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本狮郎恨的并不是梅菲斯特,而是自己。青之夜给别人带来的只是死亡,而对他来说是一重重的折磨。
常常在夜深无人工作又已经做完却依然失眠的时候,或者是独自一人呆在圣像面前的时候,以及做着什么事大脑却在回忆的时候,或者是念着祈祷词的时候,他都会想起那段往事。
他已经不再相信神了。可他依旧像梦呓一般小声祈祷:主啊!一切按你的旨意做吧。
纵使已经不信神了,他也无法割舍教堂以及教堂中的生活。他依然像神学生时期一样,每天做着乏味的劳动,祈祷,祝福,同时也无条件的接受教会下达的驱魔任务。在藤本看来,所有的灾难的源头都是魔神。魔神,虚无界的主人,在多年前的一个夜晚燃烧了那么多条生命,给人间带来的痛苦无法计算。
可藤本从那晚之后又无比清醒地意识到自己以前似乎是误会了什么。
在那个把人间染得如同虚无界一般暗红而充满了恐怖的时刻,他忍受着精神与肉体双重的痛苦,心里有个声音回响着说,你该怎么办才好,你的信仰已逐渐消失。
神啊!为什么到了这个时候,你仍然沉默着?
年轻的神父痛苦的质问着自己的信仰。如心中最坏的打算一样,他依然没有听到神的回答。
“Vitaem prasta puram,Iter para tutum.(求你让我们的生涯纯洁,求你让我们的道路平安!)”神父想念圣玛利亚的祷告词,但第二天他艰难睁开眼睛看到的蝉在百日红树上鸣叫,阳光照射在地面上,黑褐色的血迹沾满破碎的教堂的场景,却一再浮上心头,和前一个夜晚耳旁的惨叫与哭号与祈祷与火焰燃烧的声音一起一遍遍冲刷着他的神经。自己是要为大家牺牲才来到这个世上,才成为神职工作者,才成为驱魔师,这些他从未怀疑过。但事实上,那个毁灭的夜晚同事们一个接一个死去,而自己却在魔鬼的儿子身下保全了一命。
他痛恨自己的弱小和胆怯,痛恨自己的生命,连带着痛恨占有了他保护了他的梅菲斯特。连带着那些对神的质问,年少时对神单纯而激烈爱在那一天消失殆尽。
可生命还要继续。
如梅菲斯特对自己说的话,活下去是比死更可怕的东西。生命可以一直坏下去,比当初想象的最坏的情景还要坏。当然他也并非完全不感激上天(或者不如说梅菲斯特)给了自己活下来的机会。他也想过如果自己死了,自然现在的生活是没有了的,做这些反省、这些忏悔和这些祷告的自己也不存在了。尽管——尽管自己是更希望保有一颗对宗教的热心死去的。不过那时死了,估计也是在想着“神为什么还不出现”之类的东西的吧。
狮郎同时也感谢命运给了他两个孩子,虽然其中一个是魔神之子,但也不能掩盖他身上的人类血统。当他看到两个婴儿在呀呀哭泣、小拳头握成一团还紧紧拉扯着彼此的时候,突然有一种不可言喻的感动与责任感重重压上心头。身后的同事已经举起了枪,狮郎阻止了他们,然后慢慢走到前面,蹲下去,抱起了两个孩子。
沉淀淀的爱立刻充满了年轻神父的心。他抱紧两个孩子,说:“我要把他们养大。”
如果当年自己死了,就遇不到这两个孩子了。那这两个孩子会变成怎样?是在没有自己收养的那个夜晚死掉还是勉强逃过一命现在为非作歹?燐是不用说,也许都已经在虚无界闯下一些小名气了,但总之也只是魔神的傀儡。雪男呢?是死还是成为虚无界的……
他硬生生把那肮脏的想法吞下去,又想,可能雪男不是死了就是被抛弃了,那么现在这个乖巧温柔又聪明的小雪男也就不存在了。
这些假想实在是让人心寒。
如果他们没有相遇,自己也必定看不到孩子成长的过程,没有在宁静的午后和两个儿子蹲在教堂后面的花园里看阳光洒满的地面上蚂蚁搬家的队列,没有和孩子们一起恶作剧捉弄神学生们然后哈哈大笑到眼泪止不住丢掉所有司祭的形象,没有和孩子们一起逛街,用双臂以举重的姿势将他们吊起来,听他们童真的单纯的笑声、将自己的心也一并净化的机会了。如果没有这些,他又会是怎么样呢。