那句话，不仅是在问不二，亦是在问自己。
一阵静默之后，不二再次启口：“总觉得，你始终清楚地知道我究竟能做到何种程度。”
“不，不对。”手冢清晰地回答。
“耶？”
“我知道，是因为你愿意让我知道。”
不二做了个惊讶的表情：“是吗？”
手冢扬扬眉毛，未置可否。
几十米开外，菊丸开门出来，双手搭个凉棚冒雨跑向两人的轿车。
“呀，似乎待太久了。”不二笑着打开车门，却被菊丸按在原座。
“没关系没关系。”菊丸探个脑袋进来，眼里满是促狭，“大石只是要我问问，要不要帮你们把晚饭送过来。”
难得让他抓到反击的机会。还不动手，更待何时？
“我们这就进去。”手冢稳稳答道。
“不打扰你和大石吧？”不二神情自若，反问。
菊丸怪叫一声，转身跑回去。
不二笑起来，单脚刚跨出车门，手冢右手扶上他的肩膀。
“什么事？”他转身。
唇，被深深吻住。
暧昧，到此为止。


[距离《莫》在青学连载的日子，已经快一年了。故事已经不再新鲜，许多当初的新朋友也成了老朋友。这篇是在番外一之后写了一些的，后来偷懒也就搁置了。前些天红线说起想看TF的番外，倒让我有理由填完它，笑～～送给她做新婚贺礼。当然，也送给依然记得《莫失莫忘》的朋友^_^]

顶个
沙发

好文，顶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